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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尋找老伴(短篇小說)

      2004-04-29 09:51:19于梨華
      臺港文學選刊 2004年9期
      關鍵詞:安迪老張

      于梨華,女,1931年生,浙江鎮(zhèn)海人。1947年到臺灣,曾就讀于臺灣大學外文系,畢業(yè)于臺灣大學歷史系,1953年赴美留學,獲新聞碩士學位。曾任教于紐約州立大學、任該校中文研究部主任。著有長、中、短篇小說集及散文、游記二十多種。曾獲臺灣$新小說獎等。系旅美著名華文小說家。

      搬完了家,安定了家,又勻出一兩個星期安撫自己疲乏的身心,即驅車去看文達,我好友茜如過世后,他一直過著孤獨老人的日子。我同茜如,不但在大學是同班同學,后來先后到了美國,又湊巧在同一個機構做事,幾十年下來,情誼勝如姊妹.她同文達搬到加州之后,我每年必定來她家住上一個月,一面逃避東部的嚴寒,一面同茜如抒抒心懷.她病重時,我正好退休了,就來幫著文達照料她,她過世后不久,文達即賣了他們居住了將近三十年,位于山景鎮(zhèn)的L形的平房,搬到史旦福大學校區(qū)近處一棟四層樓的公寓。因為住的多半是退休及寡居的老年人,所以門禁深嚴,折騰了好半天才入大樓,到達四零八號時,他早已候在門口了。

      自上次來奔喪之后,已有一年多沒見他了。他倒還是老樣子,一條鴿灰薄呢長褲,白襯衫外套了一件純黑開絲米毛背心,灰白頭發(fā)像以往一樣,梳得十分熨貼。年輕時,朋友們都覺得他十分俊逸,現(xiàn)在神情中添了一份喪妻后的落寞,反而給他加了一種看透塵世的深邃。他原不是個熱情如火的人,在美國住了幾十年,也始終沒有學到西方人擁抱親吻的禮節(jié)。見了我,卻用兩手緊緊握住我的,說;“你終于來了!搬家真夠折磨人的,不是嗎?進來進來,小地方,這可比不得我們以前的房子$!”

      公寓雖小,但布置得十分簡單雅致。長窗前兩張純黑的皮沙發(fā),沙發(fā)前,一張橢圓形的毛玻璃桌子,桌上一個狹長的棗紅陶瓷盆景,盆景里的小假山上,兩顆調理得清翠的矮松。長方形客廳的那端是一張紫檀圓桌,四把椅子,桌上細頸花瓶里插了枝純白的蘭花,似在向進來的客人點頭招呼。室內的四壁十分素凈,除了飯桌后面的墻上茜如的一張彩色半身照。我記得的,那還是他們?yōu)榱藨c祝結婚十周年,去了威尼斯,文達為她在圣馬哥廣場上拍的。時值初夏,茜如穿了件純白套裝,頸間隨意搭了條玫瑰紅的絲巾,想必有微風,照片上一角絲巾飄起,更給原本娟秀的她增添了一份脫俗的神韻。

      我忙把眼睛掉開,對文達說:“以前不曾發(fā)覺你居然對室內設計有這份才能,真要得!”

      “我倒是一向喜歡弄弄室內擺布,退休前沒時間,退休后茜如身體一直不好,我沒心思弄,唉。坐,坐,湯婕。以前的一個學生剛從杭州回來,送了我一些九溪十八澗的茶葉,十分好,你嘗嘗。”

      我們相對坐下,品嘗碧清的龍井。才喝了一兩口,果然滿嘴芬芳?!班?,的確是好茶!”

      “你一向對茶葉是十分講究的,我知道你會喜歡,已經(jīng)為你裝了一小盒,給你帶回去。安迪好嗎?怎么樣,對新居還滿意嗎?”

      我立即點頭說;“他很好,謝謝你。啊,對新居豈止?jié)M意!每天早晨一醒來,滿眼陽光,藍天白云,心里就已十分開懷了。我現(xiàn)在承認,天氣好壞,對老年人實在太重要了。等我稍為布置好了,即請你過來。不過,看了你這一手,也許要請你過來幫我設計一下。”

      “那怎么敢當?你是搞藝術的,布置一下家還用得著我指點?你的新家離我這兒還近嗎?”

      “不遠,不塞車的話,二十分鐘可到。文達,你搬來這里之后,參加些什么活動沒有?和些什么人來往?以前和你們一起打橋牌的趙家夫婦呢,還來往嗎?”我邊問邊打量他的神色,加了句,“文達,你不會是整天悶在家里的吧?!”

      他輕喟一聲說;“茜如不在了,我真的對什么都沒了興趣,只想呆在家里,看看書,弄弄花,如此而已。不過吶,小如天天來電話嘮叨,威脅我說,爸爸,你這樣我只好辭職,回加州來陪你住。這孩子同她母親一樣,是說話算話的,我只好答應她不孤立自己。不久前參加了此地一個亞洲人老年俱樂部。每天倒是有不少節(jié)目;什么太極拳,橋牌組,麻將組,交際舞,郊游團,安排得滿熱鬧的。我也參加過一些,不過,你是我們的至友,我可以同你說老實話,俱樂部里陰盛陽衰,我同另外三個鰥夫,被十來個寡婦圍住,相當辛苦。有次跳舞,一連三個小時,我都沒機會坐下。跳得好倒也罷了,有兩個不會跳,個子又龐大,真像捧著一個大冰箱,寸步難移。那晚回來,全身酸痛,吃了三顆阿四匹林才松散了些。那次之后,不要說跳舞,我連別的活動也沒膽去參加了。”

      我不禁嘩嘩大笑起來,引得他臉上也有了笑意,我趁機說;“文達,這十幾個人中間,有沒有你看得…有沒有你中意的呢?”

      “你這是什么意思?”他問。

      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今年是六十六,對不對?小如雖然是個孝順的孩子,她終究是要結婚的,會有她自己的家,對不對?在我們父母那一代,七十已是古來稀了,但是我們這一代可不同,活到八九十歲一點都不稀奇。我問你,難道你這以后二三十年,都打算一個人過么?”

      他不作答,逕自去拿了熱水瓶,為我及他自己添了水?!鞍Γ彼潞笳f;“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啊,同茜如這樣的妻子生活了幾十年,說老實話,怎么可以找到$$”

      我忍不住打斷他說;“那自然不可能,不過,你現(xiàn)在不一定要找個妻子,你要的是個老伴,吃飯時對面有個人,散步時身邊有個人,講話時有個人聽,發(fā)悶時有個人替你解煩,最要緊的,有個病痛什么的,有個人照顧。簡單的說,一個伴。我相信,茜如有知,她也會要你找個伴的?!?/p>

      他倒是點了點頭;“她說過,她再三說過?!?/p>

      “可不是?今天我來,就是要同你談談這件事?!?/p>

      他對我望了望;自嘲地說;“我還在這里矯情,其實像我這樣一個老頭子,無財又無能,誰會對我有興趣?”

      我馬上說;“你剛剛還說了的,有十幾個老奶奶把你們三個老頭子圍得水泄不通的!文達,你自己心里一定有數(shù),你的條件好得很,只要你不堅持要找一個比你年輕二三十歲的,尋一個老伴,一定不難,是不是?如果你不反對,我?guī)湍懔粢庵!?/p>

      事有湊巧,那天回到家里,門口有張留條,原來是早幾年搬到加州定居的大學好友老張,得知我們也搬來了,特來拜訪。新地舊友,當然分外高興,馬上照著留條上的電話打過去,與他相約,第二天他們夫婦即來了,還帶了老張?zhí)拿妹?,他的剛離了婚的小姨。他小姨是個袖珍型的女子,穿了一身加州式的便裝,一條褪色的緊湊牛仔褲,一件不緊身的及腰菲拉T恤,手里挽著一件褪色牛仔夾克,五十歲上下的臉容,三十歲上下的身段和打扮,及與年齡頗不相稱的羞怯。老張的太太我很久以前見過,但現(xiàn)在胖多了,一副富泰安逸的樣子,站在她邊上的妹妹,就更顯窈窕。介紹之下,才知她原是工程師,不久前剛從一家飛機零件廠退下來。她的丈夫,本來也是在同一個工廠工作,后來被派到中國去,夫婦倆聚少離多,感情就慢慢的淡薄起來。幾個月前,他忽然提出要離婚,老張托人一打聽,原來在上海有了一個二奶,二奶給他生了一個兒子。這下子他名正言順的要離婚。老張的小姨被他鬧得既不能吃,又不能睡,當然無法工作。正好工廠利用獎金鼓勵資深工程師人員提早退休,她就退了下來,而且一怒之下,答應她丈夫離婚。

      離了婚之后,她才發(fā)現(xiàn)日子過不下去。既無丈夫,又無子女,更沒有了早九晚五的工作,一個人活在四大皆空的日子里。于是她患了一種一輩子都沒有體驗過的憂郁癥;不出大門,不接電話,不吃不睡,整天坐在沙發(fā)上看關閉了聲音的電視。老張夫婦驚惶萬分,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做出令一家人后悔的事,于是兩夫妻帶著她去各處旅行散心,同時設法幫她介紹一些可能有發(fā)展的異性朋友。

      趁我丈夫安迪帶著她們兩姊妹參觀我們新居之際,老張忙不迭的,壓著聲音對我說;“你認識的人多,想想看,有沒有合適的介紹給純芬?她現(xiàn)在雖然好了一點,但有時還會三兩天不說一句話,弄得我們提心吊膽的,生怕她出事,唯一的辦法是讓她趕快再組織一個家?!?/p>

      我也壓低了聲音說;“真巧,我倒是有一個,是我一個好朋友的丈夫,六十多。不過…”

      他忙打斷我說;“那太好了!我來請客吃個便飯,讓他們見個面,日子由你安排,打電話通知我就行,說定了喔!”

      幾十年沒見,他的急性子一點也沒改,真是的!我對他的小姨一無所知,怎么就冒冒失失的介紹給文達呢?但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們已回來,只好張羅給她們弄茶水,又隨意聊了一陣。送他們出門時,老張還說;“湯婕,日子定了之后打電話給我,別忘了!”

      他們走了之后,安迪對我望著,我就把老張小姨的事說了一遍,還加了一句;“你看他這個人多性急,要我立刻把文達介紹給她,真是的?!?/p>

      “其實也不是件壞事,你不是老在擔心文達一個人太孤僻了嗎?”

      過了兩天,我請文達來我家,借名要他幫我看看客廳還需要什么擺設,實際上是要同他講介紹朋友的事。十分出于我的意外,他竟然一點沒有推拒。他走后我立刻通知老張,他喜出望外,馬上定了吃飯的餐館及時間。為了將就文達,餐館定在山景鎮(zhèn)的一家以江浙菜出名的喜相逢。安迪同人家約了打高爾夫球,不能去,我去接文達。他穿了套鐵灰色西裝,一件名牌淺灰條文的襯衫,結了條灼紅領帶,配上他的灰白頭發(fā)及銀絲邊的眼鏡,的確托出一種青中年人還沒有修練到的爾雅。我?guī)M餐館時,老張一家已到了。從老張?zhí)难壑校腋Q見了她對文達的贊賞。老張在介紹他太太及小姨時,我忙打量了純芬;她穿了身櫻桃紅的笳別丁套裝,上身敞開,露出件黑色低胸套頭絲衫。金項鏈,金耳環(huán),再搭上一只厚重的金手鐲。下身是條迷你裙,裙下是雙漏空黑絲襪,兩條不算太難看的腿蹬在一雙三寸多的高跟鞋上。我在心里叫苦連連,唉,人長得不錯,怎么就是不會穿衣服?鞋太高,裙太短,衣太緊,金太多。一切都錯在一個太字上。

      坐位當然是有心安排的。純芬坐在我同文達之間,他的另一邊是張?zhí)?,我的另一邊是老張。張?zhí)幻娌煌5臑槲倪_檢菜,一面問他退休之后以何消遺?文達回答說:“弄弄花草,偶而寫點小雜文?!?/p>

      她馬上說;“那很好啊,我們純芬,雖然是個工程博士,但也喜歡文藝,你們有同好啊。聽湯婕說你有一個女兒,結婚了嗎?哦,那很好,現(xiàn)在有事業(yè)心的女性都晚婚。純芬有一子一女,兒子是哈佛的,哦,不,是麻省理工學院的,已做了事,女兒是史密斯出來的,現(xiàn)在在銀行界,做得很出色,也是獨身。兩個孩子對母親都很關心。不過哪,畢竟是香蕉的一代,外黃內白,不像我們這一代那么樣孝順我們的父母,你說對嗎,文達?呃,我可以這樣叫你嗎?咦,你怎么吃得這么少?”

      我終于忍不住了,笑著說;“勤芬,你一直這樣那樣的在問他話,他那有機會吃呢!”

      純芬也瞅了她姐一眼,半笑半嗔地說;“全桌就只有你一個人在說話。”

      她姐忙說;“啊,抱歉抱歉,我這個人,就像老張說的,大概上輩子是個啞巴。所以這。。不說了,不說了,來,文達,吃菜,諾,這豆瓣鯉魚還不錯,你可以吃辣的吧?我吶,就是不愛吃魚,怕刺多,有一次$$”

      老張叫了一聲;“勤芬!”

      她忙放下筷子,用兩手把自己的嘴巴蓋住,我同文達都禁不住笑了。這下子氣氛就松懈了不少,文達也有機會把頭掉到這邊來同純芬交談,問她在汽車零件廠做的是那一種工程,做了多少年。她說了個數(shù)目,因為聲音輕,我沒聽見,文達說;

      “這么多年工作之后,現(xiàn)在退休了,才有機會做點平時想做而沒有時間做的事,對吧?”

      純芬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姐接過去說;“喔,我這個寶貝妹妹啊,年輕時,不,以前哪,好喜歡打麻將打橋牌什么的,也喜歡爬山游泳郊游等等?,F(xiàn)在好了,手上時間一大把,做什么都可以,她倒又沒有興趣做任何事情了,只是整天坐在家里發(fā)悶。要她打牌,她說坐不住,要她玩橋牌,她說不能專心,約她去爬山,她說老了爬不動,邀她去滑雪,她說一把老骨頭,跌斷了腿誰來照顧她?你聽聽,文達,這像不像一個八十歲老太太的口吻?!聽老張說,你們二位,”她用頭向我及他點了點;“退休后都把日子排得豐滿有趣,純芬哪,你還不趁這個機會向他們請教一下。”

      老張霍的一下站了起來,半拉半請的要他太太同他換個座位,嘴里說,”勤芬,你多同我的老同學湯婕聊聊,讓文達和純芬有個機會品賞一下這家出名的蘇州排骨?!?/p>

      勤芬自知又犯了老毛病,忙不迭的點頭;“當然,當然?!?/p>

      我也趁機替她$點菜,順便對她仔仔細細地講起買公寓的始末。她自己做過一陣房地產(chǎn)經(jīng)紀人,所以就聽得很入神。老張則忙著為我們三個人$菜。文達與純芬終于有機會交談了一陣。吃完飯,老張堅持要送文達回家,我當然就很識相的自己回家了。

      依我平時的脾氣,我一到家即會給文達打電話的。但等我把吃飯的經(jīng)過對安迪說了,他說;“你的朋友張?zhí)疵獠僦^急,很可能把文達嚇跑了,我看不會有什么下文的。”

      我只好捺下好奇,等文達打電話來。果然,第三天一早,他竟然來訪。剛一坐定,他即說;“你那位朋友張?zhí)媸莻€人物。前天送我回家,一定要同我敲定,要我?guī)妹萌ト锌磻颉!闭f完搖了搖頭。

      “哦,什么戲?”我問。

      “也不是戲,她說正好有人送了她兩張票,看拉丁美洲的探戈舞。那是年輕人看的東西,我沒多大興趣,何況那兩張票,肯定是在我們吃飯之后她才去買的,這實在有點過份?!?/p>

      我心里同意,張?zhí)拇_有點逼人太緊,所以我說;“這僅是她,但你對她的妹妹印象如何呢?”

      他喝了一口茶,才說;“平平。不過有這么個姐姐,我對她也沒多大興趣了。”

      “文達,這不公平。姐姐這般咄咄逼人,絕不表示她也是這樣,你應該給她一個機會,除非你對她完全沒有興趣?!?/p>

      “那倒也不是,”他很謹慎地說;“她人倒是蠻文靜的,談吐也不差?!?/p>

      “就是說啊,我對她的印象也不壞。你不妨約她出來吃個飯看個電影什么的,看看是否談得來。她姐姐一定把她的電話給了你的,對不?”

      那次談話之后,我們忙著逛家具店,尋找配合客廳色調的小擺設,常不在家。老張的太太好幾次在留言機上要我回電話,我因為忙家里亂七八糟的事,總忘了打。過了約半個月的樣子,文達來了電話說要來看我們,還要帶一個朋友一起來。我心里倒是一喜,想必這一陣他常和純芬在一起,事情有了進展。但愿如此。文達鰥居已快兩年了,以往的幾十年,他的飲食起居,那一樣不是由茜如把他安排得舒舒服服的?這兩年的日子,也不知他是怎么挨過來的。他想必也知道,到了這個年齡,要找一個情投意合的對象,談何容易?如果他同純芬交往了幾次,覺得對彼此不討厭,當然就可以發(fā)展到互相為伴的階段了。

      他進門時我們大吃一驚,他身邊的人不是純芬。是個比他年輕許多的中年女子。而且,我好像在那里見過。其實她長的不如純芬秀氣,但卻十分搶眼。身子很高$,外加一頭剪得極短,前額又隨意地披著幾絡留海的頭發(fā),更顯得利落光潔,好像把身邊的文達都照得神彩奕奕起來。

      “這位是葉明珠女士,她說她見過你一次,很久以前,她說你可能想不起來了?!?/p>

      文達剛說完,她即伸過手來,與我相握。她的手出奇的硬實,與她的模樣極不相稱?!澳鞘呛芏嗄暌郧暗氖铝耍瑓遣┦?,”她含笑對文達望了一眼,“他剛進加州州立大學教書沒多久,即得了個化學什么獎,州長親自來頒獎那天,我來做專訪特寫,就是在那次看到你的,還是吳太太替我們介紹的?!?/p>

      是的,我不記得她了,但卻記得那次集會,好幾個記者中,有個年輕女記者,非常靈黠,能言善道,很招引周圍人群的注目。對了,事后好像茜如還提起(我倒是不記得茜如為我們介紹的事了),那是某報社一個十分出色的記者;一張笑臉,一枝快筆,在當?shù)刂袊巳ψ永铮怯悬c名氣的。

      我一面請他們入內,一面說;“唔,好像還有點印象,你現(xiàn)在還是記者嗎,葉女士?”

      她一甩前額的短發(fā),笑著說;“你們在學界,不清楚外面的情形,尤其是新聞界,尤其是在美國的華文新聞界,跨進來的新記者,一個比一個年輕能干,那有我們這種老前輩立足之地?”她邊說邊十分自然的坐在長沙發(fā)上,傍著文達。穿在淺灰亞麻布裙下的雙腿十分修長。上身是件葡萄紫的絲襯衫,戴一副紫灰兩色糾纏著的圓耳環(huán)。我不禁在心里喝采,真會搭配!圓形的耳環(huán)正好柔化了她略顯尖削的下巴?!安贿^,湯阿姨,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你真行,居然還記得我?!?/p>

      她在釣魚。她想引我說;因為你特別出色,所以我記得!但我卻不肯上鉤,就是不說。可能是因為她對文達顯出的那種親妮,令我不高興,或者是在她那個年齡里———那是我很快在心里盤算出來的,總有四十好幾了吧———很少有的一份自信。我也不知是那一種心理,也許兩者都有一點,反正。我就是不肯說一句贊揚她的話,只回答說;“啊呀,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昨天的事記不得,幾十年前的事倒記得一清二楚,你說是不是,文達?”

      文達不接口,只問;“安迪哪,又去打球了?”

      “可不是?碰到一個鄰居,也是個球迷,兩人幾乎每天都去練。”我一面給他們沖茶拿煙灰缸,一面只朝著文達問;“你們怎么又碰上了?難道葉女士又來采訪你?”

      文達還來不及開口,她接過去說;“那里?我現(xiàn)在在一個電腦公司做事,半時。有一天與同事去吃飯,在餐館碰見文達的?!蔽易⒁獾剿形倪_叫得蠻順口的。“也是巧,那家餐館我從來都不去的,”她笑著說,我發(fā)現(xiàn)她笑起來眼角的魚紋像魚網(wǎng)一樣一直撒到她的鬢角,但奇怪的是,它們一點也沒有削弱她笑時的嫵媚?!拔倪_和他的同伴正巧坐在我們隔壁,我倒也沒注意,但我的同事向我努努嘴,叫我看。我才注意到他們兩人的樣子怪怪的,既不說,也不吃,那位女士,只是低著頭把盤子里的東西撥來撥去。大概是我的記者本性,我不禁對他們多看了幾眼,發(fā)現(xiàn)那個男的,臉很熟———你知道,文達這么多年來,沒什么改變哦。我忽然記起來以前訪問過他的。所以我就過去同他打招呼了。就這樣。”

      這樣是怎樣呢?我用眼睛問文達,但他很怪,并沒回答我,卻用他的眼睛問葉明珠,她就坦蕩蕩地說;“這樣我們就來往起來了?!?/p>

      聽她的語氣,看她的神態(tài),我當然不必問是誰找的誰,但我的確想知道得更多一點,于是我故意看一下廚房的掛鐘,呀了一聲說;“怎么安迪還沒有回來?!這樣吧,我給他留個字,我?guī)銈內コ詡€便飯?!?/p>

      這次倒是文達搶著先說了;“不了,湯婕,我們中午同人家約了要一起去看一個畫展,改天我請你們賢夫婦便餐,給你們接風?!?/p>

      我忙抓住機會說;“接風倒不必了,不過我在一家古董店看到了一個小擺設,很精致,但怕是膺品,要你這位行家?guī)臀胰ヨb別一下。安迪對這個沒興趣,就我同你。后天有空嗎?上午十一點我來接你,說定了哦?!边@段話說得很明白,是要把葉排除在外的,因為我要單獨問他一些話。

      但我還是十分殷勤地送她出門,并且說;“很高興見到你?!眳s沒有說;希望你再來玩。

      第二天一早就有電話來,我猜是文達,向我抱怨怎么對葉這么冷淡。但不是他,是老張。老張劈頭就說;

      “噯,你那個朋友是怎么回事!”

      語氣這么不友善,我聽了十分不高興;“噯,你在說誰啊,是文達嗎?他怎么啦,張飛?”以前我們同學時,他脾氣火爆,又好打抱不平,凡事還沒弄清楚來龍去脈前,先劈昵啪啦的發(fā)一頓脾氣,情愿事后道歉,所以大家叫他張飛。他被我這樣一叫,倒有點尷尬,忙說;

      “是這樣的,我太太好意,買了兩張?zhí)∥璧钠弊诱埶倚∫倘タ?,他推辭了,說他那晚已有約會,我太太當然很失望,但也沒有辦法,誰知過了一天,他倒是來約了純芬一起出去吃飯。我們當然十分高興,那不表示他對純芬是有興趣的,是不是?”我立刻點了點頭。

      “你說是不是?”他又追問了一句。

      我這才想起我們是在電話上,忙說;“是啊?!?/p>

      “但那晚純芬回來,十分不高興的樣子,我太太問她,玩得還好嗎?你知道,純芬向她姐姐表示過,她對文達十分有興趣,很愿意與他交往,所以我太太當然希望他們合得來。誰知道,她不問則已,一問之下,純芬竟氣沖沖地說;‘你們介紹的到底是什么樣的人,一點紳士風度都沒有!吃個飯,悶聲大發(fā)財,一句話也沒有,倒要我想些話來打破僵局。那還罷了,沒吃到一半,來了個什么幾十年前采訪過他的記者,年紀一大把,還打扮得像青春少女一般,一張嘴哪,像機關槍一樣,說個沒停,說的盡是些陳年隔古的舊事,舊人,那吳文達聽得可起勁,還給她做補充。我坐在一邊,像個呆瓜。而他居然沒有看到我的窘像!我終于忍不住,一下子站了起來說;我有點不舒服,請你先送我回家,再同你的老朋友敘舊吧。因為實在太氣了,我的聲音都有點發(fā)抖,只好拼命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我太太聽到自己妹妹受到這么大的委屈,氣得不可開交,不但把你的朋友大罵了一頓,連你也受到批評,現(xiàn)在,我趁她們姊妹倆不在,趕快同你打個招呼,你去通知文達,來道個歉。你知道,我這個小姨子啊,從小書讀得好。幾個兄弟姊妹中,就她一個人拿到博士,然后結婚工作,在在都十分順利,這次離婚,是她畢生僅有的打擊,一下子,她所有的自信心都被擊破了,一個人像一枝薄玻璃管,一碰就碎,像你朋友這樣……”

      “噯,”我有點沉不住氣了,“老張,他的名字是吳文達,你又不是不知道,為什么老是你的朋友,你的朋友的!你同他,都是我多年的老朋友,對不對?所以我不會偏誰。我說句老實話,老張,你小姨子也未免太脆薄些了吧?文達這個人,我很清楚,比較內向,不是個能言善道的人。他既然來約了純芬出去,我相信他是對她有興趣的。不過,兩個人一起吃飯時,并沒有規(guī)定一定要男的說女的聽,對不對?這是我要為文達辯護的一點。另一點,他只顧同他的朋友說話,冷落了你小姨,的確是他大意了點,不過基本上的錯并不在他,而是那個第三者,但他的確應該設法停止第三者的打擾。這一點,我會告訴他的。至于要他來道歉,這話我不好說,如果他覺得有歉意,不必我說,他也會表達的,如果他覺得他并沒有錯,即使我說了,他是個高傲的人,也不見得會采納我這個介紹人的的意見。”

      “啊呀,湯團,湯團,”老張忙說;“你不用生氣哩,我不是我小姨,怎么會怪你這個介紹人呢!”在大學時,我有點胖,一張團團臉,又愛吃三六九的芝麻湯團,而且又姓湯,所以就有了這個綽號。多年沒聽人這樣叫我了,被他這樣一叫,當年在一起玩的歡樂鏡頭在眼前一一閃過,順手也推走了我的氣惱,我說;

      “誰在生氣了?我問你,老張,你小姨對文達的確有興趣?而不是找個人填空檔?”

      “唉,你這個人,又來了!”老張說;“動不動就要研究人家的目的,手段,結果等等。我相信純芬是急于找個伴,但我也看得出來她對文達這個人有特別的好感。她離婚后,我們還少給她介紹合適的對象了嗎?不知有多少!她看得上的,十有十個是帶了戒指的。唉。像文達這樣年紀不算老;有教養(yǎng),有氣質,而又有生活情趣的人,對她講來,真是絕少僅有的。我說啊,湯團,你幫忙幫到底,說服文達來給她道個歉,好不好?要不,我出面再請個客,你要文達隨便說幾句好話,不就過去了?”

      按照美國規(guī)矩,介紹人把男女雙方介紹認識之后,她或他的責任就了了,以后的發(fā)展與她或他無關。但在美國的中國人常常會有雙重標準,既要介紹,又要介入,何況我又是個愛管閑事的人。更何況我對那個姓葉的沒什么好感。所以我說;“請客我看不必了吧,待我去問問文達,你不是最遵守凡事都有正反兩面的原則的嗎?讓我聽聽他怎么說這件事。如果中間有誤會,我當然會出面調解,義不容辭?!?/p>

      我當即掛電話給文達,沒人接,我在留言機上留了話,請他回電,他當天沒來電話,第二天也沒有,第三天旁晚才回了電話,連聲抱歉地說;“真對不起,這兩天去了蒙特利十七里風景區(qū),剛回來,完全忘了要陪你去古董店的事了,請你原諒,湯婕。”

      這下子我才想起那天他帶葉明珠來,我同他約的事。被老張的電話一攪,竟然忘了。于是順便說;“對了,那你明天一早就來好嗎?”

      他立即又說了聲對不起;“等一兩天好嗎,湯婕?現(xiàn)在人真是不中用了,出去玩了兩天,大概開了長時間的車,興奮加上疲乏,晚上反而睡不好,回來之后覺得十分累,得休息一兩天才行。我想后天過來,先請你吃個飯,再一起去,可以嗎?”

      他這一段話中,我只注意到興奮兩個字,也來不及想,先問;“啊,這樣啊,你是同誰一起去的,文達?”話剛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幸好文達倒沒使我難堪,只說;

      “哦,同一個朋友。好了,湯婕,后天見?!?/p>

      我心里有點不樂意,但也沒有辦法,只好打電話給老張,報告實情,而且說;“耐心等我的電話吧。”

      安迪有時趣笑我,說我喜歡把很尋常的一件事戲劇化,我不完全同意。但那天文達一進門,我的確覺得他與前兩天大有不同。他一向都是衣冠楚楚的。即使在加州呆了這么多年,他仍舊保持著東岸系領帶穿西裝的習慣。以往去他家,他也總是穿著上裝,有時連茜如都叫他吳老夫子??墒?,那天他來,裝束完全不同,一條淺黃色的卡其褲,上身一件淺黃襯衫,外面套一件質料細致,繡著勞倫斯牌的同色背心。領口敞著,當然更沒有領帶,完全是加州式的便裝。

      朋友們一向認為文達是個溫文爾雅,十足紳士派的學者,我也同意,但私底下總覺得他欠缺一股灑脫。誰知他這一身裝束完全掃除了他平時的古板,更怪的,他一點也沒有被這一身,對他講來,是很陌生的衣著所困,所約束,反而,顯得十分自然,十分熨貼,于是,顯得比平時年輕了好幾歲。

      “哇!”我只能這樣叫一聲,表達驚訝,贊許,欣賞,以及,問不出口的一句話,你是怎么啦?

      “你怎么啦?”他倒問了,“不打算請我進來坐?”

      “哦,進來,請進來,”我忙說;“我被你的滿臉紅光嚇呆了,”說后自覺不妥,馬上閃身一邊,讓他進來;“坐,坐,我剛沏了壺碧螺春,你來品賞一下。安迪又去了高爾夫球場,他說歡迎你抽他的古巴雪茄,剛到的?!?/p>

      他坐下,喝了口茶,把我遞給他的雪茄用手指彈了彈,拿去聞了聞,放在茶幾上,讀了下我的臉,問;“你是茜如最好的朋友,對不對?現(xiàn)在我要問你一句話,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可以嗎?”

      “當然?!?/p>

      “茜如是個好妻子,賢淑溫柔,我的確享受了幾十年的福份。但在她的性格中,缺少一些東西,你同意嗎?”

      我想都沒想地說;“文達,天下沒有一個完人,茜如不是,你我也不是?!?/p>

      “那我知道,”他忙說;“我那句話,沒帶一絲批評的意思,更不是對茜如不滿,你不要誤會了。只是,在她走了之后,我時常想起我們在一起的生活,的確很和諧,很溫馨,但好像缺少了一點什么,是什么,我始終也捉摸不出來。直到這幾天,才悟了出來…原來缺少的是一種活力,一種對生活的投入,你懂我的意思嗎?”他看出我迷惑的表情,說;“像你吧,你對什么都十分積極。十分有興趣。和你在一起,我會被你感染,對你要做的事也就有勁起來。這一點,就是茜如欠缺的。我有時想,是不是因為她沒直這股熱力,才讓癌菌將她征服了呢!”

      她提到茜如的死,我們都沉默了。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想的則是最后一次來看她,見到的是,她痛得連嗎啡都止不住的,痛得扭曲了的五官的臉,以及她十分微弱的聲音;“答應我好好照顧文達,答應我。”一直等我點了頭,才閉上眼睛。一想到這里,我由不得自己地說;

      “不管她欠缺的是什么,文達,她對你的感情,是絲毫都不欠缺的?!?/p>

      他訝異地對我?guī)е鴳C怒的臉看了半天,說;“我沒有$$我不是。今天我來并不是來談茜如的,湯婕,”見我還是沒有理會,就站了起來說;“走,我們出去吃點東西,然后我陪你去逛古董店。”

      我也不響,就帶他去鄰鎮(zhèn)一家新開的山東面館。東西并不細致,但卻起了個很雅的店名,一品軒。幾張小圓桌,幾個火車座,明窗凈幾,十分舒服。半碗大鹵面,幾只十分入味的韭菜餃之后,我的情緒就開朗得多,一邊喝著熱茶,一邊說;

      “文達,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最近交了新朋友了,而且不是我給你介紹的那個,對不對?”

      他點頭,他微笑,他沒答。

      我又說;“而且我猜到你的新女朋友是誰。就是你帶來的女記者?!?/p>

      他微笑,他點頭,他說;“你怎么忘了她的名字?她叫葉明珠?!?/p>

      我當然沒有忘,但我沒作聲。

      他一反平時說得少聽得多的習慣,說;“以前我不相信‘緣這個字,現(xiàn)在不得不信了。你是知道的,我同她偶然碰到,而且,還是她先認出我來的。后來我們一起去看畫展后,她約我去畫廊對面喝咖啡,沒談多久,即發(fā)現(xiàn)我們有許多共同的興趣?!彼攘丝诓?,看了我一眼,繼續(xù)說;“她告訴我,她離過兩次婚,第二次離婚,她拿到了一筆錢,所以她只要做半時工,其他時間用來做她喜歡做的事,譬如學畫畫,學京戲,還到附近的大學選了門古典音樂欣賞的課。她這個人非常坦率,她說她年輕時貪玩,沒有好好讀書,憑自己一張靈活的嘴,一股沖勁,在報館的靠十年混得還真不錯?!?/p>

      他忽然注意到我在東張西望的樣子,就停了,我說;“怎么啦?我在聽啊?!?/p>

      即使我說我不想聽,我相信他也會說下去的,因為我看得出來,他十分急切的想要人分享他的興奮。“有一次,她去訪問一個香港來的電影明星,竟迷上了他。對,這是她用的詞,迷上了他。對他窮追不舍,一直追到香港去了。而且最后嫁了給他。可惜的是,那個電影明星不過是個二三流的,沒過幾年,就被更年輕更帥氣的擠到一邊去了,有時整年都沒人找他拍戲。幸好她到了香港之后,一直給幾個報紙寫電影專欄,她沒有告訴我專欄的內容,但我相信不過是電影界的花邊新聞而已,因為她說她的專欄很受歡迎,所以他們的經(jīng)濟還不成問題。但時間久了,她的丈夫慢慢的忍受不了這個吃軟飯的腳色。他們離了婚之后,明珠就回到美國來了?!?/p>

      我朝他看看,他叫明珠這名字好像蠻順口的。于是我忍不住地說;“你們喝一杯咖啡,她居然告訴了你她過去三十年的歷史?!真不簡單!”

      文達看了我一眼,正好碰到我的眼睛,他立即不自在的閃開了,說;“不,我們喝了咖啡,因為談得投機,又一起去隔壁書店逛了一陣,然后又一起去吃了晚飯,所以幾乎是整個下午都在一起的?!?/p>

      我接著替他說了下去;“而且第二天又一起開車去了蒙特利十七里風景區(qū),對不對?”

      他一看表。呀了一聲說;“時間不早了,我先陪你去古董店看你想買的小擺設。你欣賞的,不會太差的?!?/p>

      和文達見面后的幾天,我心里一直嘀咕著要怎么告訴老張文達的新發(fā)展,老張倒來了,還帶著他小姨。純芬還是穿了一身牛仔裝,夾克里面是件黑白相間的,烏龜領毛衣,越發(fā)顯得細瘦。臉上未曾著意打扮,略現(xiàn)蒼白,看上去竟然有點楚楚可憐的樣子。老張一進門即說;“你的線忙,電話一直打不進來??刹荒芄治椅醇s而冒然地來吧?純芬倒是說這樣不妥吧,我說我們是多年的朋友了,諒你也不會見怪,會不會,湯婕?”

      “當然不會。歡迎,歡迎。太太呢?”

      “設法把她支開了,”老張說,“讓我們三個人的耳朵都放個假?!?/p>

      我和純芬都笑了起來。我發(fā)現(xiàn)純芬有一口潔白細小的牙齒,笑時,眼角彎彎的,別有一股味道,這是我上次沒注意到的。

      大家還沒坐定,老張就說;“我們只坐一下下,你也不用張羅茶水。我只問你,見到文達沒有?我上次托你轉達的話,轉到了沒有?”

      純芬大約覺得她姐夫太魯莽了點,正要開口,我忙用手勢阻止了她,而且直接問她;

      “純芬,你不妨對我直說,你對文達是有興趣呢,還是很有興趣?”

      她倒是紅了臉,低下頭把放在腿上的夾克摺疊了好幾次,才半抬起頭。瞟了我一眼,細聲說;“很有興趣?!?/p>

      她這幾個無意的,卻十分傳達了她較保守的性格的舉動,不知為什么,不但掃卻了我上次對她著意打扮的反感,而且一口咽下我原先想講的話?!罢媸沁@樣的話,純芬,我倒是要勸你,不妨主動一點,積極一點。”

      老張插進來說;“要怎么主動?”

      我瞪了他一眼,對純芬說;“譬如說像你們上次吃飯,有人插進來同文達說個不停,你一生氣,要文達立即送你回去。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客觀的看來,文達不是你生氣的對象,而是那個插進來的人。如果你采取美國做法,你就應該對文達說,對不起,請你的朋友不要打擾我們吃飯,你們要敘舊,可以另約?;蛘?,更兇一點的話,可以直接叫那個人不要打擾你們。還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要文達送你回家,一旦離開了餐館,你可以不必回家,請他陪你去喝一杯咖啡什么的。說老實話,純芬,你固然比我年輕,但畢竟是我這一代的中國人,既不可能像美國人那樣按原則辦事,也不會像我們下一代那樣急進,所以到頭來總是吃虧……”

      我還沒有說完,老張又忍不住插進來說;“噯,橋下的水,過都過去了,你還去說它干什么?!剛才你說要她主動點,你倒說說看,怎么個主動法?”

      “唉,”我白了他一眼,“你這個燥脾氣,當初怎么給你追到你太太的?”

      “哈,”他倒拍了一下腿,來了勁。“就是我這個脾氣幫了我大忙,我對她說,$,你倒底嫁不嫁給我?還有三個妞兒在等著我去買戒指呢!”

      “吹牛!”我和純芬?guī)缀跬瑫r說的。

      純芬還說;“姐夫,你好意思!我去告訴……”

      他忙兩手直搖;“拜托了,純芬!今天是來談你的事,你還不好好聽聽這位專家的主動妙計?!?/p>

      純芬果然十分專心地對我望著。我只好說;

      ‘妙計倒也沒有,不過哪,我認為,你既然對文達很有興趣,我把重點放在‘很字上,對她看了一眼,接著說;“那么,就不妨給他打個電話,約他出來。另外,你要記得,純芬,現(xiàn)在大家都不是二十幾歲的青少年,既沒有精力也沒有耐心去走迂回曲折的愛情路了,所以見了面,不妨婉轉的讓他知道你對他很有興趣?!?/p>

      純芬一面聽,一面低頭摺疊她腿上的夾克。等我說完了,她喃喃地說;“我覺得,我認為,我想,上次我們這樣分手,應該是他先打電話來,來道。來說明一些事情的。”見我沒有反應,她又尷尬的朝她姐夫看了一下,他正要開口。她忙用手勢止住了他,說;“不過哪,那天他送我回家時,我的表情非常冷峻,事后想想也蠻過意不去的,倒是打算等他再來約我時,向他解釋一下的。只是他一直也沒來電話,而我也沒有想到,我也可以打電話給他的?!?/p>

      她說得如此婉轉,我對她又增了一份好感,馬上說;“你當然可以,而且,純芬,不要等太久哦?!?/p>

      她抬起頭,兩手十字交叉放在夾克上,盯住了我的臉問;“你這是什么意思?”

      不知是她感覺不夠靈敏,還是她的確一生太順利了,認為以她的客觀條件,文達對她肯定有興趣,他去約會她,不就是證明嗎?她絕對沒有料到他會對別人也有興趣,更不會想到別人不但對他有興趣,而且用行動來表示。同葉明珠比起來,純芬的確單純得多。正因為這樣,我更想幫她一下??墒窃诹硪环矫?,我畢竟久居美國,已經(jīng)變成半個美國人了,覺得對這件事,最好不要介入。但那另一半是中國人的部分呢,又覺得純芬比較適合文達,想葉明珠這樣直攻猛進的女人,怕文達應付不了,最終是要吃老苦的。我既是茜如的至友,有責任照顧好文達,所以我應該插一手,幫純芬一個忙。這樣一想,我對純芬說;“像文達這樣有條件的男人,我怕,對她有興趣的,絕對不止你一個人,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急進一點,真的。”

      老張終于忍不住了,說;“噯,湯團,你到底問過他沒有,他對純芬是不是也很有興趣?”

      我問過他沒有?不記得了。但他肯定是有點興趣的,不然他也不會去約她的了。不過,過去幾天他的神情十分亢奮,卻并不是因為純芬,而是因為葉明珠。純芬如果要爭取他,那真要把她的衿持收一收了。于是我說;“張飛,你怎么啦,如果他沒興趣,怎么會約你小姨?!”

      老張立刻站了起來,說;“那么純芬,我們馬上回家,一到家你就打電話,約他出來。走!”

      我為了鼓勵純芬,忙點頭說;“我贊成。”

      他們走后的幾天,我的生活突然忙碌起來。安迪以前系里的同事及好友,華倫,心臟開刀。他與結合四十多年的老妻剛離了婚,他的獨子又正好調差到歐洲,跟前無人,安迪急著要到東部去照顧他,我當然放心不下,就同他一起去了。

      華倫是動脈阻塞,手術六七個小時,裝了三支旁通管。我們到時他剛動完手術,被推入單人病房,仍在昏迷沉睡中,還不準訪客探看。安迪找到他的主治醫(yī)生探問情況,他說手術經(jīng)過良好,不過他畢竟是六十開外的人了,恢復期必定緩慢,而且在這期間要避免傷風感冒,更不能抽煙。我們回到親友等待室時,安迪說;

      “要他不抽煙,那真要比登天還難?!?/p>

      我答;“那就要看他是要命還是要煙?!?/p>

      華倫從麻醉中醒過來時,護士領我們去看他。他仍是十分虛弱。眼神煥散,嘴唇干裂,比往時衰弱多了??吹轿覀儯碾p唇顫動了好幾次,才發(fā)出很微弱的聲音說;“真高興你們能來,安迪,婕,太謝謝了?!?/p>

      安迪極輕微的按了下他的手臂,并示意他不要說話。他即閉上了眼睛。我環(huán)顧一下他的病室;茶幾上,除了系里送來的幾朵黃色玫瑰夾白色鈴蘭的花之外,空無一物,顯得病房十分凄涼。我見安迪坐著陪他,就悄悄的退出病房,去樓下花店買了一盆紅色的仙客來。一路經(jīng)過開著門的病房,看見的都是一張張蒼百或萎弱,或閉著眼的,或眼神空洞的病人臉容,自己的心情也不禁郁郁不樂起來。辛苦一生,想的,等的,就是辛苦后的成果;退休后的逍遙自在。但逍遙自在所需要的本錢,健康,卻在辛苦的歲月中連本帶利的貼進去了,剩下一副殘弱的軀體。我一面走,一面自語;我一定要告訴安迪,這次回加州以后,一定要重新安排生活:游山玩水,多睡多笑,瑣事不關心,保養(yǎng)最要緊!

      我們一直呆到華倫出院,送他回了家,把他安頓好,為他請了一個年老可靠的護士,又通知了他在歐洲的兒子他已回了家的消息,才向他告了別,回到加州。前后三星期,門口的大信箱里塞滿了信件,留話機上全是留言。我們分頭處理,安迪管信件,我聽留言。留言中倒有兩個是文達的女兒小如打來的,第一個還是從紐約打來的;她說,湯阿姨,這幾天打電話給爸爸,總沒人接,留了話他也沒回,我有點掛心。你能聯(lián)絡到他嗎?然后請你給我來個電話,可以嗎?第二個是從加州打的。她說,湯阿姨,爸爸在柏城的醫(yī)院里,我在這里陪他。你們出門了吧?回來后請立刻來個電話。

      我嚇了一大跳!去紐約時,走得十分倉猝,也沒來得及通知文達與老張,陪華倫那一陣又擔心他恢復的不順利,也就沒顧得上給他們打電話。誰知交達竟也病了!我們立刻放下其他的事,先按小如給我們的號碼掛了電話去。接電話的就是她。她驚喜地叫了起來;湯阿姨,你回來啦?!

      我忙說;“是啊,小如,我們剛從紐約回來。爸爸怎么在醫(yī)院里?快告訴我!”

      她還沒接話,話筒中倒傳來了文達的聲音;“湯婕嗎?,你同安迪出門去了吧?唉,我心臟出了點小問題,倒是把小如急壞了……”

      一聽是心臟,我也緊張起來,忙截住他說;“你在三零六病房對嗎?我們這就來。”

      小如見了我,馬上給我一個緊緊的擁抱。茜如和文達兩人都溫文爾雅,不是熱情如火的人,卻偏偏有個喜怒哀樂都形至于色表之于情的女兒。也許是因為她是美國土生土長的關系,她完全沒有東方女性的拘謹。她說;“湯阿姨,你回來了就好了!”

      我拉著她的手到文達的床前;“怎么好好的忽然病了,怎么回事?看起來精神還好哩?!?/p>

      他先叮囑小如端椅子讓安迪坐下,又示意我坐在床沿,又叫小如到護士站去要了兩杯桔子水給我們。見我對他的婆婆媽媽搖頭,才面帶笑容地說;“我原沒什么病的,很可能是因為我以往太不活動,而過去幾個禮拜又活動太多了點,人常覺疲累,路稍走得快點,胸口就覺得堵塞,但坐下來休息時,胸腔又很漲悶,常有飽隔,覺得很奇怪。因為我一向沒有胃病的。明珠說……”

      “爸,明珠是誰啊?”

      文達對我看了一眼,才說;“她是爸最近新交的一個朋友?!比缓鬁睾偷氖疽馑灰俅驍嗨?。才繼續(xù)說;“明珠建議我去看醫(yī)生。我想也好,就去找郭醫(yī)師,你認識的,我們的家庭醫(yī)師。他替我做了個應力測驗,發(fā)現(xiàn)不正常,即刻送我去心臟??普掌?,片子上顯現(xiàn)有一條血管通道幾乎阻塞了,但還不到要做旁通管的地步,所以不用做心臟的手術,只要在那條血管里放進一只把它伸張開來的支管就可以了。”他講得有點累了,微微闔上了眼。

      安迪說;,“我們懂了,你先休息一下吧?!?/p>

      我問小如,“手術做了嗎?”

      她點了點頭,然后將我們領到走廊上,免得吵醒文達。正好是會客的時間,走廊上很吵,我們就去探病人休息室。倒是沒人。我關了開著的電視。小如說;

      “手術是前天做的。昨天一天,爸幾乎都在昏睡,我心里有點害怕,你們又不在,更把我急死。郭醫(yī)師倒是來看過他一次,對我說一切都好,叫我放心。但爸一直睡,我就是放心不下。真希望媽還在,那就好了……”

      我將她摟過來,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說;“沒事了,小如,我們不是來了嗎?”然后看著她說;“這兩天還有別人來看過他嗎?”

      她噘著嘴說;“一個也沒有!倒是有個叫姓葉的,女的,來過電話,要同爸說話,爸正在睡,我不要叫醒他,她就掛了,后來爸醒,問我,有人來過嗎,我說沒有,只有一個姓葉的,來過電話,她沒說要來看你。爸聽了,就掉頭看窗外,很久都不同我講話。這個人是誰啊,湯阿姨?”

      “我們還是回病房吧,小如,我有點不放心。這個姓葉的事,我自然會告訴你的?!?/p>

      從醫(yī)院回家,也來不及把行李包打開整理,就先給老張掛個電話,他一聽是我,就呱呱地叫了起來;

      “哎,你到哪里去了,湯團?!到處找你,差一點要去報警了!”

      我簡短地告訴了他去東部照顧安迪同事的事,他才安靜了下來。我才說;

      “老張,純芬在嗎?”

      他說;“真巧,她昨天剛從上?;貋??!?/p>

      我倒也吃了一驚,忙問;“她去了中國?去了多久?”

      “唉,上次你不是鼓勵她打電話給文達嗎?她倒是鼓著勇氣打去了,前后三次,都沒人接。最后一次她留了話,請他打回來。對方?jīng)]打,這下子她覺得大失面子,一氣之下,拉著她姐姐去中國兜了一圈?!闭f到這里,他把聲音放低了,“等一下,我去把門關了?!边^了一下,他接著說;“告訴你一件事,勤芬走前,知會了她在南京的幾個親戚,所以他們倆姊妹一到南京,親戚們就帶了好幾個應選的男士們來賓館看她們?!?/p>

      我插進來說;“應選的男士,什么意思?”

      “咦,這你都不懂?勤芬通知她親戚,純芬有意來中國找個合適的老伴,并詳列了純芬的背景;家產(chǎn),美國公民身分等等。結果來了七八個五六十歲的男我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老張,你又胡說八道!”

      他粗著聲音說;“誰胡說八道了,誰不得好死!”大概覺得聲音大了點,說;“對不起,湯團,不過我人格擔保,都是事實?!?/p>

      “好,好,相信你。結果呢?”

      “你在美國住得太久了,也許不記得‘來者不善這句中國成語了?”

      “笑話,怎么會不記得?老張,你這位太太也真是,婚姻大事,又不是做買賣,這種安排,怎么會有好結果?”

      “我同意,不過,話說回來,還不是被文達氣的!他為什么這么拿架子?純芬說;我就不信,有我這種條件,到了中國,還怕找不到對象?!?/p>

      我忙說;“這也是我現(xiàn)在打電話來的原因,老張,文達并不是搭架子,他病在醫(yī)院里哪!如果純芬對他還有興趣的話……”

      還沒等我講完,老張在那邊大叫:“純芬,你的電話,你的電話!”

      純芬來接,我也沒同她寒喧,即將文達的情形扼要地告訴了她,并說;“我自己也剛知道,而且已去看了他。你如果去看望他,他一定會很高興的?!?/p>

      她先謝了我通知她這件事,接著問;“還有別的探病的人嗎?”

      我猜想她也許聽到什么風聲了,中國人的圈子里,消息傳播得很快的。但我說;“不清楚。不過我相信,如果你去看他,他會很高興的?!?/p>

      我知道小如會很快回紐約去,而我有很多話要同她講,所以第二天,訪客時間一到,我即去了醫(yī)院。但病房里只有文達和純芬兩人,小如不在。我倒是在門口躊躇了一下,卻被文達看到了。

      “你來了,湯婕,小如正惦著,不知你會不會來,坐,坐?!?/p>

      純芬早已站了起來,把室內唯一的椅子讓出來。我忙按著她坐下,自己坐在床沿上。

      “純芬說不是你通知她,她還不知道我在醫(yī)院里呢?!蔽倪_說;“都怪我不好,前一陣忙,也沒同她聯(lián)系。加上有一天從外面回來,一不小心把留話機上的留言洗掉了,所以也不知道她來過電話。真對不起,純芬?!?/p>

      我朝純芬端詳;上身一件玄色套頭毛衣,下系一條咖啡色長裙,頸間圍一條淡咖啡灑小紅點的絲巾。頭發(fā)留長了,松松的盤了個髻在腦后,戴了副咖啡色小圓耳環(huán)。臉上干干凈凈,只涂了層淺色的唇膏。得體的衣著打扮最怡人,這一身,就托出一份端莊溫存,這才是被前兩次穿得太緊俏所掩蓋了的她的本色。她聽了文達的解釋,微笑著說;

      “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p>

      “啊,誰送的花,真好看!”那是一束卷丹百合,含苞初放,襯著碧綠的葉子,真是冰清玉潔得令人身不由主的寧靜了下來。

      “我來時經(jīng)過花店,看到這束花,看了喜歡,就帶來了。我自己比較喜歡素靜一點的花,”純芬說;“希望你不會嫌它太單調了。”

      “我倒是一向不喜歡太濃艷的,看了令人煩燥。湯婕是知道的,對吧?”

      我回看了他一眼,沒作聲。心里暗想,那你對像明珠那樣濃烈急進的女人,居然發(fā)生了這么大的興趣!不知這位小姐來看過他沒有。正想間,小如拿了幾支郁金香及一疊信件進來。她想必已見過純芬了,所以只叫了我一聲阿姨,并說;

      “今早醫(yī)生來通知,爸爸明天可以出院了,多好!”說著把花插了,才把信交在她爸爸手里,想了想,又拿了回去,說;“我?guī)湍悴稹!?/p>

      幾張都是祝愿他早日康復的卡片,其中有一張,卡片上寫了一大堆。小如會說會聽中文,但寫與看都有問題,所以她將它交在她父親手里,說;

      “這個Pearl葉,是不是那天打電話來的女士?”

      她爸邊讀信,邊點頭,小如說;

      “今早你在洗臉間時,她來過電話?!?/p>

      她爸看著她說;“那你怎么沒有告訴我?”他的聲音里的不悅,小如一下子就聽出來了,她嘟著嘴說;

      “她并沒有說什么啊,只說,她這幾天好忙哦,不能來看你,要你好好休息,心臟開刀,非同小可,盡量多在醫(yī)院呆幾天,等她忙完了,就會來看你的?!?/p>

      我詫異地朝文達看,血管里放一根有伸縮性的支通管與心臟開刀可是兩回事??!難道文達沒同她說實話,要測驗她?文達并沒有回答我眼睛里的問號,只對小如說;

      “純芬阿姨來了好一陣了,請你帶她去樓下餐廳喝杯咖啡好嗎?”

      “不用了,文達,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

      很出乎我意料的,他說;“請你領我一個情,純芬,讓小如陪你去餐廳坐坐,也好讓她有個機會同你單獨談談?!?/p>

      他們走了之后,他把葉明珠的卡片遞給我,我搖搖頭,他就隨手放在一邊,然后轉頭對著窗外,好一陣沒作聲。我說;

      “文達$$$”他止住我說下去,嘆了口氣說;

      “幸虧生了這場病,令我把事情看得清楚多了,你說是不?”

      我點點頭。畢竟是幾十年的朋友了,很多交流,已盡在不言中了。

      臨走時我說;“明天出院,有小如在,我們就不來了,文達。等小如回東部之后,我同安迪來看你。”

      他不作聲,只繼續(xù)對我望著。

      我微微一笑說;“當然,如果你要,我會帶純芬來的?!?/p>

      我快出病房時,他才說;“我同茜如,都謝謝你,湯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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