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 齋
楊公驥先生所著《中國文學》(第一分冊)一書初版于五十年代,最近又已重新印行。這次重印,基本上保留了舊有面貌。盡管如此,今天讀來,仍能使人得到不少有益的啟迪。
一部文學史著作,除了評述一定時代文學發(fā)展的概況,主要作家、流派及代表作品外,更重要的任務,應該是探討與總結文學發(fā)展的規(guī)律?!吨袊膶W》(第一分冊)的最大特點,正在于力求通過研究和探索,弄清中國文學發(fā)展的來龍去脈。全書開頭部分討論了中國文學的起源問題。這往往為一般文學史家所不取,他們把這一問題看作是屬于文學理論探討的范疇。本書著者不滿足于現(xiàn)象的描述,也避免作資料的羅列,力圖溯本求源,把握文學史內在的發(fā)展規(guī)律。書中關于中國古代神話的內容就很能說明問題。著者的研究脫出了通?;蛞詴r代為先后序,或以地區(qū)部族分類加以敘述的方法,首先指出由于中國古代社會生產(chǎn)條件的獨特性造成的中國神話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神話的獨特性,然后說明,因生產(chǎn)力發(fā)展程度的不同和社會進化階段的不同,神話傳說中神的形象,也有階段性的不同:先有自然神,再有祖先神(家族神)最后才是宇宙神。這樣的解說,廓清了神造宇宙的迷信,我以為是符合歷史實際的。
在探討文藝發(fā)展一般規(guī)律的同時,該書著者沒有忽視對文學發(fā)展的特殊規(guī)律的探討。文學的主要特征是形象性,文學創(chuàng)造形象的方法是典型化。著者試圖以此為綱,描述文學發(fā)展的道路,他把文學典型化方法萌生、形成、發(fā)展、豐富的過程看成是文學本身形成、發(fā)展、豐富過程的主要尺度。有關這方面的論述貫串于全書。著者對文學發(fā)展特殊規(guī)律的理解是否允當,自然還可以進一步討論,但這一努力無疑是值得肯定的。
本書關于《詩三百篇》的斷代,也頗有見地。著者不受舊注束縛,根據(jù)對詩篇內容反映的社會生活的分析,注意了其中描寫的生產(chǎn)關系和意識形態(tài)的特點,大膽地打破詩經(jīng)作品起自西周早年迄于春秋中葉的成說,認為詩三百篇包含著原始社會最早的勞動歌章(《載芟》《良耜》)和商、周氏族先民神話及歷史陳跡(《生民》《公劉》《
讀過本書后使人感到,著者既掌握新的理論,又有一定的舊學根柢,二者結合得比較好。我看這是研究中國古代文學史的正確道路。否則,囿于舊說,“以前人之是非為是非”,當然要不得;反之“空言說經(jīng)”、“以意逆之”,也是學者大忌。青年后學從這里是不難獲得教益的。
這本書的不足之處是:一、楚辭是先秦文學重要作品,理應在全書占重大比例。但由于客觀原因,初版時沒有收錄有關的研究成果,在內容上是重大欠缺。這次重印,盡管增加了附錄,在全書體例上仍不免布局欠妥,不能不說是個缺憾。二、論述先秦文學不可避免要涉及我國古代史分期問題。著者是西周封建論者,許多文學作品的分析也是根據(jù)西周已進入封建社會的判斷進行的,但書中對西周社會性質缺少集中的論述。由于目前影響較普遍的是西周奴隸制論,不著重把這個問題闡述清楚,讀者易引起誤解。三、全書個別代表作家的作品選篇不夠全面。看得出著者是為了避免重復歷來入選的一些名篇,但因此而遺漏了有些代表作。作為一本讀者欲借以鳥瞰全貌的文學史,這樣選法是否妥當,尚需進一步斟酌。
(《中國文學》第一分冊,吉林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年五月第一版,1.63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