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愛情來臨的時候

暖　暖

我在西北工程建筑大學(xué)中文系上大二時，表哥在我們學(xué)校旁開了家“心情酒吧”。下午沒課時，我常去酒吧幫忙。酒吧不大，卻很有情致，附近的年輕人都愛去那兒喝酒聊天。

離酒吧有半站路的樣子，有一所“傘兵”學(xué)校，那里的男學(xué)員是酒吧的?？?。聽他們說，他們跳傘訓(xùn)練一般都在上午進(jìn)行，下午的時間是由自己支配。因此他們一伙傘兵學(xué)員常在下午時分來酒吧喝酒，羅佑是他們中的一員。

他們每次來喝酒都坐在靠近吧臺旁的那張桌子，然后海闊天空地亂聊一通。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非常有趣，常常逗得吧臺的服務(wù)小姐們?nèi)滩蛔「?。羅佑卻從來不笑，只是一杯一杯地喝酒，一根一根地抽煙。感覺上完全不像二十多歲的小伙子，倒像三十多歲、有經(jīng)歷的滄桑男人。

也許是他的憂郁，也許是他的寡言少語，我不由得對他產(chǎn)生了好奇。

一天，他們一伙傘兵學(xué)員又來喝酒，羅佑卻沒來。因?yàn)楸砀绲木瓢砷_業(yè)半年來，他們一直是這里的常客，彼此都很熟悉了，我便趁倒酒的時候問他們：“不愛笑的那位今天怎么沒來?！彼麄冎薪欣钴姷哪凶诱f：“他病了，在宿舍休息呢。”不知為何，聽說羅佑病了，我的心像落雨的天空一般，升騰起一種淡淡的憂傷。

一個月后的一天，校文學(xué)社要舉辦一次征文大賽。我是文學(xué)社的骨干分子。根據(jù)文學(xué)社的要求，每個文學(xué)社的成員都必須寫一篇文章作為參賽作品。為了這次大賽，我去學(xué)校旁“欣心書屋”找一些有關(guān)名家散文作品方面的書。

“欣心書屋”在學(xué)校正門斜對面100米的地方。那天，風(fēng)和日麗，萬里無云。也許冥冥之中我預(yù)感到了什么，心情突然莫名地舒暢輕快。我穿了自己最喜歡的白色長裙，背著雙肩黑色小背包，走進(jìn)了那間溫馨雅致的“欣心書屋”。剛到書屋門口，我就愣住了。我看見羅佑背對著我站在“欣心書屋”的一排書架前，低頭正看手上的一本書。他今天沒穿軍服，而是穿發(fā)一件黑色T恤衫。整個人似乎消瘦了許多，背影看起來憂傷而孤獨(dú)。我站在書屋門口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慢慢地，我感到眼睛潮濕了。在那一刻，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在不知不覺中，喜歡上這個沉默憂郁的男子了。我害怕自己流下淚來，急忙轉(zhuǎn)頭擦去眼中的淚霧，穩(wěn)定一下情緒，向羅佑走了去。

“嗨，羅佑，你好，病好了嗎?”我走到羅佑身邊輕聲問。

羅佑扭過頭，微微有些吃驚：“我知道你是‘心情酒吧老板的表妹?？墒悄阍趺粗牢业拿趾臀业貌×?”

我笑了一下說：“是你的同學(xué)告訴我的?！?/p>

“噢，謝謝。我的病早好了?！绷_佑說。

“早好了?那為什么最近沒見你和同學(xué)一起來酒吧喝酒呢?”我問羅佑。他舉了舉手中一本如何用計算機(jī)C語言編程序的書說：“我最近正自學(xué)計算機(jī)編程序語言，所以一直沒去喝酒?！?/p>

羅佑又問我來書店干什么。我告訴了他關(guān)于散文比賽的事，并讓他幫我參謀買兩本散文方面的書籍，他愉快地答應(yīng)了。在同他的交往中，我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很喜歡文學(xué)。他幫我選了兩本散文書后，我們一同走出了書店。臨別時，我和羅佑相互交換了電話號碼。

我手里握著寫有羅佑電話號碼的紙條，像握著心中最珍愛的一件寶貝一般。走一會兒，就忍不住要展開紙條看看，好像害怕紙條上的電話號碼會像氣泡一般，突然消失在空氣中一樣。

晚上，回到宿舍后，回想起白天和羅佑在一起的種種，我更加確信羅佑是一個值得喜歡的男子。他不僅外表氣質(zhì)高雅，而且愛好廣泛。從白天在書店里他對我談起文學(xué)時，說到一些文學(xué)方面的理論知識來看，他在文學(xué)方面的所知所解并不比我這個中文系的大學(xué)生少。

此后的一個星期里，我因?yàn)槊τ谏⑽谋荣惖氖?，也因?yàn)榕⒌鸟娉?，一直都沒有同羅佑聯(lián)系。散文比賽結(jié)果出來了，我拿了第二名，心里非常高興。我想和一個人分享我的快樂和成績，腦海里出現(xiàn)了那個人的名字和臉孔——羅佑。我拿到散文獎最高興的原因就是可以有借口打電話給羅佑了。

我打電話給羅佑。我說我的散文得獎了，和他幫我選的敞文書關(guān)系很大，所以我要請他喝咖啡。我約他晚上8點(diǎn)在“森林”咖啡屋見面，他同意了。

晚上7點(diǎn)20分，從不愛打扮的我，也淡淡地涂了些粉色唇紅。

一走進(jìn)“森林”咖啡屋，我就看見了羅佑。我按捺著緊張心情，慢慢地朝他走去，他坐在一個靠窗的角落里，眼望窗外，抽著一支煙，很郁悒的樣子。我的心不由得酸痛起來。我真想跑過去，奪過他手中的煙。我想對他說：我喜歡你。我想對他說：我希望你快樂。我還想對他說：你有什么煩惱和憂傷，我都愿意與你一起承擔(dān)。

然而，我什么都沒有說。我只是靜靜地走過去，靜靜地坐在羅佑身邊。我不想驚動他。我知道他正陷在某種哀傷里。

羅佑卻扭過頭來，很歉意地向我笑了笑。他說：“你來了?！彼终f：“我因?yàn)樵鐏砹艘粫海跃拖冉辛吮Х群攘??！闭f完，他招手叫來服務(wù)小姐。他問我喝什么。我看了看他面前的咖啡說：“和你一樣?！笨Х榷松蟻砹耍矣眯〕讛嚢柚媲暗膼蹱柼m咖啡。咖啡濃郁苦香的熱氣迎面撲來。隔著熱氣，我能感覺到羅佑正看著我?？墒钱?dāng)我抬起頭來時，卻看到羅佑逃離似地收回了他的目光。

為仆么呢?我在心里問自己。他心中究竟有什么解不開的結(jié)，使他這樣憂郁?他應(yīng)該能感覺到我對他的愛戀之情。我也能感覺到他是有些喜歡我的?？墒菫槭裁?，他好像又在逃避對我的愛呢?

我們在咖啡屋坐了一個多小時。因?yàn)閮蓚€人都不是善談之人，所以對羅佑憂郁的原因，我還是沒搞清楚。

幾天后的一個下午，我正在宿舍看書。女生宿舍的傳呼電話響了，說樓下有人找我。我心里突然就有種感覺，認(rèn)為樓下找我的人是羅佑。對著鏡子我將扎起的馬尾辮散開重梳梳好，披在肩上。記得在上次喝咖啡時，羅佑說過女孩漆黑如緞的長發(fā)披肩的樣子最動人。

我奔下樓去。午后絢麗的陽光下，羅佑正靠著一棵樹站著。

他看見我來了，笑了笑說路過學(xué)校，就來看看我。我們順著學(xué)校的林陰道慢慢地散步。林陰道的盡頭，是一片花園。也許是那天明媚的陽光給了我勇氣，使我放棄了女孩的矜持。我忍不住一語雙關(guān)地問他：“難道你來看我，僅僅只是為了同我在這條路上散散步嗎?”我聽到自己因?yàn)榫o張而顫抖的聲音。

在羅佑的沉默中，我感到心中堆積的情感在慢慢上涌，眼淚驟然涌滿眼眶，一顆一顆晶瑩的淚水從我的眼中流了出來。

羅佑望著我，抬手輕輕地為我擦去眼淚。我從他潮濕的眼睛中看到了他心中對我的心疼和憐愛。

那時，午后金色的陽光透過樹縫撒落在我和羅佑的身上。我聽到天宇間最好聽的磁性聲音對我說：“別哭了。我心愛的女孩。我喜歡你。”

兩情相悅真是世上最美好的事。從這天起，羅佑經(jīng)常在下午沒課時來找我。有時，我們兩個人一起在圖書館坐一下午?？磿蠢鄣臅r候，羅佑會寫張紙條，遞給坐在他對面看書的我。上面寫著：看累了，讓眼睛休息一下，看著窗外，聽聽小鳥唱歌。有時，我會在靈感突然所至?xí)r，寫上一段如詩般的話語給他：我問天上的星／哪顆屬于我／我問人中的你／是不是真愛我／……／獻(xiàn)上我的愛／會不會失落。羅佑看后，會在紙條上寫上這樣一段話給我：不能抗拒你在風(fēng)中的嫵媚／不能忍心看你在雨中的流淚／美麗的女孩／你是我今生的至愛無悔。

有時，我們會相約到草灘去釣魚。草灘上種了很多蘆花。輕風(fēng)吹過，蘆花在風(fēng)中搖曳多姿。我們都被這美麗的田園風(fēng)光迷住了。我和羅佑并排靜靜地坐在河灘邊，看蘆花舞蹈，聽小鳥歌唱。

在快樂的日子里偶爾我會想到羅佑眉宇間曾經(jīng)籠罩的憂郁。問他時，他卻搖頭不說。我私下里猜想，他或許是因?yàn)榫鸵獜?fù)員回山東了，害怕我將來畢業(yè)后留在西安，兩個人最終會因此而分手。

對于這一點(diǎn)，我早已想好了。我將來畢業(yè)時，爭取分到山東。再不行，我也可以通過招聘的方法去山東工作。只是，關(guān)于這些想法，我從沒有對他談過。

我大三開學(xué)時，羅佑已經(jīng)復(fù)員，分到山東一家軍品企業(yè)。而我由于功課比較多，對于他漸漸減少的來信開始并沒在意。等我忙完手上的一些事情后，才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有近一個多月沒來信了。

我給他的單位打電話，單位的人總說他不在。我覺得奇怪。那段日子對我來說真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我一方面擔(dān)心他出了什么事，一方面又因?yàn)椴聹y他不來信的原因而心急如焚。在夜晚上自習(xí)回宿舍的路上，望著被烏云遮掩住的月亮，心也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沉淪下去。終于，我病倒了。在病中，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信中我告訴羅佑我病了。我說如果他不愛我，就不要管我了。如果還愛我，就不要讓我牽掛。我還說，他是我今生第一個愛上的男子。不管他是不是真愛，我都很珍惜我們曾經(jīng)在一起的那段時光。如果他現(xiàn)在愛上了別的女孩，也要明明白白地告訴我，好讓我死了對他的心……因?yàn)樾睦飦y，所以這封信也寫得很亂，并且，寫到最后，我的淚一顆顆滴在了信紙上。我將此信寄了特快。希望羅佑在收到信后能盡快給我回信。在我心里，我不相信羅佑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

信寄出去3天后的一個下午，我從校醫(yī)務(wù)室打針回來，剛走到2號樓和食堂中的那條林陰道上，整個人卻呆呆地愣住了。

我像久居暗室的人突然迎向刺目的陽光一般，瞇起眼睛想看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我看見羅佑站在我的前面。我不能移動半步，洶涌的淚水肆意奔流。

羅佑穿了一件煙灰色的西裝，同色的休閑褲。他瘦了許多，憂郁的神情依然讓我心痛。他走上前來，雙手扶住我的雙肩。

“你病好了嗎?”聽到他溫柔憐惜的聲音，我哭得更厲害了。我什么話也說不出，稍稍平息了一些之后，我望著他，問：“為什么?消失這么久沒有信息?”

羅佑拉著我走到2號樓前的石椅旁坐下。他含淚望著我，沉默良久后開口說道：“你知道嗎？我在進(jìn)入傘兵學(xué)校第三年暑假，在山東老家因生病做了一次化驗(yàn)，發(fā)現(xiàn)自己患有甲狀腺亢奮這種病。而這種病是很難治愈的，并且會因此不能有小孩。我的第一個女朋友叫小園。就是因?yàn)橥@分手后，一段時間里感到心里很痛苦，才去酒吧喝酒的。而我這種病是不能喝酒的。因喝酒，導(dǎo)致我的病情加重。在書店遇見你那天，是我病好后不久?！绷_佑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現(xiàn)在，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跟你聯(lián)系的原因了吧。我不愿你為了我而離開父母和家鄉(xiāng)去山東，更不愿你將來因?yàn)槲叶鴽]有孩子?？墒?，收到信知道你病了，我就再也無法克制對你的思念，坐最快的航班趕過來了。只是，我不知道你知道我的病后，還愛我嗎?”

我望著突然像孩子一樣無助的羅佑，開心地笑了?！拔耶?dāng)然愛你，不管你怎么樣，我都是一樣的愛你。有一首歌曲名叫《愛情到來的時候》，我唱給你聽好嗎?”

羅佑靜靜地望著我，滿目柔情。

在陽光和金黃色的銀杏樹下，我想對羅佑唱《愛情到來的時候》的最后四句。那四句是：我的生活因?yàn)槟?，閃亮起來／我的世界因?yàn)槟悖利惼饋恚埐灰ξ?，趕快把門打開／當(dāng)愛情來臨的時候，任何人都沒有原因慢半拍。

(自謙摘自《短篇小說》2000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