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棧斷我前,猛虎尾我后。倒崖落我左,絕壑臨我右。”這是王陽明對自身險惡處境的形象描述。萬丈絕壁間,只有一段朽爛棧道,勉強行于其上,但前路已斷;欲原路退回,可猛虎已斷后路;左邊有巨石崩墜,右邊又是不測深淵。
絕境之下,路在何方?
或曰:路在腳下。但是,無處下腳,奈何?或曰:天無絕人之路。然而,古今中外,因走投無路而折戟沉沙者多矣,甚至無聲無息泛不起一點漣漪。所幸王陽明不在其中,即便滿目荊棘,他也永遠(yuǎn)有路,那就是明天。因為夜再暗再長,也終究擋不住,隨著一輪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而踏浪到來的明天。他說:“目見荒荒,心向明日張?!?/p>
明天就是光明,明天就是希望,明天就是未來,靠著對明天的堅定信仰,他將一切不可能打敗,修煉成一顆光芒萬丈的心,將歷史的天空照亮。
由于一腔熱血,無意得罪奸宦,被錦衣衛(wèi)投入大牢,酷刑之下,皮開肉綻,氣息奄奄,朝不保夕;貶謫路上,追殺令下,索命的馬蹄急如驟雨,鋼刀的寒光映徹天際,幸賴急中生智,一躍而逃。劫后余生的他,遂作《泛?!罚骸半U夷原不滯胸中,何異浮云過太空?夜靜海濤三萬里,月明飛錫下天風(fēng)。”險也好,安也罷,乃至一切的一切,都是變化無常的過眼云煙,根本不值得拘執(zhí)于胸。盡管這橫無際涯的驚濤駭浪似要吞噬整個世界,但在我的眼中,它不過如花開花落、云卷云舒一樣。我心如明月,淡然了無痕,一身正氣何所懼,四海八垓任我行。
有了這樣的底氣,也就有了大無畏的豪氣。一路之上,風(fēng)霜雨雪,饑寒交迫,危崖絕壁,疾疫侵襲,背井離鄉(xiāng),漂泊天涯,也就不覺得苦不堪言了。窮山惡水竟成了賞心悅目,羊腸險徑也成了陽關(guān)大道,天高高,地闊闊,鳥出籠,魚入海,大有王羲之《蘭亭集序》中“當(dāng)其欣于所遇,暫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將至”的意味。
把苦日子過甜,甚至能過上天,心中要有光,要有明天,要有詩和遠(yuǎn)方。倘若被觸目所及的荊棘絆住,黎明前的黑暗困住,小小的心被這些浮云般的東西塞得滿滿,那就天天都在苦海中。正德四年秋,有位吏目從北京來西南上任,帶著兒子和一個仆人,一日之內(nèi),盡皆殞命,王陽明很是悲傷,不僅令其入土為安,且擺酒祭奠:“昨天我看見你滿面愁容,難過得似乎不堪忍受。冒著風(fēng)霜雨露,攀巖過山,越過重重山峰,饑渴勞頓,疲憊不堪,再加上瘴癘從體外侵襲,憂傷在心中煎熬,這怎能不死呢?”一針見血地指出,正是由于心中憂戚悲切,他們主仆三人才會倏忽之間被黑暗吞沒。
放下昨天,咬定今天,堅信明天。即使身陷囹圄、沼澤,心中亦沒有“荒荒”的位置。低得下頭,吃得了苦,受得了委屈,耐得住寂寞,忍得住煎熬,即便不能像圣賢那樣“未嘗一日之戚戚”,但至少也要能夠?qū)櫲璨惑@,坦然接受,只要心中那顆希望的火種永遠(yuǎn)燃燒,美好的明天就不會遲到。既然今日已至,明天還會遠(yuǎn)嗎?
(編輯""""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