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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里的第一個童話
剛進大學,我就夸下海口:畢業(yè)之前,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可萬萬沒想到,這個被我信守了2年零1個月又23天的信條,竟然會在1秒之內(nèi)被擊得粉碎。
那時我正在北京一所名校專攻英語。1994年秋的一天,上歐美文學課,一位年輕男老師走上講臺,他微笑著掃視整個課堂,然后問候道:Hello,Everybodr(大家好)!于是,我看見了一張英氣逼人的臉,我感覺教室里的溫度在一點點上升。
他開始講課了,這本是一堂例行的關(guān)于專業(yè)介紹的課,但他講得行云流水,妙趣橫生。我們的思緒完全被他牽引著,漫游于巴爾扎克莫泊?;萏芈氖澜?。那天的“臥談會”,室友們津津樂道的全是一個話題:我們的美男子老師吳越,他的蔚藍色西裝,他的潔白襯衣和銀色領(lǐng)帶,他的—顰一笑。平時我本應是這種談話的積極參與者,但那晚竟一語未發(fā)。我覺得自己有些迷亂,這種感覺與日俱深。
大家都喜歡聽吳老師的課。不僅因為他的水平,還因為,他整個人極具親和力。他的自信總是了無痕跡地在同學們欽羨的笑聲中揮灑開來。為了能在課堂答問時“表現(xiàn)表現(xiàn)”,我的預復習總是做得細之又細。每贏得一句“Wonderful”(真棒)的贊賞,好幾天我都會心花怒放。
不久,班里組織去香山秋游,也邀上了吳老師。這次秋游,讓我看到了另一個吳越。當我們圍爐燒烤時,他給我們講笑話,笑得大家東倒西歪,他烤的羊肉串金黃油亮,被女孩子們爭搶,他拿起吉他,很隨意地來了曲《小蘋果》,把大家聽得入了迷……我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他,一旦他的目光投向我,我又趕緊低頭。在這樣的躲閃中,我想入非非了,臉也開始發(fā)燙。終于堅持不住,我只能逃離,被我拉到一邊的溫雅莫名其妙。
只有我自己心中有數(shù):麻煩來了。
好一桶“自釀的甜酒”
我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吳老師,我盼望上他的課,盼望看見他,盼望他的光輝時刻照耀我。我被這種情愫弄得魂不守舍,整個人仿佛就要爆炸。
溫雅看出了一點端倪,她探詢的語氣里充滿同情。當我確信她不會出賣我時,便將心事和盤托出了。
“這有什么?”她爽朗地一揮手?!皭鬯痛竽懽费?你也是非常優(yōu)秀的女孩……只不過,不知道他有沒有愛人?先讓我去偵察一番,再做定奪?!辈痪茫瑴匮沤o了我一個鼓舞人心的消息,但我仍然不放心。幾天后,我讓溫雅打聽到吳越的住址,決定來個“實地考察”。借口嘛,當然是“登門求教”。
那時,我正迷醉于美國歌手丹佛的歌曲《Country road take mehome》(《故鄉(xiāng)的路引我回家》),其中有一句歌詞是:“Misty taste ofmoonshine,tear drop in my eye”,好些歌本把它譯成“沐浴在朦朧的月光里,眼淚止不住掉下來”。我知道它的正確譯法,但這正好是個很不錯的問題。
剛剛坐下,我就做賊心虛地拋出了我的問題。他接過歌本,稍稍瀏覽了一下,便回答說:你的語言感覺很靈敏,在這里,moonshine是一種自釀的甜酒,而不是“月光”。
我裝出如釋重負的樣子,可既不想就此告辭,又不知如何把交談繼續(xù)下去。
“你喜歡丹佛?”他問。
謝天謝地!“是啊,很喜歡。他的歌曲,表現(xiàn)了生活在現(xiàn)代物質(zhì)文明中的人們在心靈上對大自然,對故鄉(xiāng)的皈依?!蔽屹M了好大勁,才說出這么一句醞釀已久,故作深刻的話來,說完以后,又覺得太文縐縐,頗為后悔。
他仿佛沒在意,找出一盤丹·黑爾的歌帶放起來,一邊和我聊歐美的鄉(xiāng)村音樂,聊惠特妮·休斯頓、邁克爾·杰克遜,還有加拿大的布萊恩·阿達姆斯,然后又飛到百多年前美國的大眾歌曲鼻祖福斯特……談話是那樣暢快愜意,我有偶逢知己的驚喜,并猜想?yún)窃揭惨欢ㄓ型?。之后,當我再見他時,我努力捕捉他的目光,希望其中有多一層的桶義,然而,似乎沒有,這讓我失望。
有人說,最強烈的感情往往是最深藏不露的。我決心將這份情感掩藏起來,先把自己“包裝”好。我刻苦學習,積極參加社會活動,還進行健美訓練,我幻想?yún)窃綍r時把贊美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并且有一天會向我吐出那神圣的三個字。
孤注一擲
然而,進入大四,我的“深藏不露”策略漸漸不攻自破了。想一想,每天都要遇見他,在他攝魂奪魄的微笑中燃燒一回,那是什么滋味?我告訴溫雅,我快憋不住了。溫雅滿不在乎地說,那就向他傾吐唄!你不說,他怎么知道?又怎么回應?
對,對極了!我一把樓緊了我的好友,身子卻為這大膽的想法而顫抖。
當天晚上,我用3個小時寫就一封長達6頁的信,頓覺輕松極了。
信雖寫成,但怎么交給他,卻很費了我一番心思。當面交,我絕對沒這個勇氣:郵寄,又覺時間太長。忽然想起曾向他借過一本《歐美當代散文集粹》,借還書之機……妙!第二天上午,趁課余時間,我到教研室去找他,他不在,我將夾著信的書放到他桌上,轉(zhuǎn)身便逃。
回到教室坐下,我的心仍發(fā)狂般怦怦亂跳。不知為什么,原來沖天的豪氣忽然間煙消云散,許許多多悲觀的暗示匯集成四個字——自作多情……我想像著他讀完我的信,漫不經(jīng)心地揉成紙團丟掉,然后說了句:這個瘋丫頭,神經(jīng)短路了!啊,那豈不太可怕?如果一個自己深愛的人看自己時的目光里沒有了親切,有的只是輕慢冷漠甚至厭惡,那會令我痛不欲生的。想到這,我頭皮發(fā)麻,心跳更快。我再也坐不住,一躍而起,從7樓往下跑,一邊跑一邊在心里呼喊:但愿他還沒看到,但愿!但愿!
我一口氣沖到吳越辦公室的門口,書在,他也在。我鎮(zhèn)定一下,喊了聲報告,走了進去?!皡抢蠋?,那本書是我還您的,我還想看看,可以嗎?”“當然可以?!彼吞@地回答。我?guī)缀跏菗溥^去,抓起那本書,隨即風一般轉(zhuǎn)身出來,又是一路狂奔……
溫雅得知這一切后,止不住哈哈大笑,說我是以“做賊的心態(tài)”去投入一份“最純真的感情”,而我呢,經(jīng)此一嚇,發(fā)誓再也不寫什么情書了。
白楊樹該對燕子說什么話?
可是,在感情的煉獄中煎熬,畢竟不是什么痛快的事??粗乙聨u寬的樣子,溫雅嘆了口氣,說:看來非得要本小姐出馬,當一回紅娘,去把那“吳生”約來啦!我也覺得再不一吐為快,恐怕真要成林黛玉的“多愁多病身”了。
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和溫雅來到學校附近一間叫“籬笆墻”的咖啡屋。不多久,吳越來了。他對這突然的約會并沒有表現(xiàn)出驚異,很自然地打過招呼后,即瞪大眼看著,像在詢問:有什么事?
溫雅借口去洗手間,走開了,我立刻感到了撲面而來的局促不安。我不敢看吳越,呼吸越來越急,更糟
糕的是,上下牙開始不爭氣地打起架來。吳越驚愕地看著我,關(guān)切地問:伊玲同學,你不舒服?我說:對不起,請您稍等,便拿著我的小坤包,沖進了洗手間。捧了點水拍灑在臉上,我閉著眼站在那兒……待到心跳不那么猛烈,胸口不那么堵得慌了,我才走出來,心里默念著:豁出去了!
我重新坐到桌旁,覺得勇氣正一點點回到身上。終于可以說話了,不過很艱澀,語無倫次。吳越始終帶著溫煦的險色傾聽,中途還為我叫了一杯熱牛奶。當我講完,我看見他的眼里閃動著光彩,我希望那是眼淚。沉思了一會兒,他才字斟句酌地說:伊玲,你的感情是美好而純真的,在它面前,你和我,都應當肅然起敬!
我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直直地盯著他。
“我給你講個故事,用英語說,好嗎?”
這是一個寓言,情節(jié)是這樣的:
一只雛燕,在灌木叢中安了一個窩,它覺得十分舒適溫暖,就對灌木叢說:我愛你,讓我們永不分離。
可是,過了兩年,雛燕長大了,它覺得灌木叢已經(jīng)太矮,便將巢遷到了一株白楊樹上.新家更令它滿意,它對白楊樹說;我愛你,讓我們永不分離!
再過了兩年,燕子更成熟矯健了,它渴望到大海上去搏擊風浪,把巢安在了高高的海邊懸崖。那個巢的舒適溫暖是前兩個不可比擬的,可是燕子卻不想對懸崖說任何話了。
“伊玲,”吳越輕聲叫我。“這個故事,是不是能解開你心中的那個結(jié)?”
我正啜飲咖啡的雙唇在杯邊停住了:“這就是你的回答?”
他點點頭:“我不想把自己比作灌木叢,白楊樹也許還恰切。你想想,白楊樹該對燕子說什么?”
空氣仿佛凝固了。我使勁去琢磨他的話,1分鐘,2分鐘……仿佛一陣春風拂過臉龐,豁然開朗的我,情不自禁地格格笑起來。吳越也大笑。
值得我用一輩子來感激的男人
溫雅問我吳越表了什么態(tài),我沒有明說,只是神秘地一笑。
我更加努力,也更加出色。我告訴自己:必須非常非常優(yōu)秀,才有希望獲得吳越的愛。3年后,我順利畢業(yè),并考取了美國加州大學影視與公共傳媒專業(yè)研究生。出國前,我回了趟家,然后再返京,辦簽證,買機票,忙得不亦樂乎。但我始終記得一件事:跟吳越告別。
1997年11月3日晚,大約8時,我敲響了吳越的房門。此時的我,心靜如水。
吳越不在,我等了半小時仍不見回,只好離去??稍谛iT前,我正要上車時,卻意外地遇到了他。
“祝賀你,伊玲!”他迎上來,依然瀟灑如風。
“謝謝您,吳老師!”我說,本想接著補上一句;您是值得我用一輩子來感激的人,但終于沒說出口。
吳越握著我的手說,燕子終于要飄洋過海了,我的寓言成了預言,真是太好了。
我說,如果白楊樹說了些什么,燕子一定飛不起來,說不定掉進海里去了。
我們相視大笑。
我去年學成回國,接著跟一位在美國讀書時的同學結(jié)了婚。
后來我才知道,吳越早就有一個相愛至深的女友,那晚他本可以明白地拒絕我。面對一個浪漫而不諳世事的花季少女,他的一句話可以決定我的一切。
我至今難忘吳越,一個優(yōu)秀的老師,一個優(yōu)秀的男人。面對我給他出的難題,他的回答是那樣的卓爾不凡。
(溫雅靜、王同強摘自《女報》2001年5月上半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