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擺脫茹毛飲血的原始狀態(tài),是因為火;驅(qū)散黑暗延展光明的時空邊界,是因為火;在內(nèi)燃機的轟鳴中走進現(xiàn)代文明,同樣因為火。希臘神話中,普羅米修斯受無邊刑罰,只因為盜火于人間,“偷走了宙斯最珍貴的東西。”
所以也就不奇怪,作為古希臘的另一項文明留存,奧林匹克運動會總會在圣火點燃的那一刻,延宕文明千年的回響,觸發(fā)人類內(nèi)心的共鳴。
從巴塞羅那的“長弓射日”,到北京的“空中行走”;從悉尼的“水火交融”,到里約熱內(nèi)盧的“人造太陽”……百年奧運,我們見證了無數(shù)次偉大的圣火點燃,它們不僅成為了奧林匹克運動的組成部分,也標志著每屆奧運盛會“全球共此時”的夢想瞬間。
這個“夢”,還能“造”得再大一點嗎?
或許有的朋友會有一點“失望”,巴黎人,最終沒有把埃菲爾鐵塔給“點”了。
北京時間7月27日凌晨,在巴黎大雨的洗禮下,在齊達內(nèi)、納達爾、小威等一眾體育偶像以及在世最年長的百歲奧運冠軍的護佑下,在埃菲爾鐵塔璀璨光束的照耀下,在席琳·迪翁令人動容的“天籟之音”的加持下,承載著奧運圣火的熱氣球從杜樂麗花園的中央冉冉升起,點亮整座“光之城”,也宣告著為期16天的奧運盛事的開始。
還是要感謝巴黎,雖然用埃菲爾鐵塔做了圣火臺的“障眼法”,但他們的確為世界獻上了一次法國歷史、巴黎風情與流行文化交相輝映的大秀,一次完全融入城市面貌的開幕式,讓我們發(fā)現(xiàn)原來擺脫體育場的環(huán)境限制不僅不是“大逆不道”,甚至更加讓奧運實現(xiàn)了“不止于體育”的愿景。
事實上,就在巴黎奧運會開幕前夕,國際奧委會第142次全體會議已正式對《奧林匹克憲章》作出修訂,將第55條所規(guī)定的“每屆賽事的奧組委負責在開幕式期間將奧林匹克圣火帶入奧林匹克體育場”修改為“帶入開幕式場地”,以“允許開幕式和圣火裝置擁有更大的靈活性”。
那么現(xiàn)在,巴黎已經(jīng)為后來者打了個樣,我們完全有理由期待,在肉眼可見的未來,主圣火臺在米蘭大教堂點燃、在時代廣場點燃、在悉尼歌劇院點燃,以及真正在埃菲爾鐵塔點燃。甚至于,早在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的圣火傳遞中,火炬就已經(jīng)上過太空了。有朝一日,奧運圣火上月球,誰說不可以!
成為雜志封面
當然,“奧運圣火上月球,總共分幾步”這個話題現(xiàn)階段還只是個暢想,我們首先想聊一聊,點燃奧運圣火是怎么成為每屆奧運會的超級爆點的。
在國際奧委會官方有明確照片證據(jù)的記載里,“在體育場設(shè)置主圣火臺”的概念起源于1928年阿姆斯特丹奧運會。當時,奧組委在一座名為“馬拉松塔”的建筑上架了一口大鍋點火,以此向方圓幾公里的人們昭示奧運會正在這里舉辦。奧運會主圣火臺的英文cauldron(直譯即“大鍋”)便由此而來。這個故事也說明了奧運圣火的象征意義,圣火燃起就是“奧運時間”,全人類都要和平、包容、分享與歡慶。
但事實上,一份1912年斯德哥爾摩奧運會主體育場設(shè)計師的手稿和那屆奧運會的一款參賽證書似乎證明,早在當年,“奧運之火”就曾在主體育場燃起。雖然這些零散的手繪無法成為現(xiàn)代奧運圣火歷史奠基的鐵證,卻反映了圣火能夠成為媒體流量核心的底層邏輯——豐富的視覺信息。
不妨就拿體育雜志選取奧運封面的思路來說明:首先,要有讓人一眼就能識別的奧運強關(guān)聯(lián)性;其次,要是重大的節(jié)點性時刻;第三,要包含盡可能多的奧運場景;最后,要有強烈的視覺沖擊力。
試問,還有什么是比“在奧運開幕式上、在各國運動員和觀眾的萬人矚目中、點燃象征和平與希望的熊熊大火”更好的瞬間呢?
這也是為什么,無論媒體在“平面時代—廣播時代—電視時代—移動時代”的發(fā)展歷程中如何流變顛覆,奧運圣火的魅力總能不降反升。
各屆奧組委在造型和創(chuàng)意上的比拼,更讓圣火登上了奧運會圖像傳播的“王座”。都不用提倫敦奧運會和里約奧運會主火炬臺等公認的藝術(shù)佳作,就連開幕式本身令人無語的東京奧運會,主火炬臺那朵白色的“希望之花”也堪稱令人贊嘆的設(shè)計,自此成為無數(shù)媒體的頭條圖片。
你當然不會忘記2000年悉尼奧運會上的“水中火”奇觀。事實上,當身為澳洲原住民的火炬手凱茜·弗里曼(Cathy Freeman)將環(huán)狀火炬臺點燃后,火炬臺是應該直接沿著機械軌道升起到體育場頂端的。但由于通信故障,火炬臺在弗里曼的頭頂懸停了足足3分鐘才開始抬升。
然而恰恰是這個失誤,讓弗里曼、燃燒的圣火臺以及落下的水幕在陰差陽錯中成就了這個歷史性的時刻,經(jīng)典就此永恒。
自然,還有在1992年夏夜的巴塞羅那,那支由殘疾人射箭運動員安東尼奧·里波洛(Antonio Rebollo)射出的劃破夜空的長箭。作為冷戰(zhàn)結(jié)束后的第一屆奧運會,人的意志、人的力量、人的情感都在這次擊發(fā)中得到了完美的展現(xiàn)。甚至可以說,點燃奧運圣火的意義在1992年的這場開幕式得到了新的升華。
講故事
其實換個角度來說,國際奧委會放寬對奧運會開幕式及主圣火臺的場地限制,也有幾分鼓勵更多創(chuàng)意的意味在其中。畢竟,在經(jīng)歷了從上世紀末到本世紀初幾屆視覺設(shè)計與想象力并重的點火儀式后,在不放開條件的情況下,真的很難再有什么令人拍案叫絕的靈感了。
但沒有好創(chuàng)意并不代表沒有好故事可講,某種意義上,所謂“儀式感”,不就是把一件簡單的事賦予獨特的意義嗎?
而對于點火這個行為,最重要的始終是人,人才是萬物的尺度。百年傳承,圣火早已內(nèi)化為奧運精神與文化的一部分,火炬手點燃的遠不只形式上的火,更是每一段歷史周期里人類共同的期盼和希冀。點火,正是通過視覺化的儀式,將人們的“情感公約數(shù)”外顯到最大,把所有人投射在圣火上的情緒徹底點燃。
因此,縱使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的圣火臺設(shè)計和點火創(chuàng)意本身平平無奇,但當拳王阿里撐著被阿爾茲海默癥侵襲的病體,雙手顫抖卻依然堅定地點火時,這份百折不撓的精神依然讓此次點火進入了歷史最佳序列。
不得不提的還有1964年東京奧運會,點燃主圣火臺的火炬手坂井義則,正是在廣島原子彈大轟炸當天出生的廣島人。選擇他擔任這最重要的使命,象征著日本在戰(zhàn)后的“重生”。
到了1972年慕尼黑奧運會,最終的點火手則歷史性地選擇了來自歐洲、美洲、亞洲、非洲、大洋洲的5位運動員,也標志著奧運五環(huán)對于人類大團結(jié)的引領(lǐng)。
而在2012年倫敦奧運會開幕式上,自1948年以來英國的全部260余位奧運獎牌獲得者共同見證了7位不滿20歲的英國體育人完成點火,“激勵一代人”的口號在“火樹銀花”的照耀之下變得如此生動可感。
在為點火者增加故事和意義的層面,中國也已經(jīng)進入next level了。去年杭州亞運會上,由上億參與線上活動的普通人共同造就的“數(shù)字人火炬手”,雖然只是一個巨型視效,卻足以讓電視機前的億萬觀眾獲得了十足的參與感,連向來忽視亞運會的西方媒體也禁不住對此做了報道。中國式點火,又一次震撼世界。
玩出花樣
如果把視角從點火現(xiàn)場拉開,在圣火的“生命周期”里,還有哪里可以玩些花樣出來?
傳遞。
1936年柏林奧運會第一次策劃了火炬?zhèn)鬟f活動,當屆賽事總負責人、德國體育學家卡爾·迪姆(Carl Diem)的思路言簡意賅:通過一種物理形式,讓主辦國和古希臘產(chǎn)生強烈的關(guān)聯(lián)和傳承關(guān)系——這一框架自此沿襲至今。
事實上,在開幕式的前幾個月,當屆奧運的圣火就要在希臘完成采集。采火與開幕式的間隔時間可長可短,恰恰取決于東道主打算把圣火傳遞搞成什么規(guī)模。
比如本屆奧運會,采火儀式4月中旬才舉辦,離開幕式只剩3個月。而2008年北京奧運會,由于圣火安排了全球傳遞,甚至還要上珠峰,所以提前5個月就采好了。
沒錯,對于圣火傳遞路線來說,想要引發(fā)全球人民的關(guān)注,就得有“圣火攀上地球之巔”這樣的噱頭。在東道主國的各個行政區(qū)完整轉(zhuǎn)一圈已經(jīng)是最最基礎(chǔ)的“起手式”了,要想出圈,上名山、下大川、走名勝、闖地標都是少不了的,某種意義上,視覺媒體時代的火炬路線設(shè)計跟網(wǎng)紅打卡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本屆奧運會,從盧瓦爾河谷中最大的中世紀城堡香波堡,到連接海島的“潮汐公路”格伊斯走廊;從騎馬行過諾曼底的海灘,到徒手攀上阿爾卑斯山脈的南針峰頂,整個法國境內(nèi)的著名打卡地,通通是橘紅圣火的背景板。一言以蔽之,照片拍得美,流量不用愁。
火炬?zhèn)鬟f,突出一個“傳”字。所以除了地標打卡,奧組委們也在“如何傳遞”上絞盡了腦汁。從還原歷史進程的游泳、駱駝、獨木舟、帆船,到代表當代科技的地鐵、飛機、潛水器、機器人,甚至于,火炬連太空都上去過3次了。
今年的巴黎殘奧會還要整個大活。
由于殘奧會圣火需要首先在殘奧運動發(fā)源地英國小鎮(zhèn)斯托克·曼德維爾(Stoke Mandeville)采集,巴黎殘奧委將有史以來第一次讓圣火完整穿過英法海底隧道,而且全程徒步、不坐歐洲之星。
最有趣的一次傳遞,發(fā)生在1976年蒙特利爾奧運會。當圣火到達雅典后,一個熱敏傳感器將火焰轉(zhuǎn)化成電脈沖信號,幾秒之后就觸發(fā)了遠在地球另一端的渥太華的激光發(fā)射器,圣火就此燃起。
可以說,每個奧運年圣火傳遞的“新花樣”,是對歷史的銘刻、是對科技的展示,更是對文明的禮贊。
談談商業(yè)?
面對這個星球最盛大的體育賽事里最重要的文化活動,我們也并不想看到圣火被沾染上太多“銅臭味兒”。事實上,國際奧委會也始終對于奧林匹克的純潔性保留著最起碼的堅持,不允許圣火被太多利益介入和影響。
不過必須承認的是,當代社會生活的運轉(zhuǎn)已不可能完全脫離商業(yè),因此,在現(xiàn)行模式下,奧運圣火儀式中總歸會留有一些商業(yè)的“縫隙”。
首先就是燃料。在漫長的歷史時期里,奧運圣火的燃料就是普通的固態(tài)或液體可燃物,比如汽油、煤油、火藥、硫磺等,由于火焰的視覺效果往往不夠醒目,很多組委會還會特意在燃料中加入制煙劑。
從20世紀70年代開始,丙烷、丁烷等可燃氣體逐漸成為主流,它們價格低廉、相對安全,燃燒時發(fā)出的明黃色火焰更加美觀,且燃燒后產(chǎn)物除了水和二氧化碳不會產(chǎn)生其它污染成分。直到2018年平昌冬奧會,以丙烷為代表的可燃氣體可謂統(tǒng)治了奧運30多年。
而當減碳成為綠色奧運的新議題,燃燒只生成水的氫氣就接過了圣火的使命。東京奧運會作為首屆使用氫氣作為燃料的奧運會也講了一個好故事:氫氣是由當年東日本大地震中受災最嚴重的福島縣的新建工廠生產(chǎn)的。
“微火不微”的北京冬奧同樣使用了氫氣,但不點火的方式也提出了“如何通過裝置向火炬供輸氫氣”的難題。最終,在航天科技集團六院11所(京)的牽頭研制下,可迅速裝卸且能夠穩(wěn)定輸氣的圣火臺閃耀世界。開幕式上的氫氣燃料來自中國石化集團燕山石化,而延慶和張家口賽區(qū)等分會場的圣火臺燃料則使用了中石油自主研發(fā)的“綠氫”,幾大央企的科研實力,借著北京冬奧小露了一手。
亞運會的商業(yè)化場景限制比奧運會要寬松許多,杭州亞運會就給出了圣火燃料商業(yè)化的最新案例。其圣火臺使用的將廢碳回收合成而來的“零碳甲醇”,不僅拿下了全球首創(chuàng)的名號,也讓官方合作伙伴吉利獲得了除汽車場景以外的展示機會,在后續(xù)的宣傳中斬獲好評無數(shù)。
其次是裝置。圣火臺的設(shè)計一般由當屆奧組委和開幕式團隊定向邀約國內(nèi)外的頂級設(shè)計公司執(zhí)行,直到開幕式當晚才會露出真容。不過亮相之后,靜等各路媒體的專訪即可,設(shè)計師們也樂得用奧運圣火臺為自己的業(yè)務能力背書。
而圣火臺最大的商業(yè)價值,往往是以“特許商品”的形式實現(xiàn)的,比如官方制作的明信片、郵品以及裝飾擺件。作為每屆奧運會最具標識度和稀缺性的裝置,圣火臺的審美意義不言而喻。北京冬奧會期間,帶有“大雪花+銀絲帶”的特許商品上架即脫銷,充分說明了消費者對于圣火臺的寵愛有加。
最后是火炬。作為圣火“生命歷程”中最主要的載體,火炬本身巨大的使用量就意味著其背后的商業(yè)屬性不可忽視。事實上,每屆奧運會基本都會選擇一家乃至多家本土龍頭企業(yè)擔任火炬的制造商,并將它們納入到當屆的贊助序列之中。
1936年首次圣火傳遞的4000多支火炬,就是由德國工業(yè)巨頭克虜伯集團生產(chǎn)的。
2008年北京奧運會,國產(chǎn)品牌華帝則成為了奧運史上第一家燃氣具類別的供應商。此后,中國石化、豐田汽車、安賽樂米塔爾(國際鋼鐵集團)等多家著名企業(yè)也在不同時間擔當過火炬量產(chǎn)的重要使命。
隨著每屆傳遞人數(shù)的增多以及曾經(jīng)的備用火炬不斷流入市場,火炬的二手收藏也在近些年成為了一個小眾但升值空間頗高的門類。一支品相上佳或者市面罕見的火炬已經(jīng)動輒可以賣到幾十萬美金。1952年赫爾辛基奧運會,總共只做了22棒火炬,成交均價88萬美元;1956年墨爾本奧運會的馬術(shù)項目在瑞典的斯德哥爾摩舉辦,因此也在當?shù)剡M行了只有5棒的傳遞,后來,其中一支在拍賣中以41.25萬美元的價格落錘。
至此,用了5千字,我們將奧運圣火——這個人類體育史上最重要的文化儀式活動進行了拆解,希望給讀到這里的朋友帶來一些收獲。
本屆巴黎奧運會,有一個趨勢已經(jīng)愈發(fā)明顯,那就是對賽事本身的“包裝”正在擺脫體育的局限。無論是沿塞納河順流而下的開幕式,還是各種嵌入城市場景的比賽場地,都給奧運乃至體育大賽在今后“營銷自己”開拓了新的思路。而其中,最具有“視覺奇觀”效應,最能講故事、玩花樣的奧運圣火,無疑將成為所有人追逐的新焦點,給奧運玩法帶來新可能。
最后,回到文章開頭的那個問題:有朝一日,奧運圣火上月球,沒什么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