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越折多山
道路盤旋而上
像亙古不變命運的轉筒
先是草木蔥蘢,再是碧綠草地
緊接著一層輕薄鵝黃
再往上,參透云霧的山脊袒露鋒芒
那是太陽行走的坐標
那是蒼鷹起飛的地方
那是冰雪的故鄉(xiāng)
那里常常飛沙走石
一般人,連目光都高攀不上
折多山,你折疊了什么
又袒露了什么
一座山,遞過來登天的梯子
一座山,豎起人心的刻度
在塔公草原
已經在高原之上了
所以我并不向往更高她的嘹望臺
一個人偏離人群
俯身低矮處的草地
七月的草原花朵正密
仿佛每一片葉子都轉進了花期
順著斜坡,云朵一般
我慢慢放平自己
青草的氣息濃郁
能清晰感受到花草在我身下
委身時的順從、反抗時的力量
如果我是我覆蓋的一小片草原
會長出什么樣的草
會開出什么樣的花
會構建什么樣的塔
指向蔚藍和天空
會鋪一條怎樣的路
待你轉山轉水后,遇見
當你朝我伸手的剎那
你已經扶起了整座高原
倒置的腳步匆忙
我唯一堅定的,便是拆除
那朝向高處的瞭望臺
已經在高原了,已經足夠高了
夜宿因·牧場野奢
這是玉科大草原的深處
一條河流蜿蜒過落日
幾十頂白色帳篷并列開來
如一叢蘑菇燃燒在七月的草原
星星很亮,月光很柔
流水豢養(yǎng)的螢火,終歸屬于流水
一群逃離酷暑的人
抱緊一堆篝火,背對平鋪下來的夜色
白天風馳電掣的小汽車
在堅硬與渺小里沉默
我也沉默。對面山坡上的經幡
在朦朧里舞動,像一匹流水的輕抖
像另一家?guī)づ窬频?/p>
河灘兩邊的石頭上
有數不清形態(tài)各異的巖畫
它們也在夜色里流動起來
起伏的人、擺尾的牦牛、輕聲呼喊的羊
它們都是,它們都又不是
最后變幻成一只又一只的眼睛
仰望著雪山和星辰,俯視著牛羊和花草
我鉆進帳篷的時候,一定也有什么
合上了經幡的窗簾
待我沿著陽光的縫隙爬出來
這個世界一定又多了一道隱秘的通道
一段無法填補的空無
找不到什么對應了,除了土撥鼠
或站立,或者坐臥
在海拔3700米的川西高原
我是多出來的問號,抑或感嘆號
影像
蓑衣在雨天潮濕
然后晾曬在吊腳樓的屋檐下
等待下一場雨
土墻上,一張牦牛皮
懸掛在川西高原的陽光里
更多的牦牛,散落在遠處的草地上
所有的親人,貼著我的后背離開
所有的牦牛,都在走向一張皮質里
驚慌失措的土撥鼠
躍上公路邊的斜坡鉆進洞穴
鮮花盛開的遼闊草原,便有了出口
而荒蕪越來越洶涌的村莊
越來越像潦草的傷口,放棄了創(chuàng)可貼
狼眼、狼尾、狼嚎
一個人背著蓑衣消失于江南
所有人都找不到歸家的鑰匙
緊系
無數的緣由和一個緣由一樣
一頭牦牛仰天長哞兩聲,揚起高高的尾巴
朝另一頭牦牛奔赴過去
快接近的時候,它突然停下
雙腳使勁地刨著草地
兩只長長的犄角,鐵锨般掘起泥巴
更多的牦牛仍然吃著草
無動于衷,在與雪山的對弈里,進階緩慢
轉筒閃耀,健碩身軀凸現的輪廓
仿佛一個人的青春、力量、怒火、欲望
直至在草場邊的一個屠宰場
我與一頭拴在卡車欄桿上的牦牛完成對視
那時禿鷲輕輕滑過,空洞的天空下
一攤泛著腥味的血液,一片殷紅的花朵
人群是一段繩子,系緊了又松開
松開了又系緊。草原彌漫的絕望
類似雪山站起的孤獨
而最幸福的便是,一頭牦
牛緊貼前一頭牦牛的體溫
走向鋒芒,在所有的目光
里新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