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記憶

苦　苓

小學(xué)的時候，有一次我們?nèi)ズ＿呥h足，媽媽沒有做便飯，給了我十塊錢買午餐。好像走了很久，很久，終于到海邊了，大家坐下來吃便飯?；臎龅暮＿厸]有商店，我一個人跑到防風(fēng)林外面去，級任老師要大家把吃剩的飯菜分一點給我。有兩三個男生留下一些給我，還有一個女生，她的米飯拌了醬油，很香，我吃完的時候，她笑瞇瞇地看著我，短頭發(fā)，臉圓圓的。

她的名字叫做翁香玉。

每天放學(xué)的時候，她走的是經(jīng)過我們家的一條小路，帶著一位比她小的男孩，可能是弟弟。小路邊是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兩旁竹蔭覆蓋，我總是遠遠地跟在她后面，夏日的午后特別炎熱，走到半路她會停下來，拿手帕在溪水里浸濕，為小男孩擦臉。我也在后面停下來，把骯臟的手帕弄濕了擦臉，再一路遠遠跟著她回家。后來我們家搬到鎮(zhèn)上去了，過幾年我也上了中學(xué)。有一天放學(xué)回家，在火車上，看見斜對面一位短頭發(fā)、圓圓臉的女孩，一身素凈的白衣黑裙。我想她一定不認識我了，我一直瞧著她，她也看見了我，又把頭轉(zhuǎn)向窗外流過的風(fēng)景。火車很快到站了，我隨著人群擠向門口，她也走近了，叫我的名字。這是她第一次和我說話。

我叫她翁香玉，她笑瞇瞇的，和我一起走過月臺，出了車站，她說要去搭客運車，我也就走了。以后就沒有再見過她了。

這篇文章收在我出版的《少年心事》這本書里。

書出版后半年，有一天我忽然收到出版社轉(zhuǎn)來的一封信，信封上是陌生的字跡，但清楚地寫著我的本名。

信里面說她看到了這篇文章，心里非常地感動，沒想到在離開家鄉(xiāng)，漂泊異地這么久之后，會看見自己仍然在一個人的記憶里，她自己也深深記得這其中的每一幕，只是沒想到越過遙遠的時空，竟然另一個人也深深記得。

她說自己在臺北工作，還沒有結(jié)婚，但她從書中知道我已經(jīng)成家，因此寄了兩張近照給我，但不給我她的地址?！拔抑皇且阒?，在過了這么久以后，我仍然像你記得我一樣地記得你?！彼f，署名是翁香玉。

我凝視著像片里那仍然是圓圓臉、笑瞇瞇的她，忽然覺得多年來艱苦、寂寞的寫作生涯都是值得的，這一封信比所有的財富與榮耀還要有意義，我終于再見到她了。

(劉穎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