父親．母親

劉寶華

父親，平時都叫爸爸。太原這邊叫老子，聽著跟罵人一樣，家鄉(xiāng)那兒叫爹，但城里這么叫的不多了，我爸管他爸叫爹，我沒這么叫過他。我們那兒還有叫“大”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字。廣東好像叫“老豆”。還有個地方叫什么來著，沒記穩(wěn)，聽著絕對是臟話。

母親，平時叫媽媽，簡稱媽。我媽管她媽叫娘。

我爸沒打過我，一次也沒打過。我就記得有一次他沖我舉笤帚要打，其實也是嚇唬。那是因為我不理發(fā)。我小時候最怕理發(fā)，那種老式手動推子夾得人毛都豎了，理發(fā)就是上刑，我能干嗎？就躲到炕角死活不出來，他就掄笤帚沖我喊。那是五六歲的事。后來還有一次，是十七八歲了吧，他跟我說事，冒出一句：“我沒打過你是吧，別覺不來，現(xiàn)在大了，也挨得住了，別找打啊?！蔽倚睦锖鲇屏艘幌隆值枚嗪诎?？到現(xiàn)在了他也沒打過我，倒不是我乖，是因為我那些該挨打的事都沒讓他知道。

我媽跟所有的媽一樣，任勞任怨，絮絮叨叨。我媽沒文化，高小水平，認字不全，我寫的這頁她能看個八成。我媽每天的注意力就在讓我吃飽穿暖上，天一涼就念叨“人暖腿，狗暖嘴，你就不能多穿點？別為了美害了腿”。我媽還跟我說，“襪子找到一只了另一只就一定在，好好找吧?！蔽矣X得我媽這話包含了一定的生活哲理，我想明白后，就到學(xué)校去找那只和我一雙的襪子去了。

我對上一代人的興趣頗濃，我對他們的感性認識來源于我遇到的另一只襪子們，他們同她們一樣，令我心馳神往。

我找到的第一只襪子身處一個不大幸福的家庭。她爸媽從前離過婚，后來又復(fù)婚了，聽起來像過家家似的。她的媽媽應(yīng)該比較溫柔，因為她是幼兒園阿姨。不過這事也說不準，因為我在幼兒園時有個阿姨特別兇，我摸女孩子的臉，她說我往人家臉上抹鼻涕，其實我只不過摸她前摳了摳鼻子。我上課憋不住了，她不讓我上廁所，后來我拉褲子了，她罵我臭。我想我是從她開始養(yǎng)成了害怕老師的習(xí)慣的。不過那個臭阿姨也不是對所有人兇，她對班里一個叫許小楠的不男不女的家伙特別好，我估計她是愛上他了。想想也奇怪，我在幼兒園的時候就會用“愛”這個字了，也不知道誰教的。

我的初戀襪子總跟我夸她媽媽身材好，她倆的衣服常不分你我換著穿。這讓我打消了她媽可能像那個兇阿姨的顧慮。你想，一個穿小孩衣服的阿姨能兇嗎？她爸爸脾氣很壞，聽情形好像有過生活作風(fēng)問題，離婚肯定都是他的問題，不過這都是我猜的。她爸愛打獵，教育女兒手段兇殘，她跟我說她爸生氣就會用皮帶抽她。

可能是因為缺乏家庭溫暖的緣故吧，我的善良和慈愛使她轉(zhuǎn)而向我尋求溫暖。暑假里我們常在她家幽會。每天我踏著朝陽走進她們整齊漂亮的家屬區(qū)，抬頭就會看見我的小情人正在頂樓陽臺上吃早飯，長發(fā)垂下來很好看。她家陽臺上爬滿了葫蘆藤還是葡萄藤什么的，綠綠的一個拱頂，她穿著月白的小短衫像個小公主一樣邊吃飯邊等著我。

年少的事都記不得了，但她的溫柔至今不敢忘懷。我第一次感受到“溫柔”這個詞是她給我剪指甲時。她說我的指甲長了，就找出個指甲刀給我剪指甲，邊小心仔細地剪邊告訴我，指甲刀是她爸爸從日本帶回來的，她爸爸去過日本，又翻出相冊給我看日本。我看了看相片上的男人，個子矮矮的，跟日本人一樣，心想，好哇小子，就是你用皮帶抽我的心肝？看我找時候收拾你。

沒成想我與這個男人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碰面，就讓他把我給收拾了。那時候，我?guī)е教巵y跑，我們?nèi)ズ舆吪佬∑俨?，去山里的村子玩，她告訴我好像有人跟她爸說了我們在一起的事了，咱們得小心點。結(jié)果沒幾天我們就被活捉了。

那天我們正在屋里纏綿。其實也沒干什么，就是少男少女顫抖地抱在一起吧嗒吧嗒嘴兒罷了，連手都老老實實的。就這我第一次親她還給親哭了呢，我還敢干什么啊。但我估計她爸決不會這么想。大人總是把一男一女的事給想歪了，尤其她爸那種人。反正那天她爸在上班時間就突然跑回來，打不開門就使勁敲。這可把屋里的我們嚇傻了。我哪見過這場面啊，一看六樓，沒法跳，去鄰居家躲吧，有墻擋著，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還是進了衣柜。我剛進去就想起來了，糟了，鞋在門口呢。然后就聽見開門，她爸進來質(zhì)問，開門見山就是“人呢？”然后就找，然后就抓著頭發(fā)把我從衣柜里拎了出來。我全嚇傻了，連他長什么樣，打我沒打我都想不起來了。我估摸著是打了吧，他媽的我爹都沒動過我就讓他這么著給糟蹋了。不過，我也夠丟人的，哭爹叫娘屁滾尿流地喊叔叔我錯了您就饒了我這一回吧我不敢啦我再也不敢啦下回您叫我來我也不敢啦我跟您保證我這是頭一回……小個兒拎著我口頭簽下了不平等條約：一，不準再碰我女兒，連說都不許說，看也不許看，想都不許想！二，什么什么……等我出來的時候一摸頭發(fā)，我靠，掉了一把，老畜牲我剛才裝著蒙你呢，你當我真那么孬？媽的個巴子，我的小心肝又得挨皮帶了。

我找到的第二只襪子的媽是個挺厲害的人，接觸不多，可我一眼能看出是那種不好對付的人。她爸爸特有意思，不是他人多有意思，其實我都沒怎么見過他，是關(guān)于他的種種傳說總在我們同學(xué)之間添油加醋，廣為流傳，弄得我們對這位叔叔喜愛不已。有一個例子，是說她爸飯量大的。她爸爸是體力活工人，又高又壯，據(jù)說有人見過他吃羊肉泡饃，竟泡了４個饃。這事后來越傳越離譜，從４個到６個、８個、１０個，最后定型為有人親眼見他泡了１２個饃，吃完沒飽又干啃了一個。姑娘對１３個饃的事跡卻不甚在意，還跟我們嘻嘻哈哈地攪。我想她是不是這么想的?。何矣羞@么個爸爸，看誰敢欺負我。

她爸愛養(yǎng)鴿子，窗戶外面撲撲棱棱塞了一籠子。她跟我說那鴿子里還有雨花點，雨花點可名貴了。我哪管什么雨什么花什么點，我就想鼓動她捉只鴿子來烤了嘗嘗鮮，反正這么多，少一兩只她爸也看不出來。她不讓，我就偷抽她爸的煙。她爸愛踢球，據(jù)說是車間主力，這和我對脾氣。夏天的時候，她就常把她爸的獎品足球偷出來給我們踢，她在旁邊看著。

一直沒和她爸打過交道，不過看那塊頭，我慶幸把我從衣柜里拉出來的不是他，要不估計我非死即殘。

我找到的第三只襪子的爸爸媽媽是這么戀愛的：媽媽在商場上班，爸爸對她一見鐘情，就托人聯(lián)系，認識了。第一次約會是看電影，那個年頭好像也只有看電影和逛公園，但是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選擇看電影。整整一場電影什么都沒看成，全成了爸爸賣嘴，把媽媽聽得暈頭轉(zhuǎn)向，又高興又討厭，等出了電影院就快被搞定了。爸爸說第一次見媽媽是坐著的，后來見了面才知道個子有點低，不過也顧不了那么多了，鐵了心追吧。

女兒在家里是寶貝蛋，因為住校，每次回家都把爸爸趕到小床上，她和媽媽一個被窩睡。這倒讓我很羨慕她媽媽。

她的爸爸媽媽我都見過，她爸留著短發(fā)，人很精干，有活力，極能聊，媽媽很溫柔慈愛。不過也有不睦的時候，有一回她伏在我懷里哭，說爸爸打麻將整宿不歸，還在家發(fā)脾氣，欺負她和她媽。我對她說，別哭別哭，他要是再惹你，就不跟他過了，我?guī)氵h走高飛。如今我倒是遠走高飛了，她還是爸爸身邊的乖女兒，沒準還有個乖女婿。

我曾差點在這個姑娘媽媽手里犯了事。那年夏天，我們正在她家里幽會，她媽媽突然回來了。一聽見鑰匙插門，我們就跳了起來，姑娘一邊應(yīng)門一邊讓我去陽臺。我到陽臺一看，二樓，情急之下，爬上去抓著晾衣服的鐵絲就跳了下去。由于多年摸高爬低，身手矯健，動作敏捷，當然毫發(fā)無損，一落地整整衣服就大模大樣走在大路上了。危險過去我才想起來把表給落在她家了，于是惴惴不安地繞著樓走來走去，不知怎么解決。夏日的陽光看戲似的普照著我，我在陽光下決定以后赴這種幽會一不插門二不越軌。我不能再從衣柜里被拎出來或者自愿跳樓了。

別看這些咱爸咱媽不是拳腳相加就是逼我跳樓，可我還是對他們敬愛有加。如果他們對我們再多一點理解，我絕對不愿意在那種情況下不辭而別，縱身而去。我更愿意沏壺茶坐下來跟他們好好討論討論人生，討論討論他們的寶貝女兒。當然，所有權(quán)暫時還不能移交，我只是想商量一下看我們是不是可以同時擁有她。我敬愛他們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創(chuàng)造和養(yǎng)育了這么美好的女孩子，功不可沒。原因之二是我對他們身世的羨慕。他們大都出生在解放前后，抗美援朝、社會主義改造、三反五反、上山下鄉(xiāng)、大躍進、文化大革命這些我們只在歷史書和電影里見過的詞他們都親身經(jīng)歷過。他們那時候連毛主席他老人家都健在，而且沒準就有誰見過他老人家。當然，江青、四人幫和美帝國主義那時候也在，不過那更鍛煉了人民的警惕性，讓全國人民擰成一股繩和這些壞人作斗爭。團結(jié)就是力量！可看看我們現(xiàn)在，政治上安定團結(jié)，連個壞人都沒有，美帝國主義也不見了，改叫美利堅和眾國，真他媽沒勁。什么運動都沒有，一切以經(jīng)濟建設(shè)為中心，大家伙兒想的就是怎么往自個兒兜里撈銀子。沒運動怎么行？生命在于運動啊。沒壞人也沒英雄，毛主席的接班人都太軟，沒人敢打仗，不打仗怎么行？不打仗軍隊是要生銹的?，F(xiàn)在的仗都讓老美給打了，媽的，讓老美練了兵了?，F(xiàn)在社會風(fēng)氣也不好，工人不好好上班，上著上著就跑回家了，要不我能跳樓嗎？現(xiàn)在的年輕人也不學(xué)好，都給小姑娘害了，要不像我這樣的，就算當不了戰(zhàn)斗英雄也起碼背著槍給首長站崗啊。媽的，我都這么大了連槍都沒摸過。

我們沒趕上好時候就夠慘了，咱爸咱媽把好處都占盡了，到頭來，我們偷偷談個戀愛，他們還不依不饒，又打又罵，逼人跳樓。我們活得太冤啦。那時候談戀愛肯定也比現(xiàn)在有意思，不像現(xiàn)在，小姑娘就靠穿花里胡哨的衣服蒙人，那時候一人一身黃軍裝，夏天就白襯衣，要讓別人愛你那得靠本質(zhì)。現(xiàn)在社會亂了，誘惑太多，漂亮姑娘都去傍大款了，給人民留下的都是歪瓜裂棗，更讓人悲憤的是又有才又有貌的都投奔美帝國主義了，把咱祖國留給我這號人建設(shè)?，F(xiàn)在談戀愛太累了，放那時候最好的禮物就是毛主席語錄，又升華思想還不用挖空心思想?，F(xiàn)在送禮物講究驚喜，能把你想死。

我曾在大學(xué)里追過一個女孩子，而且一口氣追到了湖北，在她家里度過了２４個小時，使女孩徹底下了拒絕我的決心。第二天，我?guī)е⒌暮藓退改傅拿篮脨矍樯下妨恕?/p>

應(yīng)該說我去的很不巧，女孩爸爸的一個很親近的親屬去世了，對她的打擊極大，我完全成了一個亂上添亂的不速之客。我跟她爸爸說話總共不超過十句，好在女孩的媽媽卻十分熱情和藹，讓我在尷尬中得到許多欣慰與感激。

當夜無話。第二天一早，女孩的爸爸趕回老家處理后事，媽媽在家整理相冊，我幸而有機會看到了女孩從小到大的成長和她父親母親年輕時的風(fēng)采。許多相片是黑白的，里面洋溢著我所不熟悉的那個時代的氣息。軍裝，膠鞋，麻花辮子。我常對著這樣的舊照片心馳神往，不知這些照片上如今已生活安樂甚至功成名就的人們，對他們那簡衣陋食黑白照片的年輕時代，對他們的青春，對他們的黃金時代，可會有留戀之情？女孩的媽媽邊翻邊為我們講解，這張是什么時候的，那張是在哪的。碰到爸爸的照片，媽媽更是講得繪聲繪色。

“她爸爸那時候可是個大才子，文藝體育、吹拉彈唱樣樣行，搞什么活動都是最出風(fēng)頭的。字也寫得漂亮，一手好文筆，畫也畫得好，你看家里掛的那副畫，像哪里買的？其實是她爸爸畫的哩?！蔽页瘔ι峡慈?，是一副有了年頭的水墨畫，雖算不上巧奪天工，但確實栩栩如生，情趣盎然。

“那時候喜歡她爸爸的女孩子可不少呢，還有些很大膽，送東西寫情書什么的?？伤职帜侨?，誰也不搭理。也是年輕時候長得帥氣，你看他那時候頭發(fā)多濃，又黑又密，又是自來卷，可漂亮著呢?！眿寢屆棵空f著說著，臉上漾起幸福的微笑，撫摸著發(fā)黃的照片，好像是回到了多年前。

是啊，那時的她一定像我跟前的這個女孩，像她的女兒一樣光彩奪目，一樣青春靚麗。２０年只是復(fù)制了一代人而已，現(xiàn)在的姑娘活生生就是當年的她，或者說她青春時的風(fēng)采完封不動地又在女兒身上煥發(fā)出來。那時她的心上人是那么引人注目，讓人心動，那個年代的他們，會是怎樣的相愛呢？也會干像我這樣的傻事嗎？愛是不能忘記的，即使是在那樣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即使它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多年，當年的才子佳人都已容顏不在，但是愛卻沒有消亡，他們愛情的結(jié)晶不正在重現(xiàn)著當年的她嗎？看著宛若當年的自己和照片中的心上人，她怎能不動容感嘆呢。

冥冥中我詫異于神的安排。是誰用輪回的肉身來承載了不變的愛恨情仇呢。我們，不可一世的我們，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我們，身處一個獨一無二的時代里的我們，卻原來只是前代的復(fù)制和后世的預(yù)演！而我們的任務(wù)只有一個，就是將青春、將精彩、將美好、將愛小心翼翼從上代手中接過，好好呵護，再慎而又慎地將它傳遞下去。

我靜靜地聽著，靜靜地看。我已被此情此景打動。這位母親是如此幸福，她談?wù)撟约旱膼廴藭r是如此的自豪與憐愛，讓人艷羨不已。我已滿足了，就算此行沒有得到我的心上人，我已找到了一份沉甸甸的愛。

我媽英明，我媽偉大。我媽的偉大不光在于她制造了我，而且在于她說的話。我媽說，襪子剩一只另一只就一定在，你怎么找也找不著，沒準過幾天它自個兒就蹦出來了?？磥硪郧罢业降亩几也皇且粚?，我也不找了，聽我媽話，等她往外蹦吧。

當我告訴一個姑娘我是一只飄零的襪子時，她跟我說：那算什么呀，我媽還說我是天使呢。我媽可漂亮了，不過我媽說我比她還漂亮。我媽可笨了，看不懂電視劇。我本來特愛學(xué)習(xí)，可每天晚上學(xué)不成，被我媽勾引去看電視。我媽看不懂電視劇，老讓我解釋，我一講我媽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媽說我比她還聰明。不過要是古裝片我也就看不懂了，我就看不懂古裝片，我看完《大話西游》覺得像是神話故事，我媽說演的是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的事，你覺得呢？

姑娘跟我說：你別看我挺愛笑的，其實我童年特凄慘。我特別愛吃甜的東西，你知道為什么嗎？人家說小時候吃苦吃多了長大就愛吃甜的了。你看我的牙都讓蟲給蛀光啦，這可都是我吃苦的證據(jù)啊。你知道我小時候多凄慘嗎？沒人疼沒人愛的，我爸在部隊，我見了他就知道喊解放軍叔叔。我媽上班特早，每天六點多就起來，七點把我送到幼兒園她自己就去上班了。我每天都是第一個到幼兒園的小朋友。有時候天還沒亮呢，我就一個人蕩秋千，等阿姨上班，等小朋友們來，就這么在秋千上給蕩大了。我媽晚上下班也特晚，不能接我，就讓我們班一個小孩他媽連我一塊接。那小孩特壞，動不動就威脅我，小心我不讓我媽接你！我怕沒人接我，就什么都得聽他的。那時候我真傻呀，他不讓接就不接嗎。所以后來我長大變漂亮了，那小孩死皮賴臉追我，我都不答應(yīng)，我能便宜他嗎？小時候讓他嚇成那樣。有段時間，我由奶奶帶著，夏天熱奶奶讓我光屁股坐在一鍋涼水里就涼快了。有一回奶奶蒸完饅頭忘了告訴我，我一屁股就坐在開水里了，坐了個燙傷。開了燒傷二號藥來抹，正趕上我還咳嗽，奶奶不識字，把燒傷二號當咳嗽糖漿給我喝，又把我食管給燒壞啦……你知道你今天還能看見我多不容易嗎？你可得好好對我啊。還有，我燙傷了養(yǎng)成了趴著睡覺的習(xí)慣，你瞧我的鼻子，壓成這樣啦……

其實我爸我媽對我可好了。我爸都不讓我嗑瓜子，怕我把牙嗑壞了，我想吃他就給我剝。我剛生下來的時候我媽怕我爸睡得死，晚上翻身把我壓死了，就每天晚上抱著我，一個月沒有睡覺。

你知道嗎？我爸從小就沒了爸，是村里人幫著他媽給養(yǎng)大的，還沒我高就當了兵，然后從部隊上的大學(xué)。你知道嗎，我爸媽上大學(xué)是一個班的，不過當時沒怎么著。討論我媽入黨時我爸還說因為她家離得近老回家，害得我媽現(xiàn)在了還是團員。后來畢業(yè)了，由人介紹我爸我媽才談的戀愛。我爸窮得很，我媽沒嫌棄，倆人都沒靠家里，簡簡單單就成家了。結(jié)婚時他倆就一樣家用電器電燈泡。

你知道嗎，我爸軍人作風(fēng)特重，戀愛時都不拉我媽的手，說是有損軍容軍紀。上街都一前一后，像搞跟蹤。看電影就倆人坐那各看各的，看完走人。不過我媽說我爸戀愛那陣特精神，天天襯衣雪白，等結(jié)了婚就完了，領(lǐng)子上一圈油。

你知道嗎，我爸上大學(xué)的時候特牛，老有女生給她送繡花坐墊什么的。那時候追過我爸的一個女生，我爸結(jié)婚了她還不死心，送我爸一影集，扉頁上寫著“革命同志情深似海，革命友誼牢不可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還問我媽，氣得我媽把影集給壓箱底啦。你知道“革命友誼”是怎么回事嗎，我猜會不會跟王小波《黃金時代》里的偉大友誼有什么聯(lián)系呢。王小波你知道嗎……

你知道嗎，你知道嗎？咱爸咱媽這檔子事你都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