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景在山水畫中的藝術表現(xiàn)研究

摘 要：雪景山水是中國山水畫當中較為常見、經久不衰的題材。探討雪景在山水畫中的發(fā)展過程及藝術特點，并以北宋著名畫家范寬的《雪山蕭寺圖》為例，詳細闡述雪景山水畫的藝術魅力和情感表達，以及其獨特的技法運用和畫面布局。整體而言，雪景山水畫不僅是對自然景觀的描繪，更是畫家情感和精神追求的體現(xiàn)。

關鍵詞：雪景；山水畫；《雪山蕭寺圖》

歷代的文人墨客對于四季山水的描繪總是懷有濃厚的興趣，正如古語所云：“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边@句話深刻揭示了古人對于生命的深刻洞察與感悟。在各式各樣的四季山水畫里，雪景山水尤其讓人矚目。不論是視覺上的享受還是情感上的傳遞，其透露出的那份孤寂與幽深，似乎較其他季節(jié)的畫面更易觸動人們的內心深處。

一、雪景與山水畫的結合

雪景山水是山水畫中常見的一種題材，它在中國山水畫領域占據(jù)著重要的地位。雪的潔白無瑕象征著純潔高尚的品質；雪是寒冷季節(jié)的物象，能體現(xiàn)出畫家內心的孤獨寂寞；生命在嚴冬依然能夠頑強地生存，象征著生命的堅韌和不息的力量。正因為這些品質，雪景才被文人墨客鐘愛，成為畫家們爭相描繪的主題。無論是在視覺還是情感層面，雪景所呈現(xiàn)出的那種孤寂、嚴寒以及神秘氣息，似乎比其他主題的作品更能給人們帶來強烈的視覺震撼。

在山水畫的歷史中，記錄最早的雪景山水畫是顧愷之創(chuàng)作的《雪霽望五老峰圖》，雖然未有真跡存世，但其記載于宋代郭若虛編著的《圖畫見聞志》當中。相傳，隋代展子虔作有一幅《踏雪圖》，雖不知其真?zhèn)?，但也能看出雪景在山水畫中是一個十分重要的題材。談及雪景山水，王維是不可或缺的作者之一。他既是唐代的詩人，又是著名的山水畫家，被認為是雪景山水畫的開創(chuàng)者。他創(chuàng)作的《雪景圖》展現(xiàn)了一種朦朧的畫面效果，絹本的潔白與墨色的濃黑相映成趣，形成鮮明的視覺對比，給人以深刻的視覺震撼，展現(xiàn)了山水畫與水墨畫技法的有機結合。而后，北宋時期的雪景作品多承荊浩、關仝之風。以范寬為例，其尤善畫雪景，其畫有“得山之骨，與山傳神”之美譽。他所作的《雪景寒林圖》與《雪山蕭寺圖》是中國傳統(tǒng)雪景山水畫的典范之作?！澳纤嗡募摇碑斨幸灿胁簧俚难┚爸鳌＠?，李唐的雪景山水畫作品有《雪江圖》《雪景圖》等，如今依然存世。馬遠與夏圭的出現(xiàn)，標志著南宋山水畫風格的轉變，從北宋的全景式山水轉變?yōu)樾【吧剿?，從以北方的宏偉山石為主轉變?yōu)橐阅戏降男沱惥爸聻橹?，在山水畫構成方面表現(xiàn)出了新的特色。馬遠的雪景山水畫作如《寒巖積雪圖》、夏圭的雪景山水畫作如《雪堂客話圖》（圖1）。劉松年的《雪山行旅圖》亦為這一時期的重要創(chuàng)作。黃公望作為元代繪制雪景山水的杰出畫家，放棄了官場生涯，選擇了道教信仰，在描繪雪景方面尤為擅長，其創(chuàng)作的《九峰雪霽圖》令人驚嘆。明代雪景山水畫相較于唐宋元時期的輝煌，稍顯遜色。然而在雪景山水畫領域，戴進、吳偉、文征明、沈周、陳淳等人的作品仍然值得關注。到了清朝，雖然雪景山水畫受制于“摹古”風潮，發(fā)展速度不及從前，但清朝涌現(xiàn)出大量的畫論典籍，為后世研究雪景山水畫提供了寶貴的資料。

在中國傳統(tǒng)繪畫中，雪景與山水畫的結合，是一段漫長的藝術旅程。經過千年的演變，這一結合經歷了無數(shù)代畫家的精心推敲與深入探索，積累了豐富的創(chuàng)作經驗，逐漸沉淀為獨特的藝術風格，如今對雪景的表現(xiàn)也有了足夠成熟的技法理論支撐。雪景與山水畫的結合，不僅僅是對自然景觀的直觀描繪，更是一種精神的寄托和情感的流露。白雪皚皚，連綿不絕，仿佛能洗凈世間塵埃，濾盡人間污垢。雪景山水是畫家對自然景物的觀察與自身心靈世界的結合，使畫家不落凡俗，從而自保堅貞，展現(xiàn)出一種超然物外的境界，體現(xiàn)了中國畫家的精神追求與超越。

二、雪景在山水畫中的藝術特點

唐岱在其著作《繪事發(fā)微》中提到：“凡畫雪景，以寂寞黯淡為主，有玄冥充寒氣象。”他定義了雪景山水畫的精髓，明示了雪景山水畫的基調。明代文人畫家文征明亦言：“古之高人逸士，往往喜弄筆作山水以自娛，然多寫雪景者，蓋欲假此以寄其歲寒明潔之意耳?！笨梢姰嫾夜P下的雪景，并不僅僅是為了渲染冰天雪地的嚴寒，更多的是借此表達一種清貧高潔的情懷。雪景山水畫在發(fā)展過程當中也形成了一些程式化的技法，如以淡墨染天空、留白、樹多有枯枝而無樹葉等。這些程式化的語言不僅是人們對白雪皚皚的冬季觀察所探索出來的技法，還有對自然的客觀呈現(xiàn)及畫家們自己內心的表達。

張庚在《圖畫精意識》中提到：“其雪痕處，以粉點雪，樹枝及苔俱以粉勾點?！蓖蹙S在《輞川雪景》當中也記載了這樣一種白粉覆蓋而畫雪的方法：將白粉附著于山石樹木房屋之上，會形成一種被白雪覆蓋的朦朧質感。然而，王維一改附白粉之法，以破墨之法見筆見墨，使白雪以留白的方法擠出，借地而成雪。唐岱在《繪事發(fā)微》中將此種方法描繪得更為具體，“雪壓之石，皴要收短，石根要黑暗，但染法非一次而成，須數(shù)次染之，方顯雪白石黑。其林木枝干，以仰面留白為掛雪之意，松柏杉檜，俱要雪壓枝梢”。他對被雪覆蓋的石頭、樹木的繪畫方法都進行了技法方面的講述，后人也多以這種技法表現(xiàn)雪景。雪景山水畫的技法詳盡多樣，若對其進行分類，基本可以歸納為兩大流派：一是王維所創(chuàng)的以留白的方法擠出，從而利用淡墨與留白的對比，使雪景躍然紙上；另一類則是歷史悠久的“敷粉法”，該技法后來衍生出了“彈粉法”等多種變體。唐岱曾評價這種技法，“古人以淡墨積雪為尚，若用粉彈雪，以白筆勾描者，品則下矣”。在雪景山水畫中，對樹木的描繪往往是將古木寒林作為主體。宋代畫家如李成和范寬，以其畫作中的荒涼寒冷而聞名，由此可見，雪景寒林的模式在宋代已經成了雪景山水畫創(chuàng)作的一種主流趨勢。其中，枯萎的樹木和寒冷的森林更能凸顯出雪景山水畫那份孤獨與蕭索的氛圍。明代唐志契在《繪事微言》中說：“其畫寒林法，當用枯木。若表現(xiàn)雪景中寒林，其林木枝干，以仰面留白為掛雪之意，雪壓枝俏?！币虼?，在創(chuàng)作雪景山水畫中的樹木形象時，筆法需展現(xiàn)堅韌有力的特點，皴擦技巧應得當而精煉，以準確呈現(xiàn)出樹枝上積雪的質地與分量感。在雪景山水畫中，那些挺立于嚴冬之中的枯樹，它們無畏寒冷的侵襲，展現(xiàn)出堅韌不拔、堅定不移的品質。這些特質，實際上反映了畫家自身的性格特點。畫家通過描繪枯木與寒林，營造出一種荒涼寒冷的氛圍。這不僅僅是冬季特有的寂靜表現(xiàn)，更是畫家內心孤寂與凄涼的真實寫照。

三、雪景藝術特點在《雪山蕭寺圖》中的體現(xiàn)

惲南田在《南田畫跋》中提到：“雪圖自摩詰以后，惟稱營丘、華原、河陽、道寧?！边@些卓越的藝術家們用他們的畫筆捕捉了眼前的雪景和寒冷的森林，同時傳達出他們內心感受到的寂靜蕭瑟。范寬，名中正，為人性情溫和。范寬的山水畫藝術在中國山水繪畫史上猶如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峰，他的出現(xiàn)代表了宋代山水畫開啟了盛期的篇章。同時，范寬的作品對中國山水畫藝術的進程產生了持久且深遠的影響。其所作的《溪山行旅圖》可謂是中國繪畫史當中“不可逾越的巔峰”，而他創(chuàng)作的雪景作品也獨樹一幟，其中最具代表的是《雪景寒林圖》與《雪山蕭寺圖》。

品鑒他筆下的《雪山蕭寺圖》（圖2），初見之下，該畫作的氣韻與畫家本人的內在氣質相得益彰。畫面之中流露出一種沉靜而穩(wěn)重的美學魅力，充盈著中正和諧的意蘊，透露出深邃的平和之韻。畫中細膩而不過分修飾的筆觸，雖然不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抒情”的概念，但其中難以用言語表達的情感卻在觀者第一眼看到畫作時就慢慢地在其心中滋生。這幅畫作以絹本淡設色的技法繪制，描繪了白雪皚皚、連綿起伏的山巒，營造了澄明蕭疏的意境。畫中山巒并非平坦地矗立，亦未特意打造如同《溪山行旅圖》那樣典型的“巨碑式”的屏障感，即便巖壁眾多，峽谷連綿，必然有一座主峰巍峨聳立，周圍的山巒以環(huán)抱之勢凸顯出主峰的核心地位。山腳下，幾株枝條彎曲的野樹植根于突兀的巨石當中。嚴冬之際，樹木凋零，枯樹格外挺拔有力，其枝條紋理鮮明可見，經過風霜雪凍的考驗，更彰顯出堅韌不拔的精神與頑強的生命力。視角右移，可以發(fā)現(xiàn)山巒之間蜿蜒而出一條奔騰的溪流。那細碎的水聲，在荒涼寂靜中顯得格外低沉而哀婉，仿佛始終縈繞在耳邊。在溪流之上，有一段相對平坦的山道，兩位僧人前后相隨。前方的那位僧侶，右手執(zhí)著扁擔，左手握著禪杖，頭部微微轉向后方，似乎正在與身后同行者交談，為這幅山水畫增添了一抹生活的氣息。畫面左上方，最高處的山巖與另一座峰頂形成了一道山谷，山谷之中掩映著幾座樓閣，這便是題中所言的“蕭寺”。屋頂隱匿于皚皚白雪之下，飛檐翹角被刻畫得細致入微、精美絕倫。整體審視，那孤寂的寺廟在雪峰環(huán)抱的寒林映襯下顯得格外渺小，一種凄涼與孤寂之情不禁撲面而來。

在《雪山蕭寺圖》中，畫家運用了“豆瓣皴”來描繪山石，這種以山石表現(xiàn)積雪的方法為王摩詰所創(chuàng)的“借地為雪”的留白之法。在山石底部或相接的根部運用豐富的筆墨皴擦點染，但越接近石頭頂部，皴擦越少，從而留出被白雪覆蓋的山石。在與山頂留白接壤的地方，運用豐富的筆墨來襯托出山石頂部的白，這種處理手法既突出了山石的立體感，又巧妙地展現(xiàn)了雪的覆蓋效果。在山石頂部與留白相接的地方，畫家以淡、渴卻豐富的筆墨細致地描繪，使得山石頂部的留白更加醒目，從而凸顯出山石被白雪覆蓋的意境。這種留白手法不僅增加了畫面的層次感，還使得畫面更加空靈、透氣。在描繪山石頂部生長的枯樹時，畫家采用簡約概括的表現(xiàn)技巧與細致描繪的筆觸，從視覺上營造出互補與和諧的景觀。這種繁簡相間、疏密有序的布局中，山石之上的樹木隨著距離的增加逐漸由清晰的具體形態(tài)過渡至抽象的墨色點狀。在畫面的遠處，山峰的處理別具一格。畫家沒有采用明顯的皴法，而是以墨線勾勒出山的輪廓，再用淡墨染出朦朧之感。這種處理使得遠山的墨色深淺并未超過天空，從而巧妙地渲染出遠山被白雪覆蓋的視覺效果。山石頂部的天空用極淡的墨色反復多次地暈染，給人以雪天天空陰云之感。

深入研讀與鑒賞《雪山蕭寺圖》，我們不由自主地為其永恒的藝術魅力所折服。這種魅力不僅源于畫中躍然而出的強大氣場，還來自畫家在描繪山川之時所持有的那份深思熟慮和精湛技巧。畫作中流露出畫家對自然山水的無限眷戀和深深的敬意。范寬所繪的山巒緊密相依，展現(xiàn)出一種堅如磐石、不可動搖的氣魄，仿佛在訴說著世事的變遷。身處紛繁復雜的現(xiàn)代社會，我們每次觀賞此類杰作，就如同穿過山間微露光芒的小口，踏入一片廣袤無垠的天地。這種廣袤感不只是作品在空間上的深遠展現(xiàn)，還體現(xiàn)為當代人在探索畫作中的深意與象征時所獲得的思維空間的拓展。

參考文獻：

[1]郭若虛.圖畫見聞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唐岱.繪事發(fā)微[M].北京：文物出版社，2011.

[3]文征明.文征明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4]惲壽平.南田畫跋[M].北京：中華書局，2009.

[5]郭毅敏.傳統(tǒng)雪景山水畫“意趣”研究[D].天津：天津師范大學，2020.

[6]莫曉雯.靜觀自得：范寬《雪山蕭寺圖》析覽[J].中國書畫，2018（9）：16-17.

[7]劉志中.“寒”的文化意蘊[J].漢字文化，2006（2）：68-70.

[8]朱良志.論中國畫的荒寒境界[J].文藝研究，1997（4）：135-148.

[9]任保忠.中國古代雪景山水畫造境研究[D].北京：中國藝術研究院，2012.

[10]陳敬友.雪景山水畫的境界[J].美術觀察，2011（7）：111.

作者簡介：

申俊翔，哈爾濱師范大學美術學院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畫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