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4月,湖北仙桃市,在規(guī)模宏大的東方娛樂城這座大型迷宮里,副總經(jīng)理方愛華接受了記者余愛明的采訪。這位擁有數(shù)千萬資產(chǎn),不足30歲的老板娘,幾乎用抒情的語調(diào)講述了她與丈夫的風雨人生。
我鐵了心和一個窮小子結(jié)了婚
我的丈夫蘇濤,29歲,1994年被評為荊州十大杰出青年。他投資700多萬興建的東方娛樂城占地上萬平方米,80多名大中專畢業(yè)生匯集麾下。蘇濤總經(jīng)理兼團支書,稱得上是全國團干部的首富。
我們戀愛那會兒,蘇濤跟我比可差一大截。我,城市干部子女;他呢,鄉(xiāng)里娃兒,工廠臨時工。但是蘇濤特膽大,挺機靈,像老公安盯梢一樣盯上了我,常會冒雨走幾里路來我家,卻不敢進家門,隔窗相望。
我喜歡他那股子凜然犟勁。這大概是志氣吧。他做事本份,待人誠懇,絕不是那類花拳繡腿的小生。雖然衣服穿得差一點,但遮不住那份帥勁。可我父母卻向我亮了紅燈:“終身大事,不能兒戲,一個農(nóng)村伢子,沒城里戶口,沒正式工作,將來你靠誰?”
靠誰?難道女人就非得靠男人才能生活,難道女人就不能幫男人成家立業(yè)?
我去他農(nóng)村的家看看,一看還真把我嚇懵了:一間東倒西歪的破房子,父親老了,母親病著,弟妹一大串。我猶豫了。
記得那一天下午,濛濛細雨。蘇濤躲在我家院外大樹下癡癡地瞧著我的窗戶,當時我的淚刷地下來了,心里好難受好動情。是呵,金子銀子堆到我的脖頸,能買到這一片真心和癡情嗎?
頂著父母和世俗的壓力,我奮力喊一聲:蘇濤,我們結(jié)婚!讓生米煮成熟飯。
這一聲如驚雷,蘇濤幾乎是踉踉蹌蹌地沖上來,不由分說摟過我淚水長流。那是一個怎樣的婚禮呵,沒有嫁妝,沒有鞭炮,我們用朋友借給的400元錢,買了點日常用品,做了幾碗小菜,在租借的小屋里喝了交杯酒。
撿白菜的窘境逼著他去闖海南
那時,我們真窮,兩人工資不足120元,先要擠一部分寄給他家,再一部分還結(jié)婚時的欠債,留家用的微乎其微。但我坦然而寧靜:人生一場,如果窮沒了愛情,嫁個百萬富翁又有什么快樂呢?
我們每天只能買一點白菜蘿卜,但吃起來卻有滋有味。有時實在沒錢買菜了,我就撿點別人扔掉的白菜葉子。夜深人靜,蘇濤對我說:“華,都怨我不好。哪一天我蘇濤發(fā)了財,一定讓你吃遍天下菜,行不?”我笑了又哭了。
有一天,蘇濤的朋友來家玩,快吃晚飯時我們一直陪著喝白開水。缸里剩一點米,櫥里半碗腌蘿卜、一個蛋,一根面條也沒有,我們拿什么招待朋友呢?
晚上,蘇濤失眠了,急得捶頭落淚,怎么辦?就這么長期撿別人扔了的白菜葉子吃么?我勸告蘇濤:“人家都說南方有工做,到外面闖闖行不?”蘇濤一聽直搖頭:“那怎么行呢?你已經(jīng)有身孕了,我怎能把你一個人丟下不管呢。再說,上有年邁的雙親,下有年幼的弟妹,都需要人照顧。”“家里有我撐著,我方愛華不會讓你失望的。”
1988年,恰巧單位派蘇濤出差到海南。讓蘇濤大開眼界。一回仙桃,蘇濤立即決定辭職闖海南。當時,全家人都擔心他錢沒撈著反而丟了飯碗,唯獨我堅決投了贊成票。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冒風險就永遠受苦。
那個秋日,我送蘇濤到武漢乘火車,雨天的站臺上,我把頭緊緊地靠在他肩上,默默無言?;疖噯恿?,我的淚水再也忍不住了。我默默祈禱著:流吧,流吧,讓這眼淚把我們的窮日子從此沖走吧。
青天不知明月事相思已越萬重山
蘇濤走了,整個房間仿佛黯然失色。我對自己說:方愛華,輪到你來撐著這個家了,這里已沒有男人的臂彎!
想不到我這個城里長大的嬌小姐,還當真挽緊頭發(fā)扎緊腰,當起了蘇家的頂梁柱。蘇濤的家離城里不遠,我索性搬過去住。照顧老人、做飯、洗衣、喂豬、下田干活。為了貼補家用,我還種了一塊菜園。村里的老少們都說我像個農(nóng)村妞。
為了供蘇濤的弟妹上學,我每個月從微薄的工資中分出一半來為他們交學費。錢不夠,就再變賣家里值錢的東西。我一直記著蘇濤臨行前的囑咐: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不能讓輟學的命運再落在弟妹們身上。
蘇濤剛走的那幾個月,每當我陷入困境,就會想起他。他走時,只帶了100元錢和一套換洗的衣服,也許此時口袋里早就沒有了分文,正在海邊的哪棵椰樹下吹著海風啃方便面;夜晚露宿街頭,白天一家家求職去面對冷眼和傲氣。我感到正和他同行在海南,夫妻倆正在與所有的苦痛搏斗著。在我望眼欲穿的時候,蘇濤終于來信了,說他正日夜猛干,為一個泰國老板籌辦一家明月歌舞樓。他太想家了,擔心父母生病,擔心弟妹不聽話,更擔心我的分娩。他還說,一定趕回家過年。我馬上給他回了信,信里我千叮萬囑,說你無論如何也不能回家過年,要抓住機遇,爭取明月歌舞樓早日開業(yè),爭取跟泰國老板協(xié)商搞承包;又千保證萬保證,家中的一切有我方愛華撐著。
大年初一,大清早我就起來了,站在家門口,遙望南方,默默地祝福:“濤,祝你事業(yè)成功,新年平安!”回到屋里,我的肚子一陣緊一陣地痛起來。婆婆趕緊叫家里人準備送我到醫(yī)院。我怕家里沒錢,只叫他們快去請村里的接生婆。誰知事不湊巧,村里唯一的接生婆竟被別家先一步接走了。當時,我實在忍不住了,就哭著呼號:“濤,你這壞家伙!你好狠心!你在哪里?”幸虧最后找來了一個醫(yī)生。要不然,東方娛樂城的這個老板娘就要歸別人來做了。
也就是我的小寶貝降生不久,蘇濤在海南的明月歌舞樓便正式開業(yè)了。我想起了那句詩:“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庇谑牵o孩子取名叫“明月”。
蘇濤到海南這一闖,真闖出點名堂。他腦子靈,招式多,又吃得大苦,下得深水。很快就被泰國老板委以重任,后又受聘承包了明月樓歌舞廳,每月向公司上交純利5.8萬元,那一年,他沒日沒夜拼命地干了8個月,又凈賺了80萬元。他所承包的明月樓迅速成為??谑械囊惠喰∶髟隆:髞?,泰國老板因國際業(yè)務的發(fā)展需要離開???,蘇濤把這個信息電傳給我,我當即回復五個字:“買下明月樓。”在朋友們資助下,他以110萬元買下了明月樓歌舞廳。至此他在??谑幸延梢幻半U的打工仔,變成了一位名副其實的特區(qū)老板。
然而,災禍天降。蘇濤躊躇滿志地成為明月樓老板的四個月之后,幾根短路的電線引發(fā)了明月樓歌舞廳一場火災,直接經(jīng)濟損失達17萬元。那時,他手頭只有3萬元現(xiàn)金,要想拿出一大筆錢來重新修整明月樓,談何容易。一些好心的朋友勸他:發(fā)財和破產(chǎn)都可能在一夜之間,不如賣掉明月樓,帶上100萬撤退回家過安穩(wěn)日子。
那一天,我剛從幼兒園接孩子回家,就接到他說要打馬回程的電話,我忍不住在電話里發(fā)起脾氣來:“蘇濤,你聽著,家里都好,鬼都不想你。一把火就把你燒蔫了,你算什么舅子漢!把當年撿白菜葉子吃的‘熬勁拿出來,把當年找我的‘追勁拿出來,不僅要恢復明月樓,還要把生意做大點,做活點。你現(xiàn)在回來,我和兒子不見你!”我這邊一聲喝,他那邊“啪”的一聲掛了電話。
我相信九磨十難不會把丈夫磨成一個愛情叛徒
1990年春節(jié),蘇濤再次從海南打來長途,只有一句話:明月樓又開業(yè)了。我說:我再等你的好消息!第二年,蘇濤在生意場上滾打得更精明了。他四面出擊,八方撒網(wǎng),以明月樓為依托,炒股,炒房地產(chǎn),并開始了與泰國、越南、老撾等國家的邊貿(mào)合作,主營橡膠。同時還興辦了養(yǎng)殖場等實業(yè)。這一年,蘇濤大吉大利,我也是大歡大喜。明月樓的一把火燒懵了蘇濤,而我的這一把火,可把蘇濤燒醒了,燒發(fā)了!一個男人,就好比一塊木柴,有人常常給他在旁邊添把火,他就會燒得更旺。
4年苦熬、拼闖,蘇濤在海南名聲響了,已成了一個百萬富翁,成了一個在國際經(jīng)濟大流通中應付自如的現(xiàn)代商人。但他鄉(xiāng)下小子的那份樸素沒有變。他一直與職員同吃同住,沒有請保姆,沒有雇保鏢,連進餐也還是一菜一湯,也不抽煙喝酒,更不去玩女人。我后來知道,在明月樓,不少打工妹都很喜歡他,暗戀著他。一位給他當秘書的北方女大學生,對他特別鐘情。一天晚上,那個女大學生悄悄地來到了經(jīng)理辦公室,輕輕伏在他的背上,溫柔地說:“蘇老板,你好帥好帥喲,喜歡我嗎?”可我的蘇濤還真不賴,他在美色面前沒有動心啊!據(jù)蘇濤口供,他稍微走點神,野點兒心,就會立刻想起我。想起我和他的苦戀、窮婚與惜別,想起我大年初一的那一聲呼喊,想起我千里長途的那聲大喝,他說他不敢也不忍那樣背叛我。這話我信,我不是信他,是自信,我相信自己的眼力。我不會操心勞碌九磨十難地把自己的丈夫設計為一個愛情的叛徒!
他在故鄉(xiāng)和妻子的懷抱里又建起豐碑
正當他紅火的時候,卻有人暗地里使絆子,有人說他苛刻,還有同行同事在背后搗他的鬼。此時的蘇濤,在海口的一片繁華中,在明月樓的歡歌笑語聲里,卻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寂寞。到了1993年,??诘母栉鑿d已發(fā)展到滿城皆是,炒股、炒房地產(chǎn)的人們已經(jīng)由狂熱驟然降溫,他開始品嘗到了南國生意的艱難。他思鄉(xiāng)的情結(jié)更濃更重了。
他來了一封長長的信,纏綿而濃烈地傾訴他的思念、他的困惑。我讀著信,也抑制不住眼淚,我撥通了他的電話,我把兒子抱到電話機前,兒子大喊:“爸爸,我要你抱我!”兒子這一聲喊,我的眼淚奪眶而出,我深情地呼喚:“濤,回來吧,我想你!”
不過,我并不是小孩子感情用事,因為我還看到了另一面:我們家鄉(xiāng)近幾年發(fā)生了巨大變化。我早已了解到市政府決定南遷并計劃在原址興建江漢平原規(guī)模最大的商業(yè)城的信息。蘇濤此時回來,正是大好時機。
1993年春節(jié)前夕,整個城市沉浸在春天即將到來的熱烘烘的氛圍中。明月的父親、我的蘇濤終于在4年后回到故鄉(xiāng)和我的懷抱。
我們迅速在家鄉(xiāng)成就了事業(yè),蘇濤拿出700萬興建了東方娛樂城,決心使它成為湖北乃至全國聞名的娛樂城。每當夜色臨近,娛樂城沐浴在一片輝煌之中,我總是凝望著它。我想,這也應是一個普通女人的豐碑,一個把男人塑造成千萬富翁的證明!
(廖金英、董抗建摘編自《深圳青年》1995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