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燈》閱讀

肖學軍／設題

小時候，家家戶戶都有長條凳，上面放一盞點著的煤油燈，就成了寫作業(yè)的小桌子。坐在旁邊低矮的小凳子上，看上去像蹲在地上。

母親看我趴在長條凳上寫作業(yè)時間長了，就說：“煤油燈太暗了，歇歇眼睛吧?！彼验L條凳上的煤油燈和書本拿到了小凳子上。

窄窄的長條凳，可以平躺上去。我看著夜空，星星有些迷離，像無數(shù)個暈化的小點點，似乎正在慢悠悠地飄落。多眨幾下眼，星星漸漸清晰。它們一顆顆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懸停在深藍的夜幕上。它們閃爍著，像在輕輕地呼吸，又像在低聲絮語。偶爾，流星忽然劃破寂靜的夜空，像有人在天邊飛快地擦亮一根火柴。

母親挪動小凳子，坐到了長條凳邊。她常說起有關星星和月亮的那些民間傳說。這些故事，母親小時候，外婆跟她講過。順著母親舉起的胳膊望去，那里有牛郎星和織女星，那里有北斗星……母親的手指尖仿佛觸碰到了那些閃亮的星星。

數(shù)著星星，不一會兒我就睡著了。醒來時，頭發(fā)似乎有些濕涼。抬手一摸，并沒有露水。煤油燈不知什么時候被母親捻滅了。燈罩被摘了下來，擱在小凳子上，母親用一小把稻草，把燈罩上的煙灰擦掉了。

身邊的母親，借著著朦朧的月光，給外公的開襟衫做布扣子。比長豆角細一點兒的卷布條，在她的手里被團成花生粒大小的布扣子。布扣子一粒一粒間隔著縫在開襟衫上，開襟衫的另一邊，縫著同樣用卷布條做的半圓形扣眼。

母親左手捏緊下針的地方，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滑溜溜的縫衣針，在衣布上面扎一下，用力一摁，再從下面捏住針頭連著線頭拉出來，拉到頭，針腳就結實了。母親不用點燈，活兒都在那幾根手指頭上。

母親手里的線越來越短，揚起的胳膊越來越低。她綿密而輕盈的動作，搖曳著如水的月色?？p完最后幾針，她的老雷州歌也哼唱完了。老雷州歌輕柔而哀怨，循環(huán)往復，好像只有一個曲調(diào)。她輕輕咬斷線頭，眼皮也不拾，說：“回屋里睡吧?！蔽也豢月?，她也知道我醒了。她劃了根火柴，點著了煤油燈。橘色的光亮滲到月光里，浮起一圈光暈。

我躺到床上，捻滅了煤油燈。母親回到院子里，不一會兒就傳來了越來越低的洗衣聲。

那時我讀初一，初中附設在小鎮(zhèn)的小學。班主任家訪，事先沒打招呼。父母開始忙活起來。母親把小煤油燈的燈芯挑高，撥松，好讓火苗燃得旺些，家里亮些。燈罩頂冒出了些黑煙。城里來的班主任，已習慣了煤油燃燒的嗆鼻味。

班主任是位中年女教師，在她的眼里，每個學生都有優(yōu)長。父母聽不懂班主任說的普通話，也沒聽懂她學著說的夾生雷州話，卻看得懂她的眼神。在煤油燈橙紅色的光亮里，班主任和父母，他們每個人的雙眸，都澄澈而溫暖。

班主任看了一眼小煤油燈，表情慢慢嚴肅起來。她從椅子站起來，又蹲下來打量著我的眼睛，問：“晚上寫作業(yè)，看得清楚嗎？”父母看班主任蹲下來，有些局促不安，也跟著蹲了下來。他們不知道，蹲下來跟學生說話，是班主任的習慣。

班主任說：“給孩子換盞亮一點兒的燈吧?！?/p>

父母連忙點頭。

第二天，父親想裝電燈，沒辦成。家里從此就有了一盞大煤油燈。

小鎮(zhèn)里，有時會停電。電壓低時，燈泡的光亮還不如煤油燈。早就裝上了電燈的學校，依然離不開煤油燈。小學沒有食堂，班主任在宿舍門邊，用三塊紅磚支著鋁鍋，自己做飯。煙火嗆得她流眼淚。

班主任左手抱著講義，右手握著教鞭，走進了教室。她教的是語文和音樂。她的教鞭，輕盈又有彈性地點在水泥做的黑板上，發(fā)出篤篤的響聲，不輕不重，清脆又帶著一點兒輕柔。

一次，有個同學做惡作劇，在講臺上擠了一些熟過了的香蕉泥。班主任問：“哪位同學愿意上來幫老師擦掉？”全班同學都舉了手。那個做惡作劇的同學，耷拉著腦袋，自己上去用手擦掉了。同學們正等著看他怎么挨訓呢，班主任卻表揚了他的誠實和敢作敢當。

高中畢業(yè)后，我到漁業(yè)碼頭的吹填工地打工。公社教辦主任讓人叫我趕緊回鎮(zhèn)小學當代課教師。我跟另一位年輕教師一起，用了之前的班主任留下的那間宿舍。

停電時，我在她點過的煤油燈下，學著批改作業(yè)。

不久，我當上了班主任。班里一些學生自愿來校上晚自習，擔心停電，都帶著小煤油燈來。

晚自習后，我跟他們一起走到校門前小運河的涵洞橋，才停下腳步。他們怕燈火被寒風吹滅，把煤油燈抱在胸前。煤油燈的火苗晃動著，漸漸遠去，像幾顆星星，消失在小鎮(zhèn)的小巷里。

我想明晚就去家訪，讓他們在家里用上明亮一些的燈。又不免擔心：我只比學生大三四歲，能說服他們的家長嗎？

高考恢復，小學里很多教師都參加了高考。離春季開學很近了，教辦主任才急匆匆地給我送來了紅色的錄取通知書。他抑制不住驚喜，開心地說這又說那，沒了平時的條理和穩(wěn)重。之后，他嘆了一聲，說：“本來要讓你轉(zhuǎn)正的，你又要上大學了……”我點了點頭，說：“應該把名額給留在這里的民辦教師?！闭f著，眼眶里一下子潮乎乎的。

40多年前，交通很不方便。我水陸兼程，走了一天一夜，才到了廣州的大學校園。我給父母寫了第一封信，說，8塊錢一大張的彩色飯票，裁出一摞單張的早、午、晚飯票，管一個月的飽飯。系里每個月給我的助學金，差不多可以買兩個月的飯票，足夠用了。

臨行前父母叮囑過我，到了學校，寫封信回來告訴他們匯款的地址。母親說：“聽說大學生的口糧是定量的。你正是上飯量的時候，別餓著肚子?！彼f自己放不下心來。

離家前那個夜晚真短，母親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沒說完，院子里的雞窩就傳來雞翅膀撲棱的聲響。公雞快要打鳴了。母親說：“孩子，睡吧，明天還要出遠門，出那么遠的門。”

母親背過身子，緩緩地捻滅了煤油燈。星光灑在蒲草屋頂上。

（選自2024年8月16日《光明日報》，有刪改）

1.下列對文本相關內(nèi)容和藝術特色的分析鑒賞，正確的一項是（ ）

A.母親擔心“我”夜晚在昏暗的煤油燈下長時間做作業(yè)會傷眼睛，拿走長條凳上的煤油燈，以便“我”躺在上面望星空，緩解疲勞。

B.文章的抒情主人公是母親，圍繞母親，寫母親給“我”講故事，給外公縫衣服，接待來訪的班主任，等等。

C.母親夜晚縫衣服這段描述中，“搖曳著如水的月色”“老雷州歌輕柔而哀怨”等句子，烘托出詩意的氛圍，表達了“我”對少年時光的無限懷念。

D.煤油燈不僅是一種燈具，也是一種象征，它象征著那個時代人們辛苦的勞作和溫馨的情感。

2.關于文末“我”去廣州上大學這一情節(jié)，下列說法不正確的一項是（ ）

A.離開學很近了，教辦主任才急匆匆地給“我”送來了錄取通知書，說話語無倫次，既喜又嘆，表現(xiàn)了他為“我”考上大學感到高興，又舍不得“我”走的復雜心理。

B.“我”到大學報到“走了一天一夜”，“8塊錢一大張的彩色飯票……管一個月的飽飯”，這些描寫有著鮮明的時代烙印，表現(xiàn)了當年社會經(jīng)濟的相對落后。

C.文章最后四段用倒敘的手法，全程由后往前寫。先寫“我”到學校后給家里寫信；接著寫臨行前父母叮囑“我”到了學校給家里寫信；再寫離家前的那個夜晚，母親與“我”長談；最后寫母親捻滅了煤油燈，讓“我”休息。

D.“母親背過身子，緩緩地捻滅了煤油燈。星光灑在蒲草屋頂上?！蔽恼陆Y尾以景結情，給人想象的空間。

3.文中的班主任是怎樣一個人？請簡要分析。

4.從煤油燈上，有人看到了溫暖和希望，也有人看到了貧困和落后。請結合文章內(nèi)容談談你的感受。

參考答案及解析

1.D

解析：A項，“以便‘我’躺在上面望星空，緩解疲勞”曲解文意。母親拿走長條凳上的煤油燈，的確是為了讓“我”休息，但躺在上面望星空是“我”的自發(fā)行為。B項，“文章的抒情主人公是母親”表述不準確。母親是主人公，但不是“抒情主人公”，母親并未抒情。C項，“烘托出詩意的氛圍，表達了‘我’對少年時光的無限懷念”對文意理解不準確。這些描寫，主要表現(xiàn)了物質(zhì)匱乏時代母親的辛勞、“我”對母親的愛與懷念。

2.C

解析：C項，“文章最后四段用倒敘的手法，全程由后往前寫”表述不準確。文章最后四段大體上看是倒敘，但最后兩段則是順敘：先寫母親與“我”長談，再寫母親捻滅了煤油燈。

3.①善于發(fā)現(xiàn)學生的優(yōu)點。在她的眼里，每個學生都有優(yōu)長。②關心學生。她去家訪，擔心煤油燈太暗，“我”寫作業(yè)看不清楚。③尊重學生。她總是習慣蹲下來跟學生說話。④教學有方。她對那個做惡作劇后知錯能改的同學，沒有批評，而是表揚其誠實和敢作敢當。

4.示例一：從煤油燈上，我看到了溫暖和希望。①煤油燈與母親聯(lián)系在一起，它見證了母親的操勞，蘊含著母親對“我”的愛。②煤油燈下班主任家訪的情景，班主任和父母澄澈而溫暖的雙眸，給人溫馨的感覺。③學生在煤油燈下努力學習，教師在煤油燈下批改作業(yè)，煤油燈代表著努力，喻示著希望。（其他符合文意的答案也可）

示例二：從煤油燈上，我看到了貧困和落后。①母親夜晚縫衣服都不舍得點煤油燈，表現(xiàn)出當時生活的困苦。②為孩子更換更明亮的煤油燈或電燈，還需要教師去做家長的工作，可見當時家庭生活的艱辛。③學校裝了電燈，學生擔心停電，晚自習還是帶著煤油燈，表現(xiàn)了當時辦學條件的落后。（其他符合文意的答案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