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郁
從《紐約時報》獲悉哈佛大學歷史教授費正清先生因心臟病猝發(fā)逝世,終年84歲。聞此噩耗,許多陳年舊事縈繞在腦間。茲將他與我相交的幾件小事記出,以表懷念。
費正清于1907年出生在南達科他州的胡隆(Huron)市,中學畢業(yè)后就讀威斯康星大學,后轉入哈佛大學,1929年以最優(yōu)成績畢業(yè)。同年獲羅茲學者(Rhodes Scholar)獎學金,赴英國牛津大學深造,1932年回美國。1933年,他以洛克菲勒基金會研究員的身份到北京清華大學研究中國歷史兼任講師,直到1935年才回國。在北平期間,他曾到各地考察中國風土人情及人民生活實況。費氏夫婦好客,結識了中國學術教育界很多朋友,我是被邀飲茶而認識他們的。
1937年7月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平津淪陷,三個大學——北大、清華、南開聯(lián)合在長沙成立臨時大學,一學期后遷往昆明,改稱西南聯(lián)合大學。1942年冬某日,我患瘧疾在床。翌晨去到辦公室,看見桌上一張名片,印著John King Fairbank(即費正清),頗吃一驚。其留言道:“我因飛渝飛機發(fā)生故障,需時修理,特來拜訪,正巧你不在,俟到渝后再行函敘?!钡谌煳矣职l(fā)燒睡在家里,午飯前忽見一位同事帶來一個高大的洋人走進寒舍,我抬頭一看,發(fā)現(xiàn)站在床前的_LE是費正清先生。我想怎么又來了,一定有要事相商。他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做官了?!蔽覇柺裁垂?他說現(xiàn)任美國戰(zhàn)略服務處(中央情報局CIA前身)的文化情報員。坐定之后,他很謙虛地道歉在我病中來做不速之客,很不禮貌。然后談到他造訪的目的是:有鑒于戰(zhàn)時中國大學教授生活十分清苦,有孩子的人家,父母沒有靜下來想問題的機會,更談不到消遣。他有意在昆明聯(lián)大、重慶中大、樂山武大以及城固西北大學、成都幾個教會大學等校園內辟一間小型俱樂部,內置中外報刊,可讓老師們打桌球、下棋、玩橋牌,飲茶或咖啡,與朋友談學問,甚至閑聊,使他們緊張的神經(jīng)能得以松懈一下。他要求我為聯(lián)大作一計劃和預算給他考慮。我欣然接受,他就高興地奔回飛機場去了。他兩次不辭勞苦找我,足以證明他同情中國學人,想盡力幫助他們改善精神生活。其意可嘉,其情可感。過了一段時間后,我將計劃及預算寄到重慶,但很久沒有回音。等了好一陣,他來信致歉說他的構想因經(jīng)費困難而泡湯了,我們二人皆感失望。
費正清后來在重慶美國大使館任特別助理兼出版品服務處處長,為大使館收集及分發(fā)出版品。后又與中國學術界成立國際學術資料供應委員會,將英美印刷的科學論文分發(fā)到后方各大學及研究機關。
1944年,費正清調回華盛頓,仍在戰(zhàn)略服務處收集資料。1945年再度到上海,出任美國新聞處處長。1946年夏,重慶美國大使館請我去取一封電報,在那里我見到了費正清夫人Wilma。她告訴我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及美國國務院邀請我去美國訪問11個月,希望我決定行期。我愕然地答道:“我一時不想出國,先為國家做點事,因為教育部朱家驊部長委我負責籌備羅斯福圖書館?!彼闷娴貑柣I備工作何時完成?我說最早明年6月,如果美國方面不能久等,盡可以去請別人。她說她愿去電與邀請者商量,最后她成功了。我于1947年6月在舊金山參加了美國圖書館協(xié)會年會,會后我去各州考察了7個月。當我走出費夫人辦公室時,她又對我說:“約翰(費正清)想請你到上海新聞處任圖書館副主任(主任需美籍),你是否有意考慮?”我以同樣理由婉謝了她們夫婦的盛意。
1949年5月我攜眷赴美,在圖書館界服務20余年。在這段漫長的歲月中,我只見過費教授二次:一次是1954年冬天因公去哈佛大學順道到他家里拜訪,相談甚歡;一次是1967年在芝加哥美國東亞學會年會席上,因為開會忙,未能多談。
費正清先生對漢學研究有過人的成就,而且很有影響力,近世美國有地位的漢學家多出其門下。在著作方面,他是一多產(chǎn)作家,編著的書有20多種。其中以《美國和中國》最受歡迎,將中國歷史文化作了精簡和扼要的介紹,功不可沒。
從我個人與費正清先生幾度交往觀察,他著實富有人情味,令人難忘,草此短文,聊表悼念。
(摘自《清華舊影》,東方出版社出版,張時標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