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景貌景”和“借景抒情”

袁毅平

藝術是時代的鏡子。拍照片如果是作為藝術創(chuàng)造，那么作者就要緊緊地把握時代的脈搏，通過照片畫面里的藝術形象，去反映特定時代的時代風貌、時代精神。

一提反映時代精神，人們自然地就會想到要反映四化建設和先進人物。這是不錯的。因為，現(xiàn)代化建設和社會主義新人，是我們當今時代生活的主流，這樣一些重要的題材是最能體現(xiàn)今天的時代精神的。但是，是不是說，只要拍攝了這樣一類題材，照片就一定能充分地體現(xiàn)出時代精神了呢?反過來說，其它的題材，諸如人們的日常生活，乃至風景、花卉、動靜物等等，是不是就一定不能反映出時代精神來了呢?我看不能那么絕對化。有些所謂“小題材”的作品，包括風景、花卉等等，不是含有深刻的主題思想，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嗎?我認為關鍵在于如何表現(xiàn)。魯迅說，“選材要嚴”，“開掘要深”，選擇題材是十分重要的。但選準了題材，如何去處理題材、表現(xiàn)主題則更重要，要十分講究表現(xiàn)主題的方法。

拍照片可以有多種多樣的表現(xiàn)方法，“以景貌景”或“就事論事”是一種表現(xiàn)方法；“借景抒情”或“托物言志”又是一種表現(xiàn)方法。前者一般只要求原原本本地反映客觀事物的自然形態(tài)，只告訴人們“這是什么”或“那是什么”，“這是誰”或“那是誰”，“這是哪里”或“那是哪里”等等；而后者則不僅僅是反映客觀事物的自然形態(tài)，而是要求通過具體的人物、事物和景物，或者說要借助具體的人物、情節(jié)和環(huán)境，來抒發(fā)作者的思想感情和表達作者的意志和愿望，來反映作者對生活的態(tài)度和評價。當然，前一種拍法也帶有一定的這方面的因素，但不是它的重點。那么，這兩種拍法哪一種好呢?不能一概而論。一般來說，前一種拍法適用于新聞和一般的報道性的攝影，或者是科技、實用等方面的攝影。而后一種拍法，一般適用于藝術創(chuàng)作。因為藝術創(chuàng)作是用形象思維反映生活的，往往帶有濃烈的感情色彩。

人民的社會生活是那樣的豐富，它包括了階級、政治、經濟、文化、軍事、科學、宗教、道德、家庭、愛情等等各個方面；大自然的領域也是那樣廣闊，它包括了日月山川、花鳥魚蟲等等各個方面，所有這些，都可作為攝影創(chuàng)作的題材。但有一條，拍照片時只有寄寓和灌注了作者強烈的思想感情，借景抒情，托物言志，才能使作品情景結合，物我交融，成為具有詩情畫意和藝術境界的藝術品。否則，很容易流為生活現(xiàn)象的圖解、山水風景的導游圖或動植物的標本。這樣的照片毫無藝術感染力和審美價值，怎能激起人們的美感和思想感情上的共鳴?又怎能通過人們的美學欣賞，陶冶人們的性格、情操，增長人們的智慧、勇氣，提高人們的道德、品質，培養(yǎng)社會主義新人的心靈美呢?因此，作為藝術創(chuàng)作，最好是采用“借景抒情”和“托物言志”的拍法。這種拍法實際上是我們民族的藝術傳統(tǒng)之一“意境”在攝影藝術中的具體體現(xiàn)。

抗日戰(zhàn)爭時期的優(yōu)秀攝影作品《黎明的鐘聲》(江波攝，見本期封二)，畫面上雖然表現(xiàn)的是子弟兵母親戎冠秀清晨敲鐘號召農民下地勞動的景象，但作者的用意不在這里，因此并沒有就事論事地，清晰地去表現(xiàn)人物的容貌和周圍的景物，而是采用了低角度仰攝的方法和“剪影”的形式，將英姿颯爽的人物身影突出于飛渡的風云之中，使作品充滿了浪漫主義的色彩，象征著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勝利鐘聲已經敲響，祖國的大地即將重光。當時的另一幅優(yōu)秀攝影作品《人民的力量》(李峰攝，見本期封二)，作者同樣是采用了象征的藝術手法，通過抗日軍民深夜翻軌切斷敵人補給線的英舉，歌頌了人民力量的偉大和毛主席人民戰(zhàn)爭軍事思想的偉大。上面兩幅作品的拍法，都是“借景抒情”和“托物言志”的。作品里都寓含著作者抗戰(zhàn)必勝的堅強信念和愛憎分明的強烈感情。

在拍攝風光、花卉、靜物等題材的照片時，作者更應該具有“登山則情滿于山，觀海則意溢于海”的創(chuàng)作激情，并把這種濃郁的情意溶注于被攝對象的客觀景物中去。白居易說:“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敝挥星榫敖蝗诘淖髌?，才能以情動人，以情感人。比如拍山，作為藝術品來說決不只是表現(xiàn)山的外貌，更不是為了表現(xiàn)一堆泥土和石頭，而是要表現(xiàn)它的氣勢和性情等特點，或雄偉，或清秀；或壯麗，或優(yōu)美。所謂“劍閣天下雄，峨嵋天下秀，夔門天下險，青城天下幽”就是這個意思。山水本無情，但經過作者感情的移注，卻使審美對象人格化了，使它有了“性格”，有了“感情”。黃翔的那幅《黃山雨后》是有口皆碑的，作者在創(chuàng)作時特意選擇了雨后放晴、云霧升騰、群峰沉浮的時機拍攝，使畫面濃淡相宜，隱現(xiàn)適當，靜中有動，秀中見雄，通過形似達到了神似，既表現(xiàn)了黃山奇崛神秀、變幻多姿的神情特點，又抒發(fā)了攝影家對黃山的深沉的感情。同樣的道理，拍攝花卉和靜物，目的也常常是為了借物抒情。張毓秀的那幅得到普遍好評的《紅梅》，作者是在粉碎“四人幫”以后第一次雪后拍攝的。他把壓在枝頭上的厚厚的然而正在融化的積雪比擬為“四人幫”的惡勢力，而把朵朵大小鮮艷的紅梅比作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和年輕的革命新一代。他們過去在烏云壓頂的動亂年代受到種種摧殘，如今已經春回大地，積雪馬上就要化為烏有，而朵朵紅梅卻笑逐顏開，揚眉吐氣。這里充分流露了作者借助畫面景物所要表達的自己內心的感情。

當然，創(chuàng)作時作者的思想和感情應當緊緊地交織在一起，“情”和“理”應該是統(tǒng)一的，形象思維中也總是滲透著邏輯思維，否則就排斥了創(chuàng)作過程中研究、分析、提煉、概括的必要性了。所以，我們特別強調情理統(tǒng)一，情景交融，對讀者和觀眾不僅要曉之以理，而且要動之以情，激起人們心中的波瀾。

光說“借景抒情”還不全面，還要進一步問抒什么情，是高尚的還是低級的，是健康的還是頹廢的，是優(yōu)美的還是庸俗的，是積極的還是消極的，是結合人民大眾心聲的，還是純粹個人情緒的自我發(fā)泄?比如拍攝秋景，就有“壯秋”和“悲秋”之分；拍攝花卉，就有“欣欣向榮”和“枯萎凋謝”之別；拍攝社會生活，就有心靈美丑的不同；拍攝愛情生活，也有高潔和庸俗的區(qū)別，等等。我們說的“借景抒情”，當然是指抒發(fā)高尚、健康、優(yōu)美之情，表達人民大眾共同的愿望和理想。抗日戰(zhàn)爭時期留下來的另一幅具有強大生命力的優(yōu)秀作品《白求恩大夫》(吳印咸攝，見本期封二)就是一個抒高尚之情，言革命之志的范例。作者數次跟隨白求恩轉輾前線，被白求恩在槍林彈雨中治療和搶救傷員的高度責任感和自我犧牲的精神所深深感動，因此產生了強烈的創(chuàng)作欲望，要把白求恩的這種高貴的道德品質和偉大的國際主義精神表現(xiàn)出來，去鼓舞和教育人民，勇敢地打擊敵人和消滅敵人，取得民族解放戰(zhàn)爭的徹底勝利。作品所抒的是全民族的高尚之情，所言的是全民族的革命之志。在這里，就不能不涉及到作者的世界觀和文藝觀的問題，不能不要求作者具有正確的指導思想、豐富的生活經驗和厚實的群眾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