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草,本只是不起眼的植物,于百花爭艷的季節(jié)龜縮于花瓣的陰影之下。但春天賦予它們的秉性,注定讓渺小脫穎而出——隨處生長、勢不可擋,是新生,是希望,是無限可能。這很像被人艷羨的青春。但春草不似青春一去不復(fù)返,年復(fù)一年的輪回讓春草得以生長至永恒。
春草的漫游,對于人而言,既可以看作是肉體的旅行,又可以看作是精神的游走。用腳步丈量土地,讓想法層出不窮。靈魂可以被了解,情緒可以被傳達,知識或哲理可以被看見,春草的漫游大概每時每刻都在發(fā)生吧。
二
有段時間,一有時間我就跑去公園。原因很簡單,我喜歡一些看起來虛無縹緲的東西,比如自然,比如音樂,比如以小小的鉛字為載體而匯聚的意識,讓它們帶我的靈魂漂流到遠方。只不過現(xiàn)實與夢想終究是不同的。所以在熬過每一周耗能嚴重的群體生活后,能讓我遠離人群、自由呼吸的地方就成為桃花源。一個安靜卻不荒涼的公園,樹邊的長椅,一本書,一副耳機,這些構(gòu)成了我的烏托邦。
長空中隱約的鳥鳴,樹葉摩梭,湖水拍岸——白噪聲的自然能量正掃除心底的塵埃。我輕輕閉上眼睛,感受自己如一滴水,融于自然的汪洋。
能擁有什么也不做的時間,任憑自己的思想漫游,實在也是珍貴的。
三
與自然對話的時候,我不太喜歡和人一起。即使是和朋友露營,最舒適的時刻也是躺在帳篷里望天空,或者是獨自坐在椅子上,面朝一片湖,呆呆地看水鳥劃過天際。
我偶爾也會與人同行。不過更多時候,我們只是躺在草地上,頭碰頭,用帽子擋住臉,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幾句。
“今天陽光很好?!薄班?。”
“走嗎?”“走吧?!?/p>
總是像這樣。
四
我對公園的喜愛,源于《我與地壇》。
我合上這本書后的某一天,突然產(chǎn)生好奇,那個讓史鐵生老師誕生了關(guān)于人生、命運、死亡等直擊人心的想法的地壇,那個能讓一個失魂落魄的年輕人日復(fù)一日地寄身逃避,直至找到答案的地壇,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于是,帶著期待、探求和一絲隱秘的朝圣感,我來到了北京,叩響了地壇公園的門扉。
地壇公園比我想象中要小些,至少遠不及與它齊名的天壇。它也比想象中的更吵鬧,也許是受史生老師作品的影響,這個本是周邊居民茶余飯后消遣的小公園承載了過多的人流,總之我很難在現(xiàn)在這個處處是人影的公園里,看到史鐵生老師當年輪椅的車轍。不過,拋開一瞬間的失望,我仍然很喜歡這個小公園。廣場中央聚集的鴉群,清晰可見的“注意腳下、輪椅請繞行”的告示板,脖子上掛著領(lǐng)養(yǎng)牌的百年松柏,以及十步一張的公園長凳,處處細節(jié)無不展示了這個公園乃至這座城市的人情味。然而這終究不是我來到這里的目的。如果你要問我的目的是什么,我也無法言明。我只是在公園里漫無目的地走著,穿梭于人流之間。忽然,像是命運的感召,我看見一堵紅墻。
在售票處取到票,我慢慢走近紅墻。雙腳跨入的那刻,周遭的世界突然安靜了下來,一切喧囂被拋諸腦后,隔絕在了紅墻之外。風(fēng)拂過古殿檐頭,夏秋之際的灼熱慢慢沉寂,行走之時,衣擺飛揚,清涼之余竟有肅穆之感。入目是一座方形的祭壇,四角都由磚石拼成,布滿青苔的石面上斑駁,粗糙,荒涼。一切看似普通,卻富有最古老的靈性。它沉靜如地母的態(tài)度,包容著每一個慕名而來的朝拜者。我收起相機,慢慢地走上祭壇,學(xué)著旁人的樣子,在祭壇的一角坐下。抬頭,是鴿群發(fā)出哨音盤旋于松柏之間,低頭,是石階,是遠處的紅墻。沒來由地想到數(shù)百年前的宮廷祭神的畫面。閉眼,好像聽到腳下傳來樂師奏樂之聲。獻官正頌祝文,捧帛者奉素帛,司樽將祭酒倒入壇內(nèi)。那黃袍加身者先跪,身后百官俯身再拜。四拜過后,焚帛,焚祝文。寂靜之下,只聽得履鞋碰地聲、火焰燃燒聲。風(fēng)吹過,香灰散開,沾上祭祀者的衣袖,染上路過的鴿群——眾官抬頭,無言之下,它們飛向遠方,載著國泰民安的愿望……
我靜靜地坐著,任思緒漫游,直到?jīng)鲆馇呷氡∫?,群鳥歸巢,日暮將至。
五
春草的珍貴,在于它的萌發(fā)。春草不是有意播種而生長的,也沒有受到多少悉心的呵護。正因如此,它萌發(fā)的那一刻才是自由的,昂揚的。不論人的外在年紀如何,他的心靈一定有一塊還生長著春草。春草是突然冒出來的靈感,是尋常夫婦對對方永遠新鮮的愛意,是孩子對世界產(chǎn)生的好奇心,是漆黑房間里點起的蠟燭,是吉他撥弦的聲響,是夜空中綻放的煙花??傊?,春草可以是任何讓你感覺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還有意義的東西。
我坐在地壇的角落,像新生的孩子那樣,觀察人群,觀察世界。我聽到了我心里春草瘋長的聲音。
六
我們立身于世,就像春草之于叢林。在世界的荒原上游走,名為春草的漫游。
(作者系杭州師范大學(xué)漢語言文學(xué)專業(yè)2022級學(xué)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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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數(shù)十載人生傾瀉而下,在美棠走后,我于二○○八年仲夏回南城,特地又到太平橋。當時倚靠過的木欄桿如今也和橋面一樣砌了水泥。當時的橋頭靠近東門城墻的地方有一座頗為高大的茶樓,周邊聚集著人流和商賈,挑擔的、推車的、背負的,而今人與樓俱往。然而抬眼望去,還能看見從姑山的形狀與印象中少年時所見全無二致。低頭看橋墩,橋墩也是舊時模樣,橋下盱江水也是這樣滾滾地來,被尖角劈開,再被卷入漩渦,最后淙淙流去,心下頓覺得安寧。山形依舊,江月年年,星漢燦爛,原都不是為了要襯得人世無常的。
——《平如美棠:我倆的故事》,曾當選“中國最美的書”,作者饒平如86歲時,愛妻毛美棠病逝。他一筆一筆,從美棠童年畫起……就這樣親手繪寫和存留下了一個普通中國家庭的記憶,也記錄下了中國人最美、最好的精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