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梅等
我們學會了為人心辯護,卻忘記了人的天職;
我們學會了批判社會,卻忘記了懺悔自己;
該把靈魂放進洗衣機里攪攪了。
建梅:如果不是為了做文章,恐怕我們幾個誰也不會像今天這樣認真對待好人問題。
四維:上學的時候有兩句詩給我印象很深:“無論什么樣的痛苦我們都視為當然/世界想毀滅我們/我們就變成快樂的飛塵。”似乎好或者壞都是無所謂的事。比我們更年輕的人也許走得更遠,大概已不在乎該不該做好人了。生活的確是這樣,并不是所有的善良都能得到應有的尊重,并不是所有的傷害都是蓄謀已久。
段躍:那你們干嘛還整天哼哼讓世界充滿愛?我倒是覺得《北京人在紐約》里的那首歌喊出了些什么:千萬次地問,問自己,到底好在哪里?
建梅:是的,當了幾年記者,很會問別人,都有些不會問自己了。
有次在南方,我碰上了一個省級的重大“義演”,去了很多大名鼎鼎的“星”,還有我的偶像。懷著“追星族”的敬慕,我坐在后臺演員休息間,和我的偶像大聊起來,名義上是采訪,可我心里的感覺是怦怦亂跳!
該他演唱了。我跟著來到前臺演唱會場。那里一片燈火輝煌,群情激昂!抬頭一看,巨大的橫幅上寫著的“救災義演”幾個字叫我心里“咯噔”一沉:救災怎么是這樣?那些災難,那些不幸,那些被洪水吞沒的恐怖怎么能和眼前這歡歌笑語相連?
偶像在臺上唱著“咖啡加糖的感覺”,我厭煩起來。我悄然逃到后臺想清靜一會??珊笈_的演員們侃得正歡:“汽車”、“房子”、“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還有幾個人正打鬧、嘻戲……我一陣惡心,猛然想起那句詩:
“吊唁是我們從他們那里得到的一切/他們在厚重的窗簾背后大笑”
現(xiàn)在想起來,我當時不也是沖著那幾個“星”去的嗎?我又能好到哪里去?都是在享受和消遣別人的不幸和災難!其
實我們對生活的嚴肅、對不幸的感受,我們的責任,我們的同情心就是在這種消遣中封凍起來的。
段躍:你是用消遣別人的痛苦封凍了自己,而我是用經(jīng)驗,是用所謂的理性把人間所有不幸、苦難、丑惡都給邏輯化、合理化了。那次和四維在成都采訪特困生,看到她捧著特困生材料邊讀邊哭,我只覺得好笑:那么容易就被感動了,比這慘的事多著呢,淚流得過來嗎?
四維:其實,像我們這種蜜罐里泡大的人,雖然對“苦”比較敏感,但僅此而已,來得快,去得也快,不留痕跡,不帶走一片云彩。你們雖然不像我這樣表達,但關鍵時候,你們真能犧牲自己的一些東西,肯從那些被我們不屑一顧的小事做起。
在我們這里,份內(nèi)份外是分得很清楚的。水龍頭壞了,是水暖工的責任,我們要不要去擰緊它,并不重要;搬運工滿身大汗地拉車上坡,沒必要推上一把,那是他自己掙錢,該受累;進飯店吆喝服務員,滿桌的殘湯剩水也不過分,花了錢享受服務嘛!還有當旁觀者的理由: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抓罪犯是公安人員的責任,老百姓冒什么險!那是無謂的犧牲。
建梅:的確,現(xiàn)代社會分工越來越細,剛性的職責關系給我們帶來生活的基本秩序,各盡其職是我們重要的行動準則。然而,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僅僅是職責關系嗎?誰敢說自己不需要柔性的人間溫情呢?誰敢保證玫瑰花芬芳吐艷不需要陽光雨露?
段躍:說起犧牲,我們總是想到那些具體的工資、級別、房子以及明天的雞蛋多少錢一斤等等,好像這才是我們的根本利益,不能犧牲的。而我們剛才談到的同情心、正義感也得圍著“根本利益”轉(zhuǎn),是可以隨意犧牲掉的。
建梅:你這么一說,讓我想起一位朋友對我的開導:“尊嚴值幾個錢?你就不能低低頭?不能學著糊弄糊弄?”我也曾多少次地這樣開導自己,但還是做不來。
四維:這就是你們這一代人的特點。你們的原則是唯一的,而我們的原則變化不定。這樣的結(jié)果就是沒有原則。
段躍:是這樣的?,F(xiàn)在很多人已經(jīng)把做人甚至做好人當成生存和享受的手段。仔細想想,生存和享受又是為了什么?是為了像其他動物一樣保全性命?還是為了等待地球爆炸那一天我們一起飛向極樂世界?還記得康德的那句名言嗎?人永遠是目的,任何時候都不能把人當作手段!
建梅:我這次到深圳,見到《深圳青年》雜志編輯部主任鄧康延。我們談了很多。這位七尺男兒熱淚盈眶地講到一幅照片,那是一個外國攝影師的名作:一位餓昏的非洲小女孩即將被禿鷹叼食。這幅照片獲得了普利策大獎,可攝影師卻在眾人的指責下自盡了。人們無奈于嗜血的禿鷹,卻不能原諒見死不救的靈魂。
段躍:這難道不是在表達人的根本利益嗎?其實,做人的原則也該是人的利益的一部分。我常這樣問自己,懸在我們頭頂上的崇高和填在我們肚子里的食物就那么水火不相容嗎?難道在我們的肉體之外,所有關于尊嚴、正義、善良的概念都是人類的烏托邦嗎?難道靈魂只能在高處冰封,生活只能在地上爬行嗎?
編者結(jié)語:
現(xiàn)代化不拒絕好人,
我們不放棄做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