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諾貝爾文學獎授予了韓國女作家韓江。諾貝爾委員會在授獎詞中說:“因其充滿詩意的文字直面歷史創(chuàng)傷并揭露了人類生命的脆弱性?!?/p>
她的短篇小說《素食者》曾獲布克文學獎,也是亞洲首位布克文學獎得主獲獎作品。
這本小說由三個相對獨立又相互關聯(lián)的故事《素食者》《胎記》《樹火》組成,從丈夫、姐夫、姐姐三個不同的視角展現(xiàn)了主人公英惠的一生。
看起來,書中講的是女主英惠因為噩夢不斷而抗拒吃肉、堅持吃素的故事,但實際是在以男性“肉食者”的凝視視角,反映父權社會與男性霸權傳統(tǒng)下,女性的生存與抗爭難題。
正如韓江在布克文學獎頒獎禮上的致辭,“我在寫作時,經(jīng)常會思考這些問題:人類的暴力能達到什么程度;如何界定理智和瘋狂;我們能在多大程度上理解別人。我希望《素食者》可以回答我的這些問題。我想通過《素食者》刻畫一個誓死不愿加入人類群體的女性”。
01
《素食者》這個篇章的講述者是英惠的丈夫。
在丈夫眼中,英惠的存在就像某個常見的生活用品,說不上有多重要,但沒有似乎也不行。
在丈夫的眼里——“她可是我在這世上挑了又挑的、再平凡不過的女子了?!薄拔抑詴@樣的女人結婚,是因為她沒有什么特別的魅力,同時也找不出什么特別的缺點?!薄拔揖蜎]有必要為了博取她的芳心而假裝博學多才,也無須為約會遲到而手忙腳亂,更不用自討沒趣地拿自己跟時尚雜志里的男人做比較了。”
為了維護男子漢可憐的自尊,就一定要找一個平凡、普通、沒有個性的女性作為妻子,這樣就可以一直駕馭對方,社會上這樣的人似乎還不少。
英惠在他丈夫眼里并不是愛人,只是一個不用付工資的保姆。他從來不關心妻子的心理變化,更不關心她在干什么、看什么書。
凌晨四點,妻子站在冰箱前一動不動,跟他講自己做了一個夢。他也不問妻子做了什么夢,任由她光著腳站在冰箱前發(fā)呆。
自那以后,英惠扔掉了家里所有的肉蛋奶,成了一個素食者。因為,她每天都會做跟傷害、毀滅和殺人有關的噩夢,每天都因為噩夢而只能睡不到一個小時,慢慢地瘦得不像人樣。而這一切,都源于她小時候被家庭傷害和婚后被漠視的長期積累。即便這樣,丈夫也會說,就算她的狀態(tài)實在令人起疑,也不會考慮帶她去看心理醫(yī)生,或是接受任何治療。
在姐姐的喬遷宴上,親人們嘗試了各種辦法讓英惠吃肉,都遭到了拒絕。暴躁的英惠爸爸強制把肉塞進英惠的嘴里,并在英惠吐出肉后扇了她一耳光,英惠憤而割腕自殺。
住院過程中,英惠的丈夫還在想:“如果公司晚上有聚餐就好了,那我就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醫(yī)院了。”“我沒有幫她提點滴袋,她自己用綁著繃帶的左手舉著,但由于高度不夠,血液漸漸出現(xiàn)了逆流?!?/p>
故事以一個慘烈的畫面結束:英惠赤裸上身坐在醫(yī)院院子內(nèi),滿口鮮血,右手緊攥著一只被咬、被掐死的鳥。
02
《胎心》這個篇章的講述者是英惠的姐夫。
姐夫是一個名義上的藝術家,天天沉浸在所謂藝術創(chuàng)作的虛假氛圍里不可自拔。他不掙錢養(yǎng)家,也基本不著家。
在他的眼里,與妻子的結合一開始是符合自己的意愿的,“妻子的長相、身材和善解人意的性格都很符合自己的配偶條件”,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妻子身上某種說不清楚的東西偏離了自己的喜好”。
雖然妻子偏離了自己的喜好,但他“從小姨子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種樹木未經(jīng)修剪過的野生力量”。
他以藝術創(chuàng)作為名,邀請英惠做模特,在她的身體上作畫,最后引誘她發(fā)生性關系,拍下激情視頻。
姐夫在藝術和現(xiàn)實中不斷掙扎,也不時反思自己:自己是一個正常人嗎?是一個具有端正的道德觀念的人嗎?自己有強大的自我控制能力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03
《樹火》這個篇章的講述者是英惠的姐姐。
姐姐親眼目睹了丈夫與妹妹滿身彩繪的作品之后,精神基本崩潰了,但她還是背負丑聞繼續(xù)經(jīng)營化妝品店,因為她不僅要養(yǎng)育孩子,還要負擔英惠的住院費用。
她回憶與丈夫的相識過程,發(fā)現(xiàn)嫁給他的出發(fā)點僅僅是因為他書香門第的背景,兩人根本沒有相互了解,更不要說相知相愛——她一直在努力欣賞丈夫的作品,但始終都無法理解,不知道丈夫為什么熱衷于拍那些有翅膀的東西,小鳥、蝴蝶甚至蒼蠅都會出現(xiàn)在丈夫的鏡頭里;丈夫?qū)λ矝]有所謂的愛,只有自己不能養(yǎng)家的愧疚。
回首童年,她和妹妹都經(jīng)常遭受暴躁父親的毒打。自己因為年長懂事,經(jīng)常幫家里干活,少了很多磨難;而妹妹英惠因為不善溝通、內(nèi)向、不知變通,受到的暴力傷害更多。
回望半生,她從來沒有在生活中找到希望,無論是童年、婚姻、工作還是親情,帶給她的都是痛苦和絕望、無助和心傷。
姐妹情深,不管精神病院的醫(yī)生和護士怎么厭惡妹妹,她始終希望妹妹能正常地生活,但英惠的病似乎越來越重。她認為自己是棵樹,頭是樹根,兩肩是樹干,兩腿是樹枝,所以她經(jīng)常倒立,用兩肩撐地來獲取“水分與營養(yǎng)”,并將兩腿舒張,就像是舒展的樹枝那樣。她不需要食物,只需要陽光和水。
英惠瘦得像個兒童,各個器官也都在衰退。醫(yī)院為了挽救她的生命,選擇插管注入營養(yǎng)液,但英惠一直奮力反抗。
姐姐似乎理解了英惠:她也曾在夢中變成一只無處棲息的鳥,雖然有了自由,但無家可歸。一直以來她對所有的不公都選擇妥協(xié)和屈服,而瘦骨嶙峋的妹妹卻一直在努力突破身上無形的束縛。
這一刻,與其說姐姐理解了妹妹,不如說是妹妹的抗爭把姐姐從過去的幻境中拉了出來。她發(fā)現(xiàn),其實她和妹妹是一樣的,一樣的被忽視、一樣的無助、一樣的壓抑。
在閱讀這本書的全程內(nèi)心都會被一股壓迫感緊緊包裹,傳統(tǒng)家庭中女性面臨的無可名狀的家庭壓迫與以愛為名的傷害會一起向自己撲過來。
很多女性就像英惠一樣試圖逃離,但越逃離束縛越緊,大部分人都像英惠一樣,沒有在“肉食者”的凝視中逃脫開來;但至少女性一直在覺醒,一直有人像英惠一樣,試圖尋找更大的自由、更廣闊的空間。
(摘自微信公眾號“夜半讀好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