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語文教育觀(續(xù))

任蘇民

（縷第1期）

閱讀與寫作和讀、寫與聽、說 “從前語文教學只有兩件事，一個叫讀，一個叫寫。實際上讀還不大注重，只注重寫”，“讀書只是為寫文章作準備，能寫文章才可以去參加科舉考試”。葉圣陶先生認為，現(xiàn)代語文教育必須克服這種片面性。在現(xiàn)代社會，作為每個公民生活和工作必要的本領，閱讀和寫作同等重要并各有其目的?！伴喿x自有它的目的，主要在真正地理解所讀的東西，從而得到啟發(fā)，受到教育，獲得間接經(jīng)驗”，最根本的是養(yǎng)成閱讀能力和習慣，這也是一種獲取知識和精神養(yǎng)料的基本能力，終身學習的重要條件。閱讀和寫作又是密切聯(lián)系的，從這方面來說，“閱讀是寫作的基礎”，“老師教得好。學生讀得好，才寫得好”。但對此不能作機槭理解。閱讀文章，”用分析的工夫，辨認作者思想發(fā)展的途徑，這個工夫同時就訓練了咱們的思想習慣。再說……注意他怎樣運用語言文字，同時就訓練了咱們的語言文字的習慣。寫作可以從讀物方面得到益處主要在這些地方。并不在摹擬仿作，依樣葫蘆”。

現(xiàn)代語文教育不僅要重視讀、寫，還要重視聽說。這也是葉圣陶先生的一個基本觀點?！拔逅摹币詠?，他一貫主張將聽說訓練列為語文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1949年，經(jīng)他提議，語文學科名稱由原來的“國文”、“國語”統(tǒng)一而變更為“語文”，“表明口頭語言和書而語言都要在這門功課里學習”，“此學科“聽。說、讀、寫宜并重”，在我國語文教育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進入現(xiàn)代化建設時期，他又強調(diào)和發(fā)展了這一觀點。他認為，在語文教育中，“聽、說讀、寫四項缺一不可，學生都得學好。這是生活的需要，工作的需要，也是參加祖國四個現(xiàn)代化建設的需要“所以聽，說、讀，寫四項應該同樣看重，都要讓學生受到最好的訓練?！蓖瑫r，聽、說、讀、寫之間又是相互聯(lián)系、相互協(xié)同、相互轉化的。“文本于語”，書面語言是由口頭語言發(fā)展而來的語言的書面形式?！罢b習課本。練習作文，固為讀寫之事，血茍忽于聽說，不注意訓練，則讀寫之成效亦將減損”。隨著現(xiàn)代化信息化的發(fā)展，讀和寫都已經(jīng)不是像從前那樣，在日益頻繁、靈活多變的實際交際過程中越來越與聽和說相互依賴，協(xié)同活動，不斷進行著語言信息的轉換加工和交流?！白x就是用眼睛來聽，寫就是用筆來說;反過來，聽就是讀，用耳朵來讀，說就是寫，用嘴巴來寫。所以現(xiàn)在的語文教學，要把聽說、讀、寫這四個字連起來?！薄霸诂F(xiàn)在的時代，聽、說、讀寫非連起來不可了！“80年代伊始，以電子計算機為基礎的現(xiàn)代信息技術剛在我國發(fā)展起來，葉圣陶先生就極其敏銳而富有遠見地提出了“語言與信息的處理——語言要跟計算機聯(lián)系起來”的課題，并且指出漢語文的聽、說、讀、寫訓練都要適應未來信息化趨勢，提高到新的水平。

知識與能力、習慣 這里還涉及知與行、學與用、教與學等關系。知識與能力、習慣的關系是在各科教育中普遍存在的，而對語言教育來說更具有特殊的意義。葉圣陶先生認為，語文教育的目的和價值是養(yǎng)成善于運用語文這一種工具米應付生活的現(xiàn)代公民，這就決定了它是一門注重語文在生活中的實際運用，注重養(yǎng)成受教育者運用語文的能力和習慣的學科?！皩W習語文目的在運用，就要養(yǎng)成運用語文的好習慣?！薄敖逃谋局荚瓉砣绱?，養(yǎng)成能力，養(yǎng)成習慣，使學生終身以之?！八幌虿毁M成脫離語文的實際運用來談語文知識，把受教育者運用語文能力和習慣的養(yǎng)成看做是知識傳授。他說：“我不大贊成語文知識這個說法。把語法、邏輯，修辭之類稱作知識，好像只要講得出來就行，容易忽略實際運用。現(xiàn)在大家既然用慣了知識這個詞，那么就得把這個詞的意義擴大，把能力也包括在內(nèi)。要讓學生把知識化為自己的血肉，在生活中能夠隨時運用，教學的目的才算達到了?！薄皩懽飨导寄?，不宜視作知識，宜于實踐中練習，自悟其理法，不能空講知識?；蛞詾槎嘀v知識即有裨于寫作能力之長進，殊為不切實際之想。”他的看法不但著眼于語文學科的目的、特性，還吸取了我國古代語文教育提倡實踐練習、自悟自得的符合漢語文能力、習慣養(yǎng)成規(guī)律的科學成分。

當然，對于切合實用的有助于養(yǎng)成受教育者運用語文能力和習慣的語文知識，尤其是閱讀、寫作和聽說的方法，葉圣陶先生從不反對讓受教育者學習，而且還指出了其必要性：“所謂訓練，當然不只是教學生拿起書來讀，提起筆來寫，就算了事……必須講求方法。怎樣閱讀才可以明白通曉，攝其精英，怎樣寫作才可以清楚暢達，表其情意，都得讓學生們心知其故。”“培養(yǎng)能力的事必須繼續(xù)不斷地做去，又必須隨時改善學習方法，提高學習效率，才會成功?！狈裾J理性的作用，不重視方法的指導，“只教學生讀，讀，讀，作，作，作”，“在暗中摸索”，這恰恰是傳統(tǒng)語文教育不科學、低效率的一面。但他同時認為，“閱讀和寫作的知識，必須化為技能，養(yǎng)成習慣?！薄安恢v究方法固然根本不對，而講究方法，只到懂得為止，也還是沒有用處。必須使一切方法化為自身的習慣，那才算貫徹了學習國文的本旨?！边\用語文的好習慣是受教育者將語文知識（方法）內(nèi)化為自己運用語文的能力并達到純熟、自然境地而形成的可以終身受用的行為方式?！梆B(yǎng)成好習慣必須實踐”，“必須經(jīng)過反復的歷練”。因此，還是要“多讀多寫”。通過以教材為“例子”，聯(lián)系現(xiàn)實生活，課內(nèi)課外結合，科學有序地“多讀多寫”，來“練基本功”，來“積累”活的語文材料和運用語文的經(jīng)驗，來培養(yǎng)敏捷的語感，來學會舉一而反三，才能真正使知識（方法）化為能力并形成習慣。

注重知識的運用和內(nèi)化，注重受教育者本身能力和習慣的養(yǎng)成，注重實踐，必然要更強調(diào)發(fā)揮受教育者的主體作用，引導他們主動學習、運用語文，學會“自能”聽說讀寫。葉圣陶先生指出：“國文課是教師與學生的共同工作?？墒侵黧w究竟是學生?！苯處煛皠毡貑l(fā)學生的能動性，引導他們盡可能自己去探索”?！霸谡n堂里教語文，最終目的在達到不需要教””，使學生“自能讀書，不待老師講;自能作文，不待老師改。老師之訓練必做到此兩點，乃為教學之成功”。這是我國古代語文教學優(yōu)秀傳統(tǒng)與當代先進教學理論的融合，也是葉圣陶教育思想精髓的體現(xiàn)。

語文教育同與之伴隨的其他教育的關系

文與道文與道的關系因跟我國文化傳統(tǒng)和社會政治聯(lián)系比較密切，經(jīng)常是語文教育中最受人們關注的問題，也是討論得最多而往往容易陷人誤區(qū)的問題。對這個問題，葉圣陶先生一直認為，在語文教育中，“道”與“文”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罢Z言是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人們進行思維活動，不能離開語言這個工具。就一篇文章說，思想內(nèi)容和語言形式是不可分割的。讀一篇文章，理解它的內(nèi)容和理解它的語言文字是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的。寫一篇文章，正確地反映客觀事物和準確地運用語言文字也是分不開的。因此，“學習語文，這兩方面都要正確對待”。他的科學的語文本質(zhì)觀始終是把這種文道的辯證統(tǒng)一作為題中應有之義的;而他在闡述文道的辯證統(tǒng)一時又總是從他的科學的語文本質(zhì)觀出發(fā)的。

葉圣陶先生一貫十分重視語文教育中的“道”，他把“立誠最為貴”作為聽說讀寫的原則，指出：“此語自修辭立其誠來，無非言之有物言之由衷之意。而品德修養(yǎng)，實際鍛煉，亦復包蘊在內(nèi)?！薄霸捙c文都不是可以做作的，有幾分品德知識能力只能說幾分的話，寫幾分的文……所以說或?qū)懰萍寄芏羌寄?，實際是其人的表現(xiàn)?！薄拔漠斎灰鞯?，但是要緊的在乎做人?！边@里需要注意的是，他所說的“道”，不僅是指政治思想，而且包含了道德修養(yǎng)、學會做人的豐富內(nèi)容。而這些又自然是同“文”、同人們的聽說讀寫實踐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是對我國優(yōu)秀文化教育傳統(tǒng)的繼承和發(fā)揚。不但如此，他還將對事物真理的探求和情感個性的陶冶列入“道”的范疇：“作文之形式為文字，其內(nèi)容實不出思想情感兩端。以言思想，則積理必富而為文始……宜令學者隨時隨地探求事物之精蘊，且必經(jīng)己之思考而得答案。然后陳事說理自能確切而暢達。以言情感，則因人而異，豈能強求其……而于平日訓練能注意學生個性，因勢利導而陶冶之，收效自必更巨?！彼⒅赋觯骸熬蛢?nèi)容方面說，我們注重心理的建設?！敝鲝垙奈幕睦怼⑶楦?、人格、精神的潛移默化和建構來理解語文教育中的“道”，反對把“道”簡單化表面化狹窄化、庸俗化。這更是深入拓展了“道”的現(xiàn)代科學與人文涵義。

另一方面，葉圣陶先生又不斷地告誡人們不要忘記語文教育的目的任務，不要脫離“文”空講“道”。我國古代強調(diào)“文以載道”，就有偏重思想內(nèi)容忽視語文工具和運用語文能力，而又把思想內(nèi)容限于灌輸儒家道統(tǒng)的消極一面?！拔逅摹币院笠欢螘r期，國文科的教學，特別在中學里，仍然專重精神或思想一面，忽略了語言文字的訓練，使一般學生理解和運用語文的能力沒有得到適量的發(fā)展。建國后，這種傾向又在不同的歷史時期以不同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一度曾發(fā)展到盛行“從課文中抽出其政治道理而空講之”的地步。正是針對這種傾向，他指出：“國文教學除了技術的訓練而外，更需含有教育的意義……不過重視內(nèi)容，假如超過了相當?shù)南薅?，以為國文教學的目標只在灌輸固有道德，激發(fā)抗戰(zhàn)意識，等等，而竟忘了語文教學特有的任務，那就很有可議之處了?！薄皣慕虒W自有它獨當其任的任，那就是閱讀與寫作的訓練。學生眼前要閱讀，要寫作，至將來，一輩子要閱讀，要寫作。這種技術的訓練，他科教學是不負責任的，全在國文教學肩膀上。”而思想道德教育，必須有關各學科都注重這方面，學科以外的一切訓練也注重這方面，然后有實效可言。國文誠然是這方面的有關學科，卻不是獨當其任的惟一學科。為了切實讓學生一輩子受益，也是為了講求“育人”的實效，語文教育中的“道”應當掌握適當?shù)摹岸取?，決不能沖擊、取代語文學科特有的任務，并且要與“文”有機結合于語文教學之中。葉圣陶先生指出：“我認為對語文教學來說，只要把文章講透了，也就是文與道兼顧了。那么怎樣才算把文章講透了呢？所謂講透，就是讓學生充分領會和消化文章的內(nèi)容，變成他們自身的東西，化為他們生活中的一部分?！痹谡Z文教學過程中，一定要靠講明語言的運用和作者的思路——思維的發(fā)展來講內(nèi)容?！安幻撾x文篇之思路發(fā)展與語言運用，不放開文篇另外說一番道理，另外說一番篇章結構之類，學生即當于思想品德方面有所感受，于讀法寫法方面有所長進?！边@樣，才能達到“養(yǎng)成善于運用國文這一種工具來應付生活的普通公民”的目的，才能真正充分而有效地發(fā)揮語文教育在全面提高國民素質(zhì)中的重要作用。

語言與思維 在現(xiàn)代語文教育史上，最早具體闡明語文教育中語言訓練與思維訓練辯證關系的，是葉圣陶先生。他在1919年1月1日發(fā)表于《新潮》創(chuàng)刊號上的《對于小學作文教授之意見》一文中提出，作文教學必須注意訓練學生的思維，激發(fā)學生的情感?！坝^學生作文之進步與否，當視其推理能否正確，抒情能否綿美?！辈痪?，他更明確地指出：“須認定國文是發(fā)展兒童的心靈的學科……學童所以需要國文，和我們所以教學童以國文，一方面在磨煉情思，進于豐妙;他方面又在練習表出情思的方法，不至有把捉不住之苦。這兩方面，前者為泉源，為根本，所以從事開發(fā)和栽培，最為切要?！辈⒃?923年他撰寫的新學制《初級中學國文課程綱要》中把“使學生有自由發(fā)展思想的能力”列為首項目標。另一方面，在這期間，他又論述了語言訓練對發(fā)展兒童思維的重要性，指出要培養(yǎng)兒童的思維、情感，就“要使他們能利用適當?shù)墓ぞ邅肀碛谕狻保八^適當?shù)墓ぞ?，當然語言獨占重要”。投身“五四”思想解放、語文變遷的大潮，吸取心理學的有關科學成果，使葉圣陶先生一開始就突破形式主義的語文教育觀，把發(fā)展和訓練受教育者的思維特別是創(chuàng)造性思維作為現(xiàn)代語文教育的重要內(nèi)在目的與尺度，并同語言訓練緊密結合起來，賦予了語言訓練新的生命。

以后，葉圣陶先生又堅持和發(fā)展了自己的觀點。他強調(diào)，語文教育，“在基本訓練中，最重要的還是思維的訓練。不要只顧到語言文字方面，忽略了思維的訓練。各門功課都和思維的訓練有關，特別是語文課是著重訓練思維的”。因為，“語言是和思維分不開的。語言是思維的固定形式。只有想清楚了才能說清楚”。與此同時，他又認為，在語文教育中，思維訓練不能脫離語言訓練孤立進行，不能把語文課上成單純的思維訓練課或智力訓練課?！坝柧毸枷耄蛯W校課程方面說，是各科共同的任務;可是把思想語言文字三項一貫訓練，卻是國文的專責?！边@是由語文學科的特性決定的，也是由思維與語言有機統(tǒng)一、相互影響的辯證關系決定的。語言是思維的工具?！叭瞬荒芴摽諢o憑地想，必須憑著語言來想?！薄安唤?jīng)訓練的人也能說話，但良好的語言習慣沒有養(yǎng)成，說話如果欠精密，欠正確，就會影響到思想，使思想也不精密，不正確?！比说倪\用語文能力的發(fā)展取決于其思維能力;反過來，人的思維能力的發(fā)展又受其運用語文能力的制約?！鞍阉枷胝Z言文字三項一貫訓練”，使之相輔相成，收到受教育者運用語文能力和思維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的良效，讓其真正做到“善于運用國文這一種工具來應付生活”，正是語文教育應有的獨特功能，也是語文教育本來的目的追求?！鞍阉枷胝Z言文字三項一貫訓練”，要以語文教材為憑借。在語文課堂教學中，訓練思維的材料就是課文。一篇篇的課文都是作者動了腦筋寫出來的。在學習一篇文章時，就要學習作者是怎樣動他的腦筋的，看作者是怎樣想和怎樣寫的。教師一方面給學生指點和引導，一方面督促學生練習，這就是訓練?！鞍阉枷胝Z言文字三項一貫訓練”，要啟發(fā)受教育者在練習聽說讀寫的時候，自覺地注意思路的開展。“命題作文，不僅練筆，實為訓練腦筋，使其就某一事物詳悉思之。思之既明，取舍自定，條理自見……由作文練習啟其精思之途，逐漸養(yǎng)成良習，則其效不僅在于能作文而已也。

以上是對葉圣陶語文教育觀的粗淺探析。筆者深深感到，認真、系統(tǒng)地研究這一民族的科學的大眾的語文教育觀，繼承這份珍貴的思想遺產(chǎn)，對于我們正確認識語文教育現(xiàn)狀，推動語文教育改革健康發(fā)展，發(fā)揮好語文教育在國民素質(zhì)教育和優(yōu)秀人才培養(yǎng)中的重要基礎作用，對于面向現(xiàn)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來，進一步開拓現(xiàn)代漢語文教育新路，促進中華文明振興，具有重要的現(xiàn)實意義。

（續(x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