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為了十三戶貧農(nóng)

薛安福

我是一個農(nóng)村民辦小學的教師。我們那個村，一共有十三戶人家，全是貧農(nóng)。我們那個學校，也只有十二個學生。別看學生少，還分三個年級，上課時間也是早、午、晚不一樣。我除了教這十二個學生，還要幫助八個青壯年掃盲，替有小孩的婦女看娃娃。至于村里的讀報宣傳、記工算賬、寫信看信，學習上級的文件等等事情，也那是我的工作。也許有人覺得這哪里象個學校呀！不，我們那十三戶貧農(nóng)可說：“這才是咱們莊戶人的好學校?！?/p>

下王信村是上王信大隊的一個生產(chǎn)隊，緊靠黃河東岸，十三戶人家散散落落分住在三道溝里，出門就上坡，上地要翻溝，要不就下了黃河灘?？烧媸莻€苦地方呀！多少年來，下王信村沒個讀書人。解放后，有幾戶社員的孩子到上王信村去上學，可是孩子們得攀崖爬坡，來回走六七里地，沒有幾天都退了學。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黨組織接受了下王信村群眾的要求，決定在下王信村單獨建立一座民辦小學，就派我去擔任這個一攬子小學的教師。

決定辦學的第二天，我先到下王信村去看看，沒想到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歡天喜地地正在鏟土平崖，動工給學校打窯。這已經(jīng)是臘月二十幾的數(shù)九寒天了，大雪滿地，大家卻干得滿頭大汗。我看了社員們這股干勁，高興極了。原來我想到在這貧窮落后的小村辦學，信心還不大，看了這情景，我心里說：“有這樣好的老貧農(nóng)，不怕辦不好。”社員們見了我，都熱情地走上前跟我問長問短，還有的拉著手叫我到他家里去吃飯。從他們那里我了解到：這里的十三戶貧農(nóng)，有十二家是解放前從山東、河南逃荒來的。他們祖祖輩輩給地主當長工，開荒地，誰能上得了學？解放后，因為村子小也沒辦成小學。全村僅有生產(chǎn)隊會計劉栓在他舅家上過四年半學，算是個高小肄業(yè)生，此外所有的人始終沒有擺脫文盲的狀態(tài)。日常生活中的寫信念信、簡單記事，也得東求西托。特別是農(nóng)業(yè)集體化以后，遇到的困難就更多更大了。上級送來的文件指示沒有人看得懂，政策貫徹不下去，記工算分沒有人辦得了，嚴重地影響生產(chǎn)。碰到夏秋分配更是愁壞了所有的干部和群眾。有一年夏收分糧，全村十三戶人在場里整整鬧騰了一天，還分不下個名堂，最后還是翻了幾道溝梁到上王信村請來一位干部，才幫他們算清這筆頭痛帳。八十多歲的李喜榮摸著肚皮感慨地說：“什么時候革了這‘黑肚子的命，咱才算徹底翻身?！?/p>

這些情況教育了我。我是個下中農(nóng)的子弟，一九六二年中等專業(yè)學校肄業(yè)，響應黨的號召，回鄉(xiāng)參加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在社會主義教育運動中，我受到了很大的教育，決心不忘貧下中農(nóng)的根本，作貧下中農(nóng)的好后代。黨叫我離開本村到下王信村來辦學，能為貧下中農(nóng)文化上翻身貢獻一些力量，這是多么光榮呀！我決心要在下王信村干一輩子，把黨給我的文化知識，全部獻給這十三戶貧農(nóng)。今年春節(jié)一過，我們就在一棵大樹下舉行了開學典禮。雖說全村只有十二個適齡的學生，可是全體社員都象辦喜事似的，扶老攜幼地參加了。

開始，我們沒有課本、黑板，我就到上王信村完小去借，可巧遇見一位老師說怕影響了他們的“正規(guī)”學校，不愿意借。黨不是號召我們發(fā)憤圖強自力更生嗎！我一氣之下，就用舊木板涂了些黑顏色做了一塊小黑板。又到外村借了一本書，就一課一課地給大家抄寫課本。沒有紙，我就回家找出過去的講義、筆記本。當時，我還覺得有些可惜，可是一想到那十三戶貧農(nóng)的后代，眼巴巴望著我的十二個可愛的孩子，就毅然把講義翻過來，給每個人訂了幾個本子。一課一課地抄了兩冊課本，連掃盲學員的識字課本和拼音字，也一本本地抄完。

課雖然開講了，但是，我是個中等專業(yè)學校肄業(yè)的學生，對教小學是個門外漢。十二個學生最小的六歲，最大的十三歲，教這樣一攬子的學校更是沒有辦法。這個學校究竟該辦成什么樣子呢？這時，我想起了大隊黨支部書記的話：“下王信村的經(jīng)濟條件不好，社員都是土改時期的老貧農(nóng)，現(xiàn)在家底還很薄，要體貼他們的具體困難，盡一切可能使他們的子女能就學。如果碰到困難，就同群眾商量，傾聽他們的意見?！庇谑?，我去訪問了學生家長和隊干部，征求他們對辦學的意見。生產(chǎn)隊長董誠義說：“咱村的土地盡是溝坡小塊地，送糞、收莊稼全靠人力背挑，有些地連牲口也上不去，還得人用●頭刨。雖然地畝不多，們做起來卻很費工，咱這里滿打滿算總共十八個男女全半勞力，老的小的都要干活，十幾頭牲口的草全找娃娃們要哩！辦學咱可不能講究形式?！睂W生家長梁全貴說：“村里沒有學校我擔心孩子會和我一樣落個‘黑肚子，村里好容易辦起了學校，可我又發(fā)愁了，四個孩子都上了學，家里的各種活都統(tǒng)統(tǒng)纏在大人的身上，這怎么能忙得過來?？茨懿荒芟雮€好辦法，讓孩子一邊上學一邊還能參加些勞動，減輕我和他媽的負擔！”

聽了這些意見，我才感到解決好學習和勞動在時間上的矛盾，是關(guān)系貧下中農(nóng)生產(chǎn)生活和子女學習的大問題。我不能不管忙閑，整天叫學生們在教室里上課。于是我按照貧下中農(nóng)的愿望，服從生產(chǎn)和家務勞動的需要，靈活多樣地安排教學活動。

全村十二名學生，六歲的兩名，七歲的五名，八歲、九歲、十歲的各一名，十三歲的兩名。兩個十三歲的女孩，是隊里的輔助勞力，就讓她們上半天學，學習珠算和農(nóng)家常用字為主，下半天回去參加勞動，晚上再來學校學習兩小時。

十名全日學習的學生，也要幫助家里做些零活，農(nóng)忙時還要給隊里割草或干其它力所能及的活，因而作息時間也是靈活多樣的。根據(jù)家長的要求，兩個六歲的娃娃，早晨多睡覺晚來些，中午還要睡午覺，下午遲回些，免得在家里淘氣，或在溝坡河邊亂跑惹大人操心。其余八名年歲較大的學生，早晨早來些，下午早放些，幫家里做些零活。此外，遇到雨天或農(nóng)閑的時候，適當延長學習時間；農(nóng)忙的日子則中午就放學，學生可以參加一晌勞動。有時候是集體的復式上課，更多的是個別教學。這樣做，學習、勞動和家務都不誤。十個月來，三個八歲以上的娃娃，已經(jīng)學完了小學的三冊語文、算術(shù)，四冊書也上了二十多課。七個較小的學生也學完了一年級的課程。兩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因為勞動時間多，剛剛講完第二冊。不過，給他們增加了一些實用的語文、算術(shù)，學得也很好。這樣做，我在教學上雖然要忙一些，但卻受到貧下中農(nóng)社員的歡迎。

我到村后在黨支部和老貧農(nóng)的幫助下，認識到不能把我自己的工作僅僅局限在教好十來個小學生的圈子內(nèi)。我想，黨派我到這個村子來，就是要我為這十三戶貧農(nóng)服務，我要盡我的可能做更多的工作。學校開辦以后，我看到隊里還有幾名青壯年也是文盲，就向生產(chǎn)隊隊長李文全同志提出辦民校掃盲的要求，大家非常歡迎，全村八個青壯年當晚就都報名參加了學習。每晚學習二至三小時，學習內(nèi)容是以認識農(nóng)村常用字為主，逐步學習打算盤，寫簡單的農(nóng)村應用文。學員的學習熱情非常高，從開學到現(xiàn)在七十余天了，不管工作怎樣緊，農(nóng)活怎樣忙，他們都堅持每天晚上學習，而且把晚上識的字記在本子上，白天干活休息時還學。我到地里參加勞動時，也注意幫助老少社員識字。把村里到處寫了字，還專門搞了三塊小黑板，寫上帶拼音的常用字、天氣預報和時事，一個溝里掛一塊，好叫大家隨時隨地學，常和生字見面?，F(xiàn)在掃盲班的學員也分別識了四五百到七八百字。我除了教課、掃盲以外，抽空就在隊里做些工作，參加勞動。我住的那個小屋，就成了生產(chǎn)隊的辦公室、記工房。干部們來這里研究事，社員們圍攏來聽讀報。我把黨的政策，天下大事、上級來的文件念給大家聽，又把各地生產(chǎn)經(jīng)驗，先進人物向大家介紹。眼下，在長期文化閉塞的下王信村也能聽到人們反對現(xiàn)代修正主義，歡呼南越人民的勝利的談話了。八十多歲的李喜榮老漢學習了公社的經(jīng)營管理制度以后說：“以前咱是糊里糊涂地干哩，現(xiàn)在可知道了毛主席的章程，心里有了底，辦事就沒錯。”春天棉花剛出土就凍死了，我們推廣了植棉勞模吳吉昌的好經(jīng)驗，秋后獲得了豐收。縣上發(fā)下整修土地和集體養(yǎng)豬的指示，我們也學習討論，把二十多畝地修成水平梯田，養(yǎng)了兩個母豬。我見溝里有一道小泉水沒有利用，就和社員一起挖泉引水把一畝多旱地，變成唯一的一塊水田。入秋以來，我們下王信村還開展了愛國衛(wèi)生、植樹造林運動，掀起了以土地基本建設為中心的“學大寨、趕南柳”熱潮。十三戶有骨氣的貧農(nóng)振奮革命精神，決心要改變“一窮二白”的面貌。

我從到下王信村辦學那天起，就輪流到老鄉(xiāng)家里吃飯。人家待我挺客氣，給我端飯，弄得我怪不好意思。我堅持自己動手，有空就幫助嬸子大娘們洗菜燒火；到農(nóng)忙季節(jié)，或是她們要趕集上會，推個碾子，我就替他們抱抱孩子。以后，索性我在學校里辦起了托兒所。大的放到炕上，小的我抱著。這時候我到哪家去吃飯也不見外我了。趕上地里活多，家長要帶飯上地，晌午不回來，就對我說：“娃他老師，把飯蓋到鍋里了，你帶娃們?nèi)コ园?！?/p>

四月以前，校舍還沒完工，隊里讓我住在盧老大娘家。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大娘，家里只有她一人。人們都說她性情孤僻。學校沒有桌子，全村也只有她家里有個高腿桌子，干部們借了幾次都被頂回來。她見我去了開始也有些不喜歡。我就多替她做些事情，早起擔水、掃院，抽時間給她剜地、抱柴。她見我還老實勤謹，就喜歡了幾分。三月里，她的出嫁多年的女兒要生小孩，讓她去住些天，就為難起來了。去吧，沒人看門，豬誰喂，雞誰管？我看出了她的心事，就說：“大娘你走吧，家里有我在哩！”她半信半疑地走了，當天黑洞洞地又回來了。她一瞧，雞窩我都插住了，豬也喂飽了，第二天她放開雞又走了，過了五六天才回來。她的豬沒餓著，雞也不短一個，這才對我更信任了。第三次，一去就住了一個月。她回來那天，院子里我替她種的南瓜也長出來了，我把一個小籃捧到她眼前：“大娘，這是雞蛋。”她臉上堆起笑容，從來沒有這么喜歡：“你吃了吧，咋還留著哩！”盧老大娘的話也多了，就主動地對我說：“安福，你們不是沒桌子嗎？搬去吧！”“好孩子，你給我作干兒吧！”“我不就是咱貧下中農(nóng)的兒子嗎？”我笑著回答。以后，我搬到學校里住了，可是她每逢吃餃子總要叫我去。不光盧老大娘對我由嫌棄到喜歡又到信任，其他社員見我農(nóng)忙下地割麥，下雨背上學生翻溝，也都說我沒架子。家長們有了事情就叫著我的乳名：“六娃，快來給看個信兒?！彼麄冏约旱暮⒆犹粤藲?，也說：“安福，這娃又不聽話了?！?/p>

隊里決定一年要給我三百個勞動日的補貼，我說加上我自己勞動，補貼二百個就夠了。我總覺得我做這些事情是應該的。一個教育工作者，首先應該是一個革命者。我不僅要幫助十三戶貧農(nóng)在文化上翻身，還要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獻給這些階級弟兄，獻給革命事業(yè)。

我到下王信村將近一年了，工作剛剛開了個頭，受到了黨的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上級還獎給我們經(jīng)費，經(jīng)常有同志來參觀，給了我極大鼓舞。

但是，也有一個同志問我：“你孤單單一個人，怎樣在這樣一個小村里度過你的一生呢？”這個問題倒使我認真地想了一想，想來想去，還是要學習雷鋒同志那樣：“為黨的事業(yè)貢獻出自己的一切，這才是最幸福的?！蔽业纳畈⒉还铝?，我和十三戶貧農(nóng)生活在一起，生活在火熱沸騰的斗爭中，我要為貧下中農(nóng)階級弟兄，干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