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康雍乾時期,有“東南繁盛地”之美譽的揚州,借著得天獨厚的交通地利、富庶的經(jīng)濟、豐盛的物產(chǎn)和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成為其時又一個全國文化藝術(shù)中心。來自全國各地的書畫家紛紛來揚交流,或停留或僑寓或定居,其中,以“揚州八怪”畫家群體最為后世熟知?!皳P州八怪”諸家,無論是其藝術(shù)風貌、表現(xiàn)手法,還是其藝術(shù)主張、表現(xiàn)題材,抑或其性情為人,都與其時的畫壇主流“四王吳惲”不同。藝術(shù)上,“八怪”諸家提出的“借故開今”“我用我法”“領(lǐng)異標新”“自立門戶”的創(chuàng)新主張,不僅在其時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且對后世畫壇影響深遠。
一、閔貞不應(yīng)在“八怪十五家”之列嗎?
閔貞(1730—?),字正齋,號蓼塘,祖籍江西南昌,康熙二十二年(1683)遷入湖北廣濟武穴,常年僑居漢口。閔貞擅寫人物,尤工仕女,有粗筆、細筆之分。人物外,兼繪山水、花鳥,其畫學明代吳偉,同時取黃慎的人物畫法,獨有所創(chuàng)。畫風灑脫活潑,白描功力深厚,筆墨超逸。
關(guān)于“八怪”諸家的具體成員,目前學界比較認可的是“八怪十五家”之說,即:金農(nóng)、鄭燮、李鱓、李方膺、李葂、高翔、高鳳翰、汪士慎、黃慎、華嵒、陳撰、邊壽民、楊法、羅聘、閔貞。然而,一直以來,學界對閔貞是否應(yīng)當列入“八怪十五家”中,爭議頗多。如已故南京大學教授卞孝萱先生就曾旗幟鮮明地表示:“揚州八怪”中不應(yīng)含有閔貞。對此,卞教授在他的《閔貞不在“揚州八怪”論》一文中提出了這樣的幾個觀點:
其一,在清人所著的相關(guān)文獻資料中,未見有將閔貞列入其中者,無論是汪鋆的《揚州畫苑錄》,還是凌霞的《揚州八怪歌》等皆未將閔貞納入八怪名冊。卞孝萱教授認為:《揚州畫苑錄》的作者汪鋆和《揚州八怪歌》的作者凌霞都熟悉揚州畫壇情況,且兩人又是畫友。但對于“八怪”指哪八人,汪、凌的意見是不同的。汪鋆的《揚州畫苑錄》中所舉李鱓、李葂二人,一人之名不見于凌霞的《揚州八怪歌》。《揚州畫苑錄》要早于《揚州八怪歌》,凌霞見過《揚州畫苑錄》而不將李葂列入“八怪”,反映出當時“八怪”無固定姓名,凌霞可按己意評選。至于后來的李玉棻、葛嗣浵、陳衡恪的論著中也涉及“八怪”名錄(閔貞即首次作為“八怪”成員出現(xiàn)在陳衡恪所著的《中國繪畫史》中)。然李、葛、陳皆未到過揚州,他們筆下的“八怪”,更都是按己意評選的。“既然各按己意評選,當然不可能完全相同,這是列名‘八怪’者竟有15人之多的根本原因?!?/p>
其二,卞教授認為:歷史上以地域命名的群體流派,絕沒有將與該地毫無關(guān)系之人加入其中。他在文中列舉了諸如“會稽二清”“北京三杰”“吳中四士”“新安四家”“金陵八家”等例,而以地域命名的“揚州八怪”成員里,除閔貞外,其他14人均與揚州有關(guān)系,不但都在揚州賣畫,且相互之間都有一定聯(lián)誼。而閔貞既未在揚州寓居或賣畫,又與鄭燮等14人素昧平生。
其三,卞教授提出:歷史上齊名合稱之人,都是同時,有聯(lián)系,絕對沒有既不同時又無聯(lián)系的人加入其中。如:“竹林七賢”“飲中八仙”“明四家”“畫中九友”“清初四王”等例。因此如將閔貞列入“揚州八怪”中,違反了評定齊名合稱人物之傳統(tǒng)標準。
其四,卞教授認為列名“揚州八怪”的14人,不僅是畫家,而且文學修養(yǎng)較高,這是該畫派之共同點。其中有詩詞文集者11人,“李鱓、李方膺、楊法三人,雖無詩集傳世,但其畫上多有題詩,不過沒有匯編成集耳。閔貞則不然,其畫上絕無題詩,可見閔貞不工詩文,與‘揚州八怪’14人題畫詩文之妙趣橫生,引人入勝,未免相形見絀?!?/p>
據(jù)此幾點,卞孝萱教授認為閔貞當不屬于“八怪十五家”之列?!瓣惡忏≈豢吹介h貞畫法與八怪相近,遂將他列名其中。如僅是這一點而不考慮地域、時代、行蹤、交游、文學修養(yǎng)等條件,就將閔貞列入‘揚州八怪’,那么,取法‘八怪’的許多畫家,不皆可以列入‘揚州八怪’了嗎?由以上幾點,閔貞不應(yīng)列入‘八怪’?!?/p>
卞孝萱教授的這篇論文發(fā)表后,閔貞是否為“八怪十五家”成員之一的問題再次引起學界相關(guān)研究者的熱烈討論。2010年12月,李凱源在《今晚報》副刊發(fā)表文章《揚州八怪十四人》,認為專家考證沒有看到閔貞在揚州賣畫的相關(guān)資料,閔貞應(yīng)從“八怪十五家”中去除;2011年5月,由清代揚州畫派研究會與《揚州日報》共同發(fā)起組織相關(guān)專家召開了“揚州八怪之閔貞遭遇‘被開除’?”的專題學術(shù)研討會,會上,相關(guān)專家形成正反兩方進行了激烈辯駁;2012年1月,揚州教育學院教授、八怪研究專家張郁明教授在《揚州文化研究論叢》上發(fā)表文章《寫在閔貞被開除之時——兼論閔貞及閔貞的繪畫藝術(shù)》,認為閔貞與揚州并非沒有關(guān)系,閔貞不應(yīng)被“開除”出“八怪十五家”之列。他還進一步指出閔貞不在“十五家”之列說的源頭是滬上著名美術(shù)史論家胡藝先生,他說:在1993年江蘇美術(shù)出版社出版的《揚州八怪年譜》(下)胡藝先生編撰的《閔貞年譜》序言中,胡先生寫道:“目前所見閔貞資料,未見閔氏與揚州有關(guān)的記載,與揚州八怪其余諸家亦未見有何交往。想陳氏或因其行事有異于常人,如為父母追繪遺容,及不為千金利誘、不為權(quán)勢威逼而拒為權(quán)貴作畫,所為‘性僻傲’而入‘怪’之列。”張教授認為無論是胡先生還是卞教授,其將閔貞“開除”出“八怪十五家”之列的論證皆存在不足之處。他認為“八怪十五家”中不能將閔貞“開除”出去。
那么,閔貞到底有沒有來過揚州?到底與“八怪”其他成員有沒有過交往?陳衡恪為什么將閔貞納入“八怪十五家”之列呢?對于這三個問題,筆者以為可從四個方面探尋答案:一是今藏故宮的閔貞作品《巴慰祖像》;二是今藏揚州籍美術(shù)史論家張安治教授后人之手的《太白醉酒圖》與揚州醉仙居巷的關(guān)聯(lián);三是閔貞進京時的交往游歷;四是陳衡恪先生的深厚學養(yǎng)、治學態(tài)度與學界影響。
二、閔貞在揚州巴慰祖府作《巴慰祖像》
今藏故宮的閔貞作品《巴慰祖像》(又名《雋堂居士像》),繪于清乾隆五十八年,立軸,紙本,設(shè)色,縱103.5厘米,橫31.6厘米。這是一幅形神兼?zhèn)涞娜宋锂嫾炎?,屬于閔貞的細筆人物精品,描繪的是揚州鹽商、書法篆刻家巴慰祖中年近晚的形象。雖然巴慰祖兼具文人與商人的雙重身份,但在閔貞的筆下,巴慰祖呈現(xiàn)出的是一位面容清瘦、富書卷氣且頗具禪味的文士形象。畫面中,身披紅色披風樣外衣的巴慰祖盤腿坐于一藍底白花鑲灰邊的小幅地毯上,神態(tài)淡然略帶病容,似在參禪悟道思考中。整幅畫作設(shè)色明麗不失清雅,人物形象刻畫細膩,形神兼?zhèn)?,足見閔貞人物畫之功力確實非同一般。在畫面的左下角有巴慰祖曾孫以秀挺楷書所記的一段跋文,文中清晰表明其曾祖父巴慰祖的這幅畫像“乃閔正齋所寫,癸丑歲存也”。由巴慰祖曾孫的這句話,我們至少可以明確兩點:一是畫像的作者確實是閔貞;二是畫像的創(chuàng)作時間是歲在癸丑,即乾隆五十八年(1793)。如果我們了解了巴慰祖生平的話,那么僅這兩點,其實就已可證實閔貞肯定來過揚州了。
不妨先來看下巴慰祖的生平,在李斗的《揚州畫舫錄》中,關(guān)于巴慰祖只有短短一行字:巴慰祖,字禹籍,徽州人,居揚州。工八分書,收藏金石最富。而據(jù)相關(guān)學者的進一步考證,我們得知:巴慰祖(1744—1793),字禹籍, 又字子安,號雋堂、蓮舫。父兄皆為揚州鹽商。祖籍歙縣,家揚州。早年與汪中同學,至善,并受其影響。工書畫,尤精篆刻。巴慰祖死于揚州,死后,汪中曾為其作傳。因家在揚州, 巴慰祖的主要活動基本上也以揚州為主,其故居今尚在,即位于揚州老城區(qū)引市街的巴總門。在此,我們暫且不論巴慰祖是否到過湖北,僅從這幅畫像中巴慰祖曾孫所記得這句話“乃閔正齋所寫,癸丑歲存也”,再結(jié)合巴慰祖的卒年便可推知,閔貞畫這幅巴慰祖像時,應(yīng)離巴慰祖去世的日子已很近了。并且,從閔貞極細致傳神的描寫下,我們可以看出畫像中的巴慰祖神態(tài)中分明含有病容,這幅畫像極可能是巴慰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張畫像,當是供其后人紀念之用。如此可知,當時巴慰祖的身體條件是絕對不允許他舟車勞頓趕去湖北讓閔貞畫的。況且這樣栩栩如生的細筆人物畫,也非一日、二日就可完工的,故只有一種情況就是閔貞來揚花費一定時日在巴慰祖家里用心創(chuàng)作的。
張郁明教授也認為這幅《巴慰祖像》是閔貞在揚州巴慰祖家中所畫,他說:“巴慰祖端坐繡有藍色寶相花的大地毯上,炯炯有神,身著金光閃閃的紅紫披風式袈裟……頗給人以現(xiàn)代人請攝影師照標準像的感覺,一派富貴氣象。似藏亦顯,似顯更藏,暴露了巴慰祖亦商亦儒的特征??梢詳喽?,這是居家造像而非行旅造像。巴慰祖不可能穿著華麗的披風袈裟去行旅,更不可能帶著沉重的繡有藍色寶相花的大地毯去旅游?!?/p>
可見,不管閔貞是應(yīng)巴慰祖邀請來揚,還是當時閔貞恰巧在揚,都說明了僅為巴慰祖畫像一事,閔貞就肯定來過揚州。
如果說僅憑《巴慰祖像》還不足以令人信服的話,另一幅今藏于揚州籍著名美術(shù)史論家、畫家、中央美院教授張安治先生后人之手的《太白醉酒圖》,以及與《太白醉酒圖》相關(guān)的揚州醉仙居巷的傳說,則從另一個方面再次提供了閔貞來揚的確證,甚至在傳說中,閔貞已然在揚州是安家定居的。
三、因閔貞而得名的揚州醉仙居巷
醉仙居巷位于揚州老城區(qū)廣陵路中段東北方,這是一條頗不引人注目的古巷,關(guān)于醉仙居巷的得名,在王克勝主編的《揚州地名掌故》中是這樣記述的:“據(jù)說這條巷子的得名和‘揚州八怪’之一的閔貞有關(guān)……”在揚州地方文化學者王振強編撰的《揚州八怪的故事》中,則繪聲繪色詳細描述了閔貞與醉仙居巷與《太白醉酒圖》的淵源故事;揚州文化學者韋明鏵在他所著的《風塵未歸客——邊壽民、陳撰、楊法、李葂、閔貞》傳記中,也收錄了閔貞與醉仙居、《太白醉酒圖》的傳說??梢?,醉仙居巷與閔貞有關(guān)的傳說至少已獲揚州本地文化人士的普遍認同。
傳說閔貞為躲避揚州官員的宴請,就在官員宴請的當天也在家中張羅了一桌酒席,邀請街坊鄰居們前來赴宴,前來赴宴的鄰居中有一位善釀酒的萬順老爹為生計謀想以家為址開一個酒店,但又顧慮到地處小巷,無人光顧,所以愁眉不展。閔貞得知后當即對萬順老爹說,他剛畫了一幅《太白醉酒圖》,愿意送給老爹張掛在店中以招徠吸引顧客。果然,在萬順老爹的醉仙居酒家開起來的當天,四方慕名前來觀畫的人紛至沓來,人們一邊觀畫一邊品嘗佳肴佳釀,醉仙居的生意很是興隆?!暗f順老爹和街坊們都明白,‘醉仙居’生意興隆,不僅因為桂花酒釀得好,還因為大家都想來欣賞欣賞閔貞先生的《太白醉酒圖》?!薄皳P州的名店‘醉仙居'倒是直到清末民初依然存在”(韋明鏵著,《風塵未歸客——邊壽民、陳撰、楊法、李葂、閔貞》,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版)。
閔貞的《太白醉酒圖》至今被揚州籍著名美術(shù)史論家、畫家、中央美院教授張安治先生的后人完好收藏著。據(jù)張安治先生子張晨回憶,這幅《太白醉酒圖》原為張安治的舅父佘文波收藏,后來,張安治回揚州時,在舅父處試臨閔貞的這幅《太白醉酒圖》時,舅父將之贈給了張安治收藏。張安治(1911—1990),字汝進,筆名紫天、安紫、張帆,1911年1月21日出生于揚州的一個書香世家,舊居在今揚州彩衣街。其祖父與父親皆英年早逝。母親佘氏曾入揚州女師學習,能寫丹青。外祖父佘棟是前清秀才,任縣學教職。舅父為前清秀才,先后執(zhí)教于兩江師范學堂、江蘇省立第四師范,與梁公約、凌文淵、李瑞清等是書畫友。在家庭的熏習下,張安治自幼對詩書畫文有了濃厚興趣。1928年考入中央大學教育學院藝術(shù)科,1929年入西畫班學習。1931年畢業(yè)于南京中央大學藝術(shù)科。1946年赴英國倫敦大學科塔藝術(shù)研究院研修。他曾任教于南京中央大學美術(shù)系、重慶中國美術(shù)學院、北京師范大學、北京藝術(shù)師范學院美術(shù)系、中央美術(shù)學院國畫系和美術(shù)史系,并任博士生導師。
由張安治的簡歷,我們可知,其出生于揚州的書香世家,無論是母親還是舅父皆喜好丹青,張安治亦是在家庭的熏陶下對書畫藝術(shù)產(chǎn)生濃厚興趣的。在揚州城里,揚州人至今都知道一句話“家中無字畫,不是舊人家”。揚州,是有2500年歷史的文化名城,揚州的書香之家、丹青世家歷朝歷代比比皆是,不要說如張安治這樣的書香之家喜好收藏字畫,就連尋常百姓,但凡只要衣食略豐足些的,也會或多或少購藏幾幅名人字畫以示風雅。因此,如閔貞這樣的書畫名家所繪的《太白醉酒圖》恰好收藏在揚州書香世家出身的張安治之手,這難道只是一個偶然嗎?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而揚州的大街小巷得名直接因“揚州八怪”成員而得名的除了確切的羅聘故居“朱草詩林”外,不僅只有“醉仙居巷”這一條,如果從知名度或者炒作的角度來說的話,“八怪十五家”中的鄭板橋、金農(nóng)、李鱓、黃慎、高翔等的名氣都要大于閔貞,完全沒有必要將之與閔貞聯(lián)系起來?!暗孛侨祟愇拿髯阚E的標識,承載著特定地域的滄桑歷史和厚重文化,也記錄著一座城市的成長歷程和前進步伐”“一個地名就是一段鄉(xiāng)愁。作為寫在揚州大地上的歷史,這些地名,不僅僅是一個個地理坐標,更是一段段耐人尋味的鄉(xiāng)愁記憶?!保ㄍ蹩藙僦骶帲稉P州地名掌故》,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梢?,一個城市大街小巷的地名得名絕不是空穴來風、無緣無故的,因此,醉仙居巷的傳說獨與閔貞掛鉤,一定也不是無緣無故的空穴來風。
我們再來看看關(guān)于“傳說”的定義:1.傳說是神話演變而來具有一定歷史性的故事的名稱;2.有關(guān)某人、某事或某地的一整套傳聞;3.純地方性傳說中的人類及歷史價值;4.在文字尚未發(fā)明的時代,人們要對歷史做記錄只能利用口耳相傳的方式,此即為傳說的由來。從傳說的定義中,我們看到其包含有“有關(guān)某人、某事或某地的過去事跡的一整套傳聞”“純地方性傳說中的人類及歷史價值”之意。由此可見,揚州醉仙居巷傳說的形成必定是建立在一定事實基礎(chǔ)之上的,而這個事實基礎(chǔ)就是閔貞肯定來過揚州并且在揚州創(chuàng)作了《太白醉酒圖》。
四、陳師曾將閔貞列入“揚州八怪”絕非空穴來風
至于為何是到了陳師曾先生才首次將閔貞列入“八怪”之列?筆者以為也不奇怪。首先,閔貞并不是一個以詩文見長的畫家,而在古代包括清代,文人的雅集活動,通常是一種以詩文唱和為主、書畫即興為輔的活動形式,無論是組織者還是參加者,首先要擅長的是詩文的創(chuàng)作,而不是書畫。在沒有現(xiàn)代影像記錄的古代,詩文也是一種最主要的記錄文人生平、活動軌跡、時代背景的方式??上чh貞并不擅長此道,因此得以應(yīng)邀參加類似于文人雅集活動的機會就很少,即使參加了,也會因不擅詩文而無法見載于相關(guān)的文字記錄中。加之無論是《揚州畫舫錄》的作者李斗,還是《揚州畫苑錄》的作者汪鋆,都不是與閔貞生活在同一時期的人,他們的作品,必也是依據(jù)前人、時人的相關(guān)文字記載的史料,因此,就不難理解為何在《揚州畫舫錄》《揚州畫苑錄》這兩部記載清代揚州書畫家的主要著作中沒有閔貞的記載了。
但是,前人記載浩如煙海,即使今人可見的主要相關(guān)文獻中沒有,不能就此否認在其他旁枝末節(jié)的文獻中就沒有關(guān)于閔貞在揚州的記載。而一本書、一篇史論文章的撰寫,其深度、高度、新度,很多時候也取決于作者所掌握的資料之多寡。陳師曾在他編撰的《中國繪畫史》中,之所以將閔貞列入“八怪”群體,自有他的依據(jù)與道理,因為以陳師曾的身世與學識背景以及治學態(tài)度,他絕不會無憑無據(jù)作此論述的?!瓣悗熢呛涎矒彡悓汅鸬膶O子,晚清大儒陳散原的長子,當代十大學者之一陳寅恪的長兄,從小受過嚴格的舊學磨礪,同時他也是日本留學生,受過西方文化的熏陶。陳師曾生活的年代和汪硯山不同,是推翻清朝舊制,清算‘孔家店’,尋求‘德先生’‘賽先生’的時代。陳師曾是從舊學中走來又是殺向舊學的勇士,其立論的立足點與汪硯山恰恰相反……縱觀陳師曾留下的繪畫作品,其中有很多臨摹‘揚州八怪’的作品,并把‘揚州八怪’的原詩題在自己的畫上,這說明陳氏家族藏有大量‘揚州八怪’的資料和作品,因此,陳師曾把閔貞納入‘揚州八怪'絕不是一時興之所至,是經(jīng)過嚴謹?shù)乃伎嫉??!保◤堄裘鳌秾懺陂h貞被開除之時——兼論閔貞及閔貞的繪畫藝術(shù)》)。
五、閔貞與“八怪”其他成員的交集
讓我們再來看看閔貞與“八怪”其他成員是否有交游。閔貞中年游歷京師,在京城期間,他得以認識了內(nèi)閣學士翁方綱、書法篆刻家桂馥、學者朱筠等,尤其與翁方綱交誼匪淺。翁非常賞識閔貞的繪畫才能,曾先后數(shù)次約請閔貞為其創(chuàng)作《東坡像》《東坡詩意圖》等作。身為京城文化名士的翁方綱與來京的各地文化人交集頗多,與翁方綱同年的“八怪”之殿軍羅聘就曾是翁方綱的座上賓,兩人多次詩文唱和,羅聘也多次應(yīng)翁方綱約請作畫。可見,羅聘在京期間,與翁的往來非常頻繁。如果說,每一次羅聘與翁方綱的交往活動都特意避開了閔貞且所有的交流也對閔貞閉口不提的話,那么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解釋不通的。同樣的,在閔貞與翁方綱的所有交游交流中也每次都有意避開羅聘,亦是于情于理都極不合的。事實上,以翁方綱對閔貞與羅聘兩人繪畫才能的賞識,他一定會介紹其相互相識的。只不過,今人未能見到相關(guān)明確文獻記載而已,但沒有看到記載并不代表歷史的史實就不存在,畢竟歷史的每一個細節(jié)不可能都被記錄在冊的。
“八怪”中,與閔貞一樣擅畫人物的還有黃慎。雖然黃慎要年長閔貞40余歲,目前也沒有看到兩人有過交集的記載,但閔貞的畫風與黃慎的畫風有不少相似共同之處?!伴h貞與黃慎不僅繪畫題材大致相同且二人的繪畫風格的變化趨勢也有相似之處。閔貞早期的繪畫風格與黃慎早期相同,皆以細筆為主,中期開始向著粗筆寫意轉(zhuǎn)變,再往后便是形成了筆墨相融的大寫意風格。同時二人早期皆以寫真肖像聞名,因而扎實的白描功底為他們在之后的繪畫發(fā)展打下了扎實的基礎(chǔ)。黃慎年長于閔貞,從作品的時間上來看,可以大致確定閔貞的繪畫受到黃慎的影響頗多,抑或者由于二人皆受到徐渭、石濤等人的影響導致二人畫風的相似。”(伍楊,《閔貞與揚州八怪——閔貞與黃慎的繪畫風格比較》,南方文物,2017年1月)同為職業(yè)畫家,同樣擅畫人物,作為年長于閔貞且成名早于閔貞的黃慎,對閔貞產(chǎn)生影響完全是有可能的。
六、閔貞位列“八怪十五家”是恰當?shù)?/p>
綜上所述,筆者以為,閔貞不僅來過揚州,且還不止一次,甚至在揚州停留的時間還不短。無論從哪一方面看,其位列“八怪十五家”都是恰當?shù)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