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師古道的顏色

你聽說過車師古道嗎？她南起吐魯番大河沿，翻越東天山，北至吉木薩爾，全程一百余公里。她的名氣應(yīng)該是很大的，她就像吐魯番的葡萄一樣聞名遐邇，但葡萄唾手可得，美味盡知，而車師古道因其路程險峻、氣候多變而令人望而生畏，大多數(shù)人只能聽其名而未曾見其形。久而久之，車師古道就像一個養(yǎng)在深閨人不識的少女，大多數(shù)時間是寂寞冷清的，偶爾也能吸引一些有勇有謀之人不畏艱險前往一窺真容。我在團(tuán)隊的無私幫助和窮盡個人體力的情況下，花了整整三天的時間一睹她的芳顏，真是美不勝收。古道的容顏何其多姿，又何其多彩，因了四時的變幻又何其捉摸不定。我只能從這個夏天之行之所見，細(xì)細(xì)地加以品味。

褐色

億萬年前的吐魯番盆地應(yīng)是一片大海，隨著地殼不斷運動，偉大的地球造山運動也隨之展開，這一結(jié)果直接形成了地球當(dāng)今的形態(tài)：喜馬拉雅山從海底升起，成為世界最高峰；吐魯番盆地也從海底冒了出來，變成了世界最低的地方。當(dāng)初吐魯番盆地的顏色，應(yīng)是海底的顏色——黑色，隨著氣候的不斷變化，吐魯番盆地的顏色也起了相應(yīng)的變化，如今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吐魯番盆地，百分之八九十都是寸草不生的戈壁和濯濯童山，我們行走于車師古道中，見得最多的顏色便是這種介乎于青色與黑色之間的顏色——褐色。

從五星牧場到下石窯子廣闊的河灘，從下石窯子到瓊達(dá)坂的崇山峻嶺，都是這種褐色。形狀各異、大小不一的鵝卵石在陽光的照射下發(fā)出清冷的光，褐色的山體更顯深邃。步行其間，偶然會拾到一些海底古生物化石，這樣就更能說明遠(yuǎn)古的吐魯番就是海洋。褐色是巖石的顏色，不是土壤，其上不能生長任何植被，雖然看上去比黃色沙漠好，其實質(zhì)其實是一樣的，都是缺少生命的顏色。江南的山因了雨水的滋潤，不斷風(fēng)化成土壤，于是便有了草木、森林，蓊蓊郁郁，一片生機(jī)。而這里的山體，也在不斷地被風(fēng)化，但這里的風(fēng)太大了，巖石稍有松動，便被風(fēng)吹得無影無蹤，于是就形成了現(xiàn)在這種怪石嶙峋、突兀陡峭的山體。在這些堅硬的巖石上，發(fā)現(xiàn)了不少的巖畫和文字石刻，巖畫都是一些游牧、圖騰一類，文字則是在此居住或路過的不同民族在不同時期留下的。據(jù)專家考證，這些都是遠(yuǎn)古時期人類留下的印跡，上可追溯至舊石器時期，下至車師國（秦漢）時期，這是人類一段漫長的時期，大約有五六萬年的時間。在此居住過的民族也十分復(fù)雜，有可靠文字記載的就多達(dá)十幾種，由此可以說，吐魯番盆地自古以來就是一個多民族共同生息繁衍的地方，是東西方文明交匯的地方。在下石窯子北一公里的地方，有一處古墓群，大約是秦漢至宋元時期的墓葬，在那里就埋葬著不同人種、不同民族的古居民，出土了數(shù)十件珍貴的文物。

褐色因其清冷、沉寂的色調(diào)，給人以歷史的厚重感，這是車師古道的底色。

白色

徒步車師古道，是一段十分艱苦的行程，也是挑戰(zhàn)自我的一種最好的方法。無論是在礫石遍布的河灘，還是在狹窄崎嶇的山谷，我們經(jīng)常要脫下鞋子，高挽褲腿，赤腳涉水。雖然是炎熱的七月，是吐魯番盆地最熱的時候，但從天山流下來的雪水寒涼徹骨，越往山上走就越清寒。經(jīng)過上石窯子約五百米的地方，在一處極其險峻的峽谷里，一大塊晶瑩剔透的冰雪在陽光的照耀下發(fā)出炫目的亮光，清澈的流水匆匆地從它身邊流過，仿佛急著去澆灌火熱的吐魯番盆地。我剎那間就明白溪水為什么那么冰涼了。冰雪的顏色是圣潔而光輝的，由它融化而成的清水也是干凈自然的，我們用水瓶在小溪中灌水，并直接飲用，在環(huán)境高度污染的今天，這也算得上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繼續(xù)往前走，溪畔的冰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大，有時背陰的整面山體都被冰雪覆蓋，車師古道的顏色也就由褐色過渡到了白色。這是一種很自然的交替，是一種不知不覺的進(jìn)行時。

白色不代表死寂，它也是很靈動的。在一處懸崖邊，離地高約二十余米的地方，一株雪蓮悄然怒放，綠色的葉子厚實多汁，白色的花朵圣潔美麗。在如此艱苦的環(huán)境中，它將生命詮釋得如此精彩，使人一見就有一種激動得想落淚的感覺。庸碌世界，那些不滿現(xiàn)狀、到處發(fā)牢騷的人，讓他們親眼來看看雪蓮的風(fēng)采，也許大有裨益。面對煢煢獨立而又神采奕奕的雪中之神，我不禁口占一絕：扎根懸崖處，不畏高冷寒。待到盛夏時，一花眾山香。

吟罷，不由得再次向它行注目禮，愿它繼續(xù)生命的精彩。

在翻越瓊達(dá)坂時，我的精力被極度透支，有些支撐不下去的感覺。但眼前已沒有退路，只能咬牙低頭往前走。路是陡峭的，簡直要四肢并用才能挪移。因海拔高，呼吸不暢，更覺行動困難。車師古道是絲路要道，也是古時翻越天山最好走的一條道路，試想古時候人們用肩挑、騾馱等方式川流不息地來往于此，辛苦程度可想而知，但想想也別有一番滋味。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人走過車師古道，但留下來的東西太少，讓后人記住的就更少。

這很有趣，最初的絲綢之路，在此走過的多是一些不留心文字的做生意的人。在元明的時候，一個外國人和一個中國人走過這條路，并用他們的文字記錄了下來，讓后人可以了解當(dāng)時的狀況，他們是：元朝時的著名旅游家馬可·波羅，明朝的著名外交家陳誠。

我們是在7月中旬翻越達(dá)坂的，這是一年中最好的時節(jié)，這時的達(dá)坂一片金黃的土原色，假如我們早半個月或晚半個月來，都將是一片冰天雪地。達(dá)坂的無冰雪期只有一個月，其余時間一片銀裝素裹。站在達(dá)坂環(huán)視周圍的群山，山頭皆被冰雪覆蓋，白茫茫的一片，令人不禁驚嘆大自然的神奇。

白色是圣潔而靈動的，它是車師古道的現(xiàn)代色。

綠色

在五星牧場，一片茵茵草地，一只只如星星樣散落于碧草叢中的白羊，那種“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場景，令人產(chǎn)生出無窮的遐想。我在吐魯番工作十幾年了，還是頭一次看到牧場，而且還是“五星”級的。這是我們徒步的開始，我以為車師古道一直是這樣綠意盎然的，誰知道在走了兩天的路程，看膩了空曠的戈壁和陡峭的山巖之后，才又看到了綠色。

這時的綠色已是處在天山的北坡、吉木薩爾縣的境內(nèi)了。天山就這么神奇，它的南面是寸草不生的山巖，冷峻得讓人心驚肉跳，而它的北面則是青松挺拔，綠意濃濃。在跨過奇險無比的第六座橋的時候，眼前便流瀑瀉綠了。接著，眼前便出現(xiàn)了哈薩克族牧民的氈房，聽到了牧羊犬的叫聲，聞到了氈房里飄出來的奶茶的香味，看到了騎馬牧羊的哈薩克小伙和姑娘。在一處溪水旁，要跨過一塊巨石才能到達(dá)對岸，我因用力過猛而傷了腳筋，走路就一瘸一拐了，十分痛苦。

在第四座橋路過一座氈房時，一個長得十分英俊的哈薩克小伙細(xì)心地看出了我的不便，便向我打招呼：朋友，走累了過來坐坐。我確實累了，也確實需要休息，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坐在氈房前的板凳上與他攀談起來。小伙子的普通話非常流利，他自我介紹說他名叫支勒科拜，是“駿馬”的意思，我想這真是名副其實的。他今年22歲，未婚，與父母一起在此牧羊。剛聊一會兒，就見氈房的門簾掀開，走出來一位一手提著茶壺、一手拿著茶碗的中年哈薩克婦女，這肯定是支勒科拜的母親了。她慈祥的目光十分寧靜，與這里的環(huán)境很自然地融為了一體。她為我倒上一碗熱騰騰的奶茶，坐在兒子支勒科拜旁，聽我們聊天。我問小伙子，怎能耐住山中的寂寞。他說這只是夏牧場，每年的5至10月在此放牧，然后就要回到山下面的房子里去越冬，政府每年會拿出很多的飼料補貼牧民，讓羊群能安然地度過寒冷的冬天。今年出來牧羊是因為父母再三要求的，年輕人是不喜歡到這里來過日子的，說實話這里太寂寞了，沒有電，就沒有現(xiàn)代生活的一切，明年他想到外地去打工，至少能過上現(xiàn)代人的生活。說完這些，小伙子不禁向山下張望起來。

遠(yuǎn)處的吉木薩爾縣城仿佛是空中樓閣，若隱若現(xiàn)。而他的母親坐在身旁一直未曾說話，不知是聽不懂我們的交談，還是對我們的交談感到無奈。

喝完奶茶，體力又恢復(fù)了一些，是該走的時候了，我起身向母子倆道別，支勒科拜卻對我說他可以送我下山。我說跟你騎馬呀？我可不會騎的。他說他用摩托車送，比馬更快。我不禁好奇起來，在這么高的山上，竟然能騎摩托車？見我一副驚訝的樣子，支勒科拜從氈房后面一個放雜物的地方推出了一輛嶄新的雅馬哈，他叫我過去，神秘地對我說，這是他今年到山上放羊時父母給他的獎勵，也是在寂寞難耐時回家的最好交通工具。支勒科拜將我的背包麻利地綁在車上，又叫我坐好，跟母親打了招呼，發(fā)動車，就一路向山下風(fēng)馳電掣。說實話，支勒科拜的車技太好了，在羊腸小路上跑得比駿馬還快，我只覺滿眼的綠色，洶涌澎湃，忽高忽低，忽前忽后，有一種大海里沖浪的感覺，雖然嚇得驚叫連連，但之后又覺得十分過癮，又十分懷念。

綠色是生命的象征，它是車師古道的生命色。

責(zé)任編輯：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