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們都害怕孤單

美丫

1

分?jǐn)?shù)下來時，小藤接到蟲蟲電話，相互通告了分?jǐn)?shù)，竟然只差了7分，小藤大喜，一直怕分?jǐn)?shù)懸殊大了，進(jìn)不了同一所學(xué)校，現(xiàn)在好了，她問蟲蟲：“那咱報哪所學(xué)校?。俊?/p>

“還是以前說好的吧，去大連?！毕x蟲很果斷。

“真去那么遠(yuǎn)啊？”小藤有點(diǎn)猶豫，會不會太遠(yuǎn)了——從小到大，事到臨頭，小藤都會那么猶豫一下。

“不是一直都想去有海的北方城市嗎？遠(yuǎn)怕什么，有我呢。”蟲蟲的口氣很堅定，小藤幾乎能想到蟲蟲在電話那邊邊說“有我呢”邊拍胸脯的樣子。

小藤的心立刻就踏實下來，這些年，蟲蟲對小藤說的最多的可能就是這3個字。而小藤，只要聽到這3個字，立馬堅定。

2

蟲蟲第一次對小藤說“有我呢”是10年前的事了。那是小藤和蟲蟲第一次見面，小藤8歲，跟著自己的爸爸，蟲蟲8歲半，跟著自己的媽媽，一同在一家酒店會面。小藤單身的爸爸和蟲蟲單身的媽媽，在這次見面前已經(jīng)交往了半年。

在大人還沒有開口的時候，蟲蟲仰起頭問：“媽，你要和這個叔叔結(jié)婚嗎？”蟲蟲比小藤高一點(diǎn)，短發(fā)，棉布格子的襯衣，袖子卷著，肥肥的背帶褲，很像個小男生。蟲蟲的媽媽拍了一下蟲蟲的腦袋，然后介紹兩個孩子認(rèn)識，蟲蟲媽媽說：“小藤小半歲，應(yīng)該叫蟲蟲姐姐?！?/p>

小藤一怔，看了蟲蟲一眼，不知怎么，就真的叫了“姐姐”。蟲蟲笑嘻嘻的，說這小孩好乖哦。好像她自己不是小孩。之后，蟲蟲一直喋喋不休，小藤一直不說話，直到蟲蟲捅捅小藤的胳膊：“冰激凌吃不吃？”

小藤也愛吃冰激凌，只是還不到夏天，爸爸不讓，小藤只有忍著。蟲蟲這樣一問，小藤忍不住了：“想吃，可是，爸爸不讓?！边€沒等爸爸表態(tài)，蟲蟲拍拍小胸脯，說：“沒事，有我呢?！比缓髮χ?wù)員喊，兩個香蕉冰激凌。

小藤看爸爸一眼，爸爸有點(diǎn)尷尬地笑笑，沒說什么。小藤的心里一陣喜悅，為即將得到的冰激凌。那是一個8歲孩子最簡單的喜悅，她有點(diǎn)感激蟲蟲，偷眼看過去，朝她笑一下。

3

半個月后，蟲蟲就跟著媽媽一起搬到了小藤家。蟲蟲來時只抱了兩只玩具熊，給了小藤一只。

因為蟲蟲的出現(xiàn)，最初一段時間，小區(qū)里那些“壞男孩”總會故意問小藤：“你新媽疼你嗎？你新姐姐打你嗎……”

就算大一些的孩子，蟲蟲也會追過去跟人家鬧，動手也不怕。后來有一次，蟲蟲在地上撿了塊石頭追著一個男孩滿院子跑，直到男孩求饒。

慢慢地，沒有人敢再惹小藤。那是小藤度過的最踏實的一段時光，不孤單，不畏懼。直到多年后小藤才明白，蟲蟲那時所有的“勇敢、壞、不在乎”，不過是因為過早經(jīng)歷了人生動蕩而被迫學(xué)會的防備和抵抗。那時，她只是心滿意足地享受著有蟲蟲陪伴的日子。

只是，這段好時光并不長久。一年多后，小藤的家中再度出現(xiàn)紛爭——曾經(jīng)爸爸和媽媽那樣的紛爭。3個月后，蟲蟲跟著媽媽離開了，小藤一言不發(fā)地站在那里看著蟲蟲收拾東西，看她把那只已經(jīng)舊了的玩具熊塞進(jìn)包里。

“姐，”小藤低聲說，“我不想讓你走。”蟲蟲回過頭來拍拍小藤的肩膀：“別怕，我們一定會再見的?！?/p>

蟲蟲就這樣離開了，剛剛過了10歲生日的小藤忽然覺得很孤單，那是她8歲之前一直承受的孤單，但現(xiàn)在，這孤單被蟲蟲穿了個洞，小小的心，就覺得承受不下去了。她想蟲蟲。

4

小藤變得更加沉默，把精力都放到讀書上。小學(xué)畢業(yè)，中學(xué)畢業(yè)，她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市重點(diǎn)高中，這一年，小藤已經(jīng)長成眉目如畫的少女。

那天報到完分過班，小藤找到自己的位子，坐好，聽見有人喊她的名字。扭頭看，身后兩排，一個短頭發(fā)、個子高高、穿棉布格子襯衣的男孩一樣的女生，正笑瞇瞇看著她。

依稀似曾相識，小藤卻想不起來。那女生笑著走過來：“剛才我在報名冊上看到你的名字，我想，應(yīng)該是你。我是蟲蟲，小藤，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本谷皇窍x蟲，已經(jīng)6年了。

于是那天小藤知道了，為了這樣的再見，一向不愛學(xué)習(xí)的蟲蟲強(qiáng)迫自己喜歡課本、喜歡那些枯燥的數(shù)字和公式，因為小藤一直學(xué)習(xí)好，這是蟲蟲能向小藤靠近的唯一的方式。蟲蟲做到了，用了6年的時間。

之后是那樣美好的3年，沒有人知道小藤和蟲蟲是什么關(guān)系，怎么會那么親密那么相親相愛，只有她們自己知道，什么是失而復(fù)得，為何要加倍珍惜。

3年后，小藤和蟲蟲—起去了大連。火車上，小藤問了蟲蟲一個那么多年一直想問的問題：“蟲蟲，為什么對我這么好？”蟲蟲不假思索地回答：“因為我第一次看見你，你叫我姐，因為我和你一樣，其實都害怕孤單，都想有個家。”

說完，蟲蟲哭了。那是這么多年，小藤第一次看到蟲蟲的眼淚。

（一米陽光摘自《情感讀本·上旬刊》2019年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