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燕霞
二月下旬的一天,早起到陽臺,發(fā)現(xiàn)左邊的樹已抽了苞芽,那么脆弱的一抹綠,在雨霧中隱約得難以捕捉。不過,我饑渴的眸子到底還是將它的身影網(wǎng)住了,于是心中有一份莫名的欣喜,并且連帶將這份情緒傳染給了兒子。
"兒子,看見樹葉了嗎?左邊那棵樹?"
兒子說看見了,但兒子沒有更多的感慨。兒子只是沉默了幾秒鐘后,頗含哲人意味地告知我一個事實。
"媽媽,那邊的樹先發(fā)芽,到秋天也就先枯萎,對不對?"
我說對的,兒子便抬眼認真地看了我?guī)紫?,接著問,我是不是會比他先死。我說人跟樹不一樣,人的死有時不按年齡順序的,當然樹也有這種情況。兒子聽了不作聲,臉上一派迷茫,大約是沒想通其中的道理。我也懶得解釋,畢竟他才五歲,我能說些什么呢?"
嘿,媽媽,有只鳥飛過去了!可是我怎么沒有聽見它的叫聲呢?"
我注視著他,突然覺得許多話要對他講。至少我想讓他明白城市的鳥為什么經(jīng)常不叫,據(jù)我看那主要是因為我們通常充耳不聞,再說都市用堅固的鋼筋水泥隔離了人和自然。我想我已經(jīng)有許久沒有聽過自由自在的鳥兒的歡暢啼聲了,也有許久沒有看過直接種在土地里的鮮花。作為一介市民的我只有忍受重巒疊峰的灰色了,這無疑令我心情憂郁并且對綠色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敏感與依戀。
兒子所在的保育院狹窄得無法用更多的樹木花草來裝點,只有教室的邊上種了幾棵桃李梅和山茶。臘梅開時兒子曾指著淡黃色、質(zhì)感極好、遠看葉子一般的花對我進行植物識別教育,故而印象深刻。即使此刻它光禿禿的樹上只有破絮似的殘花,鼻前仍似有暗香浮動。這自然是心靈的一種虛飾。其實今天從臘梅樹旁經(jīng)過時,空氣中只有淡淡的藥香。
"媽媽,你看茶花開得漂亮吧?"
兒子臨進教室前扯著我到欄桿前看正面那樹燦若云錦的紅山茶。那些花都有茶杯大小,一片覆著一片的花瓣厚實又靈氣,鮮麗的色彩將那樹濃綠襯托得更為凝重,晃眼看去,竟如古人筆下的一抹丹青。
"這花是今天開的吧?"
我忍不住回問了兒子一句,隨后又覺得好笑。兒子那么小,他哪里會注意這些呢!"
不對,都開了一個星期了,你看,雨水把花都澆白了。這朵大紅的才是剛開的。"
兒子的回答讓我出乎意料。沒想到他的小腦袋還會管點兒閑事!等兒子進了教室,我仍站在欄桿前發(fā)愣。心想這花可能是真的已經(jīng)開了不少時日,可奇怪的是素來對花木敏感的我竟然會熟視無睹??磥硎郎系拿篮庙氂姓嬲耐拈e心才能充分地領(lǐng)略。所以,從某種角度而言,境的確營造于心。
從樓上下來后,我在山茶前看了會兒花。也許是我深思的模樣有些怪,幾位遲到的孩子盡管被爸媽扯得腳步踉蹌,可仍忘不了望上我兩眼。其中一個扎著黃綢結(jié)的女孩瞇著雙月牙眼對我笑了笑。
"媽媽,你看那個阿姨在看花。"
女孩仰起小臉對她媽媽說。那個抱著雨衣、斜挎著包、雖然上了濃妝卻掩不住奔波之色的媽媽應付地瞟了我一眼,爾后用一種敷衍的口吻對那個滿臉欣喜的女孩說:"阿姨在想事情,不是在看花。大人不像你們小孩有那么多閑工夫,你懂不懂?"
女孩點點頭,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望著母女倆,我倒有些惘然了。也許真正能懂人心的是孩子的雙眸?又或者我真的已經(jīng)在不知不覺中收獲了一分女人的成熟,乃至連看花都心事重重?
我非常希望這種欣賞美時也會自然流露的世俗之態(tài)是三十年的歲月贈給我的一份厚禮,否則我將感到哀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