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阿卜杜勒·阿提·哈米德
阿卜杜勒·阿提·哈米德是一位以勇于冒險著稱的埃及記者,他曾化裝成仆役、歹徒、乞丐、囚犯等進入埃及社會底層,以一系列報道震動了社會,推動了一些社會問題的解決。
去亞歷山大市的路上,主編的話一直在我耳邊回響:“你一定要化裝到乞丐中去生活一個月,和他們混在一起,了解他們的花樣。你要睡在磚地上,站在施舍箱前。你可能挨打,遭到侮辱。但是,你肯定可以寫出一篇成功的新聞冒險報道?!?/p>
我一下火車便進了一家醫(yī)院,要求給我的胳膊打上石膏。費了好一番口舌,護士才把我?guī)ピ谑直凵辖壛思啿?,敷上沉重的石膏。半小時后石膏干了,我的手臂就象真的折斷了一樣。石膏成了我進入乞丐世界這片奇異之地的通行證。
我脫去西裝,換上一件紅藍闊條紋的長袍,頭戴一頂白色小帽,赤著雙腳走到阿布·阿巴斯清真寺。在寺門口,我伸出斷臂,開始向行人乞討。
過了半個小時,有一只手拍我的肩膀。我看見一個斷了一條腿的男人,手持一根嚇人的拐杖,相貌奇特。他對我說:“你上別處去討嘛。你知道這里是誰的地盤?是海姆的地盤。你知道海姆是誰?海姆師傅就是我!”他拍拍胸脯,然后揪住我的領子使勁拽,一面對我嚷著:“誰侵犯我的地盤,我就要扭斷他的脖子!”
這個人為我和海姆師傅調解,經(jīng)過一個小時的苦苦哀求,海姆師傅答應收我為團伙的成員,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干活的”,我每天要交給他五六鎊錢的乞討收入。這算是對我的優(yōu)待,因為他們對我表示同情,相信了我說的“從醫(yī)院出來,討些旅費回家”。
兩天之后,乞丐頭兒海姆對我放心了,就把我交給他的一名副手。海姆管著80個乞丐,有不少徒弟、副手。他在把我交給他的副手時,要副手帶我到手術室去。副手是個四肢殘缺的人。我沒有問手術室是什么意思。我是走向一個不可知的世界,任何問題都會使我遭到懷疑,把我趕出這個奇異的世界。我順從而默默地跟隨后來才知道這個叫努弗爾的殘疾人穿過大街小巷。
拐彎抹角地繞了一個半小時,努弗爾帶我在一所象坍塌的洞穴似的房子前停住了腳。這所房子兩層樓,院子里滿是污水,房子里黑乎乎的。我正在打量這個陰森森的地方時,忽然聽見一聲凄厲的叫喊。這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他喊著:“行行好吧,師傅,求您發(fā)點兒慈悲吧!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不由自主地循聲跑去,于是我看到了一幕終生難忘的情景:三條彪形大漢把一個男子按倒在地,第四個大漢把手指伸進那男子的眼眶里,用指甲摳出了他的眼珠。血從破損的眼眶中噴射而出。那人叫著,喊著,但無人來救助他。
還有一群人正在為另一個人“動手術”。我又見到一番無法遺忘的景象:一個人被人用電線牢牢綁住,手腳拴著鐵鏈,他仰面躺著,一條腿被幾個人按在一塊被稱做砧板的大木塊上,其形狀酷似肉鋪里的砧板。海姆師傅下令用一塊黑頭巾蒙上那個他們稱之為“顧客”的人的眼睛,然后持一把大刀朝他猛砍下去,只見一只腳連同一段小腿飛離身體,掉在遠處,血象噴泉般涌出。一名伙計手里早已準備好了藥,那是一團由蓖麻葉和一些草藥制成的泥罨劑。海姆快得出奇地把藥敷在那人小腿上。據(jù)說藥敷得越快就越好,可以使空氣進不去,傷者不至因感染細菌而死。
“動手術”的人傷口經(jīng)常受到感染,我見到兩個人的腿上爬著蛆,由于傷口疼痛不停地發(fā)出怪叫。我要一個站著的人憐憫他們,他說:“沒關系的,膽小鬼。真主會憐憫他們的。他們會安寧的,人總是要經(jīng)歷種種劫難然后死去的?!?/p>
我還看見了海姆師傅進行的另一個“手術”。他用鐵簽子燒烙一個人的身體,把他弄成殘廢。他稱之為顧客的那個人喊叫起來,但沒有一個人為之動容。他身邊的人一邊干著,一邊對他說:“挺住,伙計?!睙拥膫劢佣B三地出現(xiàn)在他身上。
手術還在進行,另一起可怖的致殘手術幾乎使我昏倒在地。如果我暈了過去,我肯定已成了這家致殘學校的畢業(yè)生。是努弗爾的一句令我肝膽俱裂的話把我從驚愕和昏暈中震醒,他說:“海姆師傅讓我們在你腿上搞點兒什么,這樣你的手和腳就都有樣了。你就別回家鄉(xiāng)了,你會賺到黃金的?!?/p>
在那瞬間,我明白了我吊在脖子上的手臂打的石膏只不過是給海姆師傅的最初的入門證,在這個新王國里生活還需要其他的依據(jù)。我想象自己靠一條腿蹦跳著走在《今日消息報》社里,帶著這終生殘疾作為這次在乞丐世界冒險的紀念。我不能沉溺在噩夢里,我對努弗爾苦苦衷求,找出種種理由,向他肯定保留我的腿決不會妨礙我乞討到更多的錢,每天晚上我都會把錢交到海姆師傅手里。我向他保證我每天要為師傅賺到至少8鎊錢,哪怕去偷也要辦到。我和他達成協(xié)議將執(zhí)行這一保證,否則我就把腿伸給他們砍,決不再說二話。
努弗爾被說服了,我奇跡般地得以從致殘診所的彪形大漢手中逃脫出來。
我從努弗爾那里得知,亞歷山大市有六個海姆這樣的師傅,海姆是他們中最大的一個。
我在海姆師傅和他那可怕的學校里待了四天,睡在磚地上,人行道上。
后來,我又想轉到另一個新天地去。我請求海姆師傅允許我到拉姆勒的阿布·沙卜特師傅那里去干兩天。我告訴他,這樣我們就能讓其他師傅知道我們是好樣的。他同意了。
兩位師傅達成協(xié)議后,我就到拉姆勒火車站的電車終點站,在努弗爾監(jiān)視下,向小姐、女士、小伙、老頭們乞討。我在那里過了四天,沒有遇到任何風化警察。拉姆勒車站廣場是這個港口城市的門面,風化警察本應在此維護城市的面貌的。
我發(fā)現(xiàn)青年人無論男女都比較慷慨,尤其同情殘疾人。盡管我一再哀求乞憐,卻未曾從50歲以上的男人或婦女那里得到過一個銅子。小伙子的心比姑娘們還軟,也許這是因為我和他們一樣是個小伙子,也許這種同情是出于要在姑娘們面前顯得慷慨大方的心理狀態(tài)。農(nóng)村來的小伙子比穿西裝受過教育的更富同情心。
這以后,我又在巴達維廣場生活了一個星期,演了另一場乞丐戲。
乞丐現(xiàn)在仍有增加,他們中間不少人確為生活所迫,但是也有不少乞丐乞如他們自己所說的,乞討是一項不需資本的職業(yè)。常常有這樣的事:警察抓住的乞丐身上竟有幾千鎊錢,甚至還有樓宇房產(chǎn)。他們常說“乞討就是煉金術”,也就是說乞討是生財之源。我在化裝活動的過程中了解到,乞討收入高于其他職業(yè)的收入。最近就報道抓到一名乞丐,他有三座樓房,地下藏著75萬鎊錢。
最后,如果你見到一個乞丐求你行善,不論他模樣如何可憐,切勿輕信他,不要把你的手伸進口袋,不要被眼淚和哀告所欺騙。須知這是一場表演,我本人就曾經(jīng)是一名這樣的演員。
傅東編譯
(摘自《世界博覽》1988年第11期)
圖于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