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孩提時代,是在故鄉(xiāng)的一個竹林村子里度過的。
一條100 多戶的沙摩橋,家家戶戶場前屋后各自擁有1 畝多竹林。鄉(xiāng)親們在耕作之余,干著祖先們傳授下來的一門手藝——編竹籃。戶戶夫妻雙雙齊動手,這邊男的做上手——斷料、開竹、劈篾片,那邊女的做下手——編籃底、剎籃口。有的人家編大、小“牛提籃”(供割草用),有的人家編大、小雙篾籃(供上街購菜用),也有的人家編苗籃(供采桑葉用)、棧條(收糧時囤積用)。有的人家用繩子裝扎著竹籃,準備明晨去街鎮(zhèn)、城里推銷叫賣。也有八旬老翁坐著藤椅端著茶壺悠閑地與站立著的十多歲的小孫孫下著象棋,也有人家干脆把桌子、椅子、飯鍋、菜盤子搬進竹林用餐,小竹筍做的佳肴常常是餐桌上少不了的一道美餐。茶余飯后,小伙子、姑娘們在琴聲、笛聲的伴奏下唱起“彬彬腔”的錫劇,久久回蕩在幽幽的竹林,那悠揚的琴聲、笛聲,連街鎮(zhèn)上也能聽得逼真。竹林青青,鳥兒歡唱。一群群小鳥啼鳴著穿入深深竹林,如箭似的從這邊飛往那邊,那身形十分輕盈飄逸,高高站在竹枝上。風吹動起竹子,它們的身子也跟著搖晃,扇起漂亮的翅膀伴和竹林響起的音樂節(jié)奏,在如癡如醉地舞蹈著,頗具仙韻。
一擔竹籃推銷出手,少不了幾十元進賬,家家戶戶蠻開心。但隨著“文革”的開始,竹籃這門副業(yè)冷落了,竹林和人們一樣遭殃。當時村里來了幾個鄉(xiāng)里的“蹲點”干部,硬說編竹籃是“資本主義尾巴”,必須割掉,上街賣竹籃是投機倒把,必須批判。還編了個順口溜說:“竹刀一響,眼白清亮,三只老洋進賬;竹刀一響,影響種糧,必須檢查反省。”老隊長心里不服,暗示社員白天絕對不能編,要編只能晚上關門編,推銷只能托外村親戚朋友。他白天照常忠心耿耿帶領大伙罱泥、挑泥、整田平地戰(zhàn)“雙搶”,晚上偷偷編竹籃,結(jié)果沒多久就被“蹲點”干部發(fā)現(xiàn)了,說他帶頭走資本主義道路,結(jié)果被狠狠“批斗”了好幾次。全村百姓一度垂頭喪氣,只好沉默不響。后來,竹林徹底遭了殃,大片竹子被連根坌掉,種上了幼小的桑苗。竹林風景不再,也聽不到竹刀開竹竿劈篾的“噼里啪啦”聲,鄉(xiāng)親們也沒了“三只老洋進賬”,平時日常生活開銷的油鹽醬醋錢也顯得很緊張,有的家庭只能借貸接濟,盼年終生產(chǎn)隊分紅后還款。那時,我已去城里上班,每每回故鄉(xiāng)探親,總看見鄉(xiāng)親們在竹林里編竹籃的情景。
昨天,已安居鎮(zhèn)上的阿惠老鄉(xiāng)打電話來熱情邀請我們?nèi)覈鴳c節(jié)去他家做客,電話里卻離題地告訴我:“想起村里那竹林,手心就會癢癢的。近幾年,老宅基上長出了十多根竹子,剪下抽空編織了幾只精制的小雙篾籃準備送給你,買菜用挺環(huán)保的,不要用塑料袋子了……”話音挺一本正經(jīng),也顯得鄭重的。
果然,我們和竹子的緣分還是那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