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世界矛盾趣談

萬　詳

在文學的大千世界里，存在著種種矛盾，諸如多與少的矛盾、早與晚的矛盾、快與慢的矛盾、長與短的矛盾等等。這些矛盾的存在，反映了文學上的什么問題呢?又如何看待這種種矛盾呢?認真研究一下，不但有趣味，而且有意義。

多與少的矛盾。在文學史上存在著這樣一種現(xiàn)象:不少作家，象科學幻想小說作家凡爾納寫了一百零四部小說，大仲馬一生寫了二百五十七部小說，我國宋朝大詩人陸游一生作詩近萬首……他們作品的數(shù)量可謂多矣，而且質(zhì)量也無可挑剔，數(shù)量與質(zhì)量是統(tǒng)一的。而另外一種文學現(xiàn)象與此相反:寫得多的不為人所知，寫得少的卻流芳百世。試看中國歷史上哪個皇帝不是熱衷于弄筆舞墨、標榜風雅的呢?據(jù)說康熙一生作詩十分驚人，僅《御制傳》記載就有四萬一千八百首，可是時間并不長，它們?yōu)槿藗兯鼌s。相反，唐代詩人李紳一生作詩為數(shù)不多，以博收繁采而聞名的《全唐詩》也僅錄下他四卷詩，區(qū)區(qū)可數(shù)，可是婦孺翁嫗誰不會背誦“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張若虛的詩僅存二首，可是《春江花月夜》流傳了一千余年，有人將它譽為“孤篇蓋全唐”之作。杜秋娘的七絕《金縷衣》，是《唐詩三百首》的壓卷之作，也是千古名篇。這些多與少的趣事，實在耐人尋味。它說明數(shù)量并不標志藝術水平的高低和成就的大小，質(zhì)量才是藝術的生命。

早與晚的矛盾。文學史上確有不少文人騷士少年成名，唐朝詩壇上曾出現(xiàn)不少少年才子，李賀“七歲能辭章，名動京邑”，鄭谷、駱賓王都是七歲嶄露頭角的。當然他們的早早成名，有天資的條件，但是更重要的是后天的培養(yǎng)和自身的刻苦努力。文學史上另有一種現(xiàn)象，就是一些人少年、中年默默無聞，世人不識，到了老年才有了名氣。吳敬梓四十歲開始著書，五十歲寫完著名諷刺小說《儒林外史》。他雖比江郎成名晚，但藝術生命卻勝過江郎千百倍。這說明，成名早固然值得稱贊，但更為可貴的是應該追求藝術的青春。否則，就會曇花一現(xiàn)。

快與慢的矛盾。有的人寫詩作文不假思索，一揮而就，如曹植七步成詩是盡人皆知的。據(jù)傳，唐代還有個史青，文思敏捷，可以五步成章，比曹植還勝一籌，可謂快矣。外國文壇，快手也不少，如英國作家克雷賽一年創(chuàng)作二十二部書，平均每兩周寫一部；英國女作家巴巴拉·卡特蘭在八十壽辰時，出版了她的第三百部著作。與這些作家相反，我國古代有的詩人作家字斟句酌，速度慢得很。如清代洪升寫《長生殿》花了九年的時間；唐代以苦吟著稱的賈島寫《送無可上人》一詩中“獨行潭底影，數(shù)思樹邊身”二句，足足下了三年的功夫。他說:“二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知音如不賞，歸臥故山秋?！边@種寧肯慢也絕不粗制濫造的嚴肅態(tài)度，是應提倡的。

長與短的矛盾。不少名著比較長，但質(zhì)量也高，讀之愛不釋卷，雖長不覺其長?？墒怯械淖髌?，篇幅很長，又缺乏思想性和藝術性，是沒有生命力的。法國作家簡·羅曼寫的《好心愿的人》(一譯《善意的人》)，長達二十七卷；日本作家罔壯本八的《德川家族》，從1951年起在日本報紙上連載，至今尚未結束，估計全書寫完將有四十卷。這兩部書真夠長的了，但其影響，其藝術力量，我以為遠不如都德那篇幾千字的《最后一課》和莫泊桑幾千字的《羊脂球》。印度古代詩人毗耶娑著的《摩訶婆羅多》，全詩四十萬行，加上一篇附錄，長達四十六萬四千行，其影響還不如唐劉禹錫全文僅八十一個字的《陋室銘》。言之有物，字字千金，即使再長也不算臃腫；言之無物，廢話連篇，即便再短也是冗長。作品優(yōu)劣在質(zhì)量，不在長短。

多與少指作品的數(shù)量，早與晚指作家的成名，快與慢指創(chuàng)作速度，長與短指文章的篇幅，而解決這幾對矛盾的關鍵在質(zhì)量。文學史上的有關種種矛盾的趣聞不是能給我們以啟迪嗎?

(上海孟繼國推薦，摘自1983年10月10日《文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