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
青年朋友大都喜歡欣賞文藝作品。然而,要把藝術欣賞變作自覺的審美活動,卻還是有一些講究的。我曾經問一位青年為什么喜歡聽音樂、看電影,他回答說:“這有什么好問的?音樂好聽,電影好看,就這么回事?!彼m是隨便一說,卻也道出了欣賞中的一個普遍情況。任何藝術都是以一定的美的形式,作用于欣賞者的特定感官。這些藝術形式由于為欣賞者的特定感官提供了“好聽”、“好看”的東西,因而能使人產生一種愉悅之感。這種由對象的美的形式作用于我們的感官而直接產生的“好聽”、“好看”之感,叫作感官愉悅。任何藝術都有使人得到感官之娛的美的形式,因而都具有愉悅感官的功能。
然而,感官愉悅到底是以直接的生理反應為基礎的一種愉快,因而在文藝欣賞審美愉悅的整體效應中處于較低的層次。文藝決不是一種單純愉悅耳目的小玩藝,在它的美的形式中蘊含著豐富的社會內容、人生哲理和人類感情。當欣賞者探尋到其中的真諦、領略到其中的意蘊時,就會體驗到一種更高的愉悅之情,獲得一種不同于感官愉悅的精神享受。例如欣賞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如果我們從感官的直接感受上升到對作品主題的情感體驗和理性思考,那么我們就能從第一主題與第二主題相互作用和錯綜復雜的音樂表現中,體會到其中的意蘊:人民不甘于命運的擺布,起而同黑暗勢力進行斗爭,最后戰(zhàn)勝了命運,贏得了光明和勝利。于是我們就能從中觀照和體驗到人的本質力量,那種為了美好的未來不屈不撓進行斗爭的精神,從而受到鼓舞和激勵,精神上得到陶冶和升華。
文藝欣賞是離不開感官愉悅的,卻又不能僅止于此。感官的愉悅要向精神上的陶冶升華,精神陶冶又指導和影響感官的愉悅。當我們直觀維納斯雕像的時候,她那典雅美麗的面龐、豐腴飽滿的體軀、優(yōu)美莊重的神態(tài)、起伏多變的線條,會直接地使我們產生一種愉悅的感覺。此時如果我們懷著一種高尚的欣賞趣味和精神需求,就能從這優(yōu)美的人體形象中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量和青春活力,感受到人的偉大和美好。于是感官的愉悅就導向精神的愉悅。這樣,欣賞者便取得了一種完整的審美效果。
怎樣才能獲得這樣的效果呢?
首先要自覺養(yǎng)成高尚的欣賞趣味。欣賞趣味的高尚與否,直接影響欣賞感知中感官愉悅的性質和導向。魯迅曾經諷刺過一種人:“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币姷蕉绦渥邮且环N感知,感知可能經過聯想和想象而導向別處;而魯迅筆下的這類人就是由于低級趣味的制約,把聯想和想象導向極其庸俗的地步。
其次,要有自覺的欣賞意識。我們知道,感官愉悅是欣賞者對作品信息的一種直接反應,它往往并不需要意識活動的影響和干預。我們聽到一曲優(yōu)美的音樂所引起的愉悅之感是自然而然產生的,并不是通過我們的意識引導出來的。反之,以感官愉悅向精神陶冶的升華卻需要意識活動的積極參與。因此,如果沒有自覺的欣賞意識,我們就可能為聲色之美和感官愉悅所陷而難以升到更高的境界?!洞蟊婋娪啊?986年第10期的一篇文章中指出了這樣一種現象:對電影《日出》獲得1986年百花獎的最佳影片獎和方舒獲得最佳女演員獎,觀眾大都是認可的,然而專家們大都并不滿意。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呢?作者認為,編導者所尋求的是銀幕視覺快感和觀賞效果,著意展示陳白露這個摩登女郎的服飾、身腰、姿態(tài)、表情、繡床閨房,乃至她所置身的華麗場面和“上流”氣氛。這樣就使影片的思想含義被降至一個次要地位,以至陳白露的悲劇沒有使人感到巨大的震撼力量,反而使人樂于欣賞她那富于生命力的形體表現。我們不想對這部電影和這篇文章的觀點進行評論,只是想以這個例子說明,感官的愉悅具有一種自發(fā)的誘感力量;如果沒有一種自覺意識,很可能陷于感官愉悅而上升不到較高的境界。
再次,要具有一定的知識修養(yǎng)。有些青年說,他們也是帶著高尚的欣賞趣味和自覺的欣賞意識去欣賞的,但為什么還是沒有獲得豐富的精神享受?這就涉及與藝術有關的知識修養(yǎng)問題。馬克思說:“如果你想欣賞藝術,你就必須成為一個在藝術上有修養(yǎng)的人?!币粋€對京劇中的程式化動作不了解的外國人,固然能從這些優(yōu)美的動作中直接得到某種愉快感覺,但卻并不了解這些動作的微妙變化及其內在含義,因而不能對京劇的表演藝術有更深的理解和感受。實際上一切藝術作品的欣賞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