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晚清民初時期,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在傳播中國地理知識之外,還積極參與了現代德國人的自我形塑過程:德國的現代化進程引發(fā)了中國地圖在德國的繪制熱潮;視覺理性與繪圖技術的發(fā)展使得德國人對中國地理形象的描述更為精確,卻也折射出了德國人試圖掌控他者的欲求;借助地理年刊等大眾媒介,德國民眾對中國的認識趨于客觀真實,與此同時也逐步走向了對于國族自我的想象,實現了情感共同體的建構。從政治文化背景、視覺測繪技術以及大眾傳播三個方面對這一問題展開探討,能在梳理中德文化交流史、發(fā)掘新史料之余,對中國地圖的媒介主體性與文明互鑒價值作出理論剖析與文化論證。
關鍵詞:德國旅華書寫;中國地圖;現代性自我;媒介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晚清民初德國旅華書寫中的‘知識中國’形象及其功能研究”(23CZW035)
中圖分類號:I206.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24)11-0086-08
作為旅行書寫的組成部分,地圖始終發(fā)揮著“異域知識的源文本”(1)這一重要媒介功能。從中世紀的烏托邦式地理學,到晚清民初時期李?;舴?、勒柯克等來華德國人所書寫的多種中國地學著述,歐洲人的中國地理知識經歷了一個從模糊到精確、從想象到實證的發(fā)展歷程。古典時期的歐洲人對中國的認知相對不足,唯有古希臘學者托勒密在《地理學指南》中對“賽利卡”(Serica,意為“走陸路可抵達的產絲處”)與“秦那”(Sina,派生自“秦國”音譯)的區(qū)分產生過較大影響。聲名顯赫的《馬可·波羅行紀》在13世紀開啟了神話化中國的傾向,直到17世紀康熙朝廷向耶穌會士傳教團短暫地敞開國門之后,這一模式才得到改寫。最早的完整版中國地圖由意大利使華耶穌會士衛(wèi)匡國繪制,1655年,該圖以拉丁語、德語、荷蘭語、法語、西班牙語5種語言出版(2),極大地影響了歐洲人的中國地理想象,同時也為1734年法國制圖師德·安維爾繪制中國地圖作出了鋪墊。在衛(wèi)匡國地圖之外,安維爾地圖在內容上還借鑒了清康熙年間的《皇輿全覽圖》(3),將如今的西藏、新疆,蒙古等地悉數納入清朝的地理版圖之中。安維爾地圖于1735年由法國神父、漢學家杜赫德出版并引發(fā)轟動,極大地形塑了歐洲人眼中的中國地理形象,所產生的影響一直持續(xù)至今。
中國地理知識的西傳曾經挑戰(zhàn)了歐洲人的已知區(qū)域,動搖了其陳舊的確定性(4),相較于中世紀早期以及近代歐洲所流傳的中國地圖,晚清民初時期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卻參與了德國人國族認同的建構過程。兩次鴉片戰(zhàn)爭之后,以1861年官派的“普魯士東亞遠征隊”為開端,大批德國人來到中國,對中國的自然資源、經濟狀況、社會風貌等方面進行了殖民勘測。與此同時,德國也在1871年完成了統(tǒng)一,建立起了德意志第二帝國,逐漸走上了海外殖民之路。伴隨著中德兩國交往的不斷增多,德國愈發(fā)遭遇著來自中國—他者的碰撞。在他者之鏡的映照之下,帝國的物質富足與精神匱乏得到了確證。對于德意志第二帝國來說,世俗化進程在橫向的世界版圖中錨定了帝國的位置,卻在縱向的精神之維“切斷了”德國人向天穹仰望的心靈(5)。尤其是在威廉二世時期(1888—1918年),個體不得不“面對著一種猛然變大了的抽象‘國家’概念”(6)而無所適從。在年輕帝國的民眾看來,“國族”更多的是一種自上而下的主觀建構,而非自下而上的自然生成;恰好是在對中國地圖的現代繪制與集體觀看之中,德國民眾被賦予了一種強烈的共時性體驗,也正是在將異域他者可視化的過程中,德國人的心內悄然滋生出獨特的共同體情感,萌發(fā)了對于國族性的集體想象。借助于中國地圖這一獨特媒介,第二帝國時期的德國人將“德國人”這一超越個體的身份介紹給個體(7)。就這一意義而言,晚清民初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不只是知識載體,亦不復為被生產出來的知識,而是作為象征著“他者之力”的媒介參與了整個德意志帝國的現代性進程,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起到了形塑德國人自我認知、推動中德文明互鑒的重要作用。
一、繪圖緣由:空間重塑與現代德國的崛起
19世紀德國的制圖學是在民族主義的氛圍之中發(fā)展起來的。在歷史學家彼得·伯克看來,1840到1914年間的世界知識霸權屬于德國人(8)。盡管德國在整個18世紀歐洲的知識生產中只能占據旁觀之席(9),但自19世紀開始,德國的海外探險、地圖繪制、知識生產就因與民族情懷的緊密關聯(lián)而得到了迅猛發(fā)展。在19世紀中后期普魯士統(tǒng)一德意志之后,這種“民族主義”隨即被自動替換為“國族主義”:“普魯士的特點,就在于它經歷著殖民主義和國族性同時滋生的時期?!保?0)殖民需求召喚著德國制圖技術的革新,國家政策則賦予了其以強烈的現實意義,“實用性”由此成為19世紀德國地圖的首要特點(11),“專業(yè)化”與“官僚化”亦成為繪圖師的身份特征(12)?,F代德國的崛起以犧牲神學世界觀為代價,相應地也驅逐了早期傳教士地圖的宗教想象色彩與地理發(fā)現意味。如果說以利瑪竇、衛(wèi)匡國為代表的傳教士地圖是在告訴歐洲人,“中國土地”到底有著何種形態(tài),那么,李希霍芬、格倫威德爾等人則在試圖將這一“土地”轉變?yōu)橹R與權力縱橫交錯的“空間”。彼時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散見于各類旅行指南、地理說明、殖民考察報告之中,盡管這些地圖的載體不同,但其根本特征是一致的:作為帝國的延伸,繪圖者們更多的是在考量所繪地圖的殖民資源定位、自我身份確證等現實功能,而不再僅停留于早期傳教士地圖的單純知識普及和宗教藝術價值。
為生產出具有確定性的圖像,19世紀的德國人往往會先開展數據統(tǒng)計與實地測繪,再以比例尺、經緯線等幾何方式來繪制地圖。這套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科學性繪圖法則“抹平了人類社會的多元和差異性”(13),抹去了土地的文化內核與獨特之處,生產出中性而均質的抽象知識空間。1868至1872年間,受德國普魯士政府的派遣,李?;舴仪巴袊M行殖民地建設與礦藏資源考察,足跡遍布中國當時18個行省中的15個。在《山東及其門戶膠州》一書中,李?;舴依L制出了山東省的地貌地質圖,他曾直言不諱地指出,自己著書繪圖是為了補充德語文獻中相對匱乏的山東知識,以幫助帝國獲得更多利益:“人們努力獲取有關這片突然近在咫尺的土地的知識,但是相較中國其他沿海省份而言,與這里相關的文獻卻最為稀少。”(14)李?;舴业闹袊疾熘脴O大地推動了中國地學知識在德國乃至整個歐洲的傳播,德國漢學家裴古安認為:“李?;舴姨峁┝司_的地理描述與地圖,成功地超越了到那時為止所有的知識,描繪了中國的廣袤、多樣與地域結構?!保?5)在知識傳介與地理測繪之外,李希霍芬也不時談及他在考察過程中所意外生成的“戀地情結”:“一個可愛之至的航程,一切都很迷人、秀美、可愛!所到之處,發(fā)芽吐綠,春暖花開?!保?6)但在大部分情況下,他對于中國土地的感知依舊被其身份意識與國族認同所統(tǒng)攝——觀測行為將他從世界中分離(17),作為意志堅定的普魯士科考人員,“個人情感”被他視作脆弱性的標志以至于在筆下轉瞬即逝:“我正在為這個國家的發(fā)展奠定最為重要的基石?!保?8)“在長江旁邊的這些狹窄的水道上走,我們總覺得民心也出奇地偏狹,他們罵外國人罵得最兇?!保?9)“如果有哪個政權,比如說普魯士想占領一座自由港的話,舟山群島是個不錯的選擇?!保?0)在面對“中國—他者”時,最終依舊是國族情懷而非在地體驗支配了李?;舴业牡貓D繪制。伴隨著他對自己“德國人”的身份認同逐漸明晰,其所繪制出的中國地圖也從充滿魅惑的原生性土地,演變?yōu)楸蝗祟惱碇侵馑罢樟痢钡撵铟戎R空間。
這種將中國土地空間化的地圖繪制,在1902至1914年間德國的四次吐魯番探險中均有所體現。受到俄羅斯、英國等帝國的在華探險影響,德國迫切于加入到對于東亞的考古挖掘之中。對于普魯士政府來說,吐魯番探險的主要目的是考察并“搶救”中古東亞藝術遺跡,論證古希臘文化在東方的傳布,樹立自己的學術威望與文化地位。然而,在更為根本的文化層面,探險的動因實為德國人的“古希臘情結”:“自十八世紀后半開始,德意志知識界特別憧憬古代希臘,以古希臘文化的繼承者自居,藉此建立文化自信?!保?1)為了應對強勢鄰國法國的威脅,提升德意志文化在歐洲的地位,德國主張復興古希臘思想,以抵御拉丁—羅曼文化長期以來對德國所造成的政治文化沖擊。尤其是在法國大革命之后,德國人極力宣揚古希臘精神中的理性主義色彩,大興考古研究,“以無出其右的奴隸態(tài)度效仿希臘”(22)。探險的主要領隊為格倫威德爾與勒柯克,1902年,格倫威德爾攜助手途經俄羅斯來到中國吐魯番,他復原了俄羅斯探險家克萊門茨于1899年繪制的地圖,在其上進一步標注出了吐魯番地區(qū)的佛教遺址,隨后作為指引隨身攜帶。格倫威德爾在吐魯番的活動以測繪高昌古城、考掘佛教遺跡為主,此外還包括了佛教碑文復制、古代手稿文物搜集等工作。格倫威德爾所繪制的數百張高昌古城地圖為其繼任者、商人出身的勒柯克提供了便利:1904年,勒柯克首次抵達吐魯番,他以保護文物為由,將位于柏孜克里克的150平米整墻壁畫分區(qū)揭下并打包運回柏林。這些繪有神異事跡及觀音凈土的壁畫在柏林一經公開便引發(fā)了各界的贊嘆,盡管其中有大部分在二戰(zhàn)時期毀于炮火與消毒水,充滿諷刺性地違背了德國所謂的“搶救”初衷,卻依然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極大地吸引了歐洲人的目光,使得柏林迅速發(fā)展成為世界意義上的“吐魯番研究中心”。
格倫威德爾所繪的吐魯番地圖影響深遠。首先,依據地圖指引,勒柯克等人發(fā)掘帶回了四百多箱文物,包括大量的壁畫、經幡等藝術品,極大地豐富了柏林民族學博物館的館藏,幫助德國在一眾歐洲國家內部樹立起了自身的殖民強國形象。其次,就文化意義而言,吐魯番地圖間接地造成了東亞文化史的重述:1911年起,柏林民族學博物館設置“吐魯番大廳”,以展示前三次探勘所得;1928年,民族學博物館舉辦大型展覽會,首次向世界介紹了佛教以及相關藝術文化在絲路北道上的傳播路線(23)。得到再詮釋的不只是東亞文化史,還有柏林在歐洲文化中所占據的地位——德國的吐魯番探險有著證明西方對東方之影響、復興古希臘文化、打造德意志民族文化自信的重要意義:格倫威德爾證實了佛教藝術所受到的古希臘文化之影響,勒柯克發(fā)掘出了基督教修道院遺跡和文書殘卷,進一步證明了吐魯番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橋梁。這些新的發(fā)現震驚了整個西方學界,德國藉此在藝術史、考古、歷史等學術領域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最終在全球中國知識生產系統(tǒng)中將自己書寫為主導。
可見,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內,并不是先有空間再有地圖,而往往是先有地圖才有了空間?!暗貓D一旦生成,便會自主地、有所偏向地發(fā)揮作用”(24)。統(tǒng)一之后,伴隨著權力的集中與知識的國家化,新興的帝國全面參與了中國地理知識生產;與此同時,普魯士政府的海外殖民政策推動了德國東亞學術研究機構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也為中國地圖的繪制提供了便利。越來越多中國地理知識與地圖的涌現又進一步加速了德國在中國的殖民步伐,完成了“帝國—地圖—殖民”的閉環(huán)(25)。作用于拓殖運動與原料考察的中國地圖不再以所象征的土地作為根本意義,而是更多地關聯(lián)著對于這些土地的空間化重塑與利用。在出版于1910年的《中國工業(yè)化進程》一書中,政治經濟學家瓦爾德馬·科赫繪制了《中國概覽草圖》,其中他特別標記出了中國主要省份的原料分布情況,以向德國人展現其殖民開發(fā)價值??坪罩赋觯骸吧轿魇〉奶N藏量已經超過了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州,僅這一個省的煤礦總量,就能為全世界提供近千年的燃料。”(26)在科赫地圖上,各種原料的名稱似乎就能代表中國各省份的獨特性——廣東盛產煤炭與絲綢,浙江、江西、福建則是茶葉的原產地,長江中游盛產羊毛,備受殖民者喜愛的經濟作物鴉片則主要產于四川和云南。恰如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所言:“它們如今是純粹的記號,而不再是世界的指南針了?!保?7)在發(fā)揮了方位指引功能之外,科赫地圖所代表的中國地圖還在一定程度上標記了德國在晚清民初時期的帝國特性,勾勒出了一條現代德國的崛起之路。
二、繪圖方式:視覺論證與立體透視
晚清民初時期,德國旅華書寫對于中國地圖的繪制彰顯了19世紀末德國的帝國心境;其在具體繪圖方式上所體現的視覺理性色彩,則進一步揭示出德國于智識上透視中國、掌控中國的精神欲求?!?9世紀是一個在其中地理學,以及制圖學作為一門被解放的學科從文本科學轉變?yōu)閳D像科學的世紀”(28)。隨著科學技術的不斷發(fā)展,歐洲自笛卡爾以來對“高貴視覺”的體認也在逐漸深化。視覺觀察技術的革新使德國人進入到了一個嶄新的時代,也大大地提升了遠東科考人員觀測中國的精準程度。耶拿光學家卡爾·蔡司所制作的光學儀器是19世紀的最佳觀察設備,蔡司的顯微鏡一經生產,便立即被自然科學家們應用于多個殖民科考之旅(29)。在這種經由技術中介的視覺經驗之中,“世界通過視覺機器被編碼成圖像”(30),曾經種種不可見的他者逐漸被理智之眼祛魅從而變得可見。新的可見性場域將德國人感知中國的主要方式由“讀”轉變?yōu)椤翱础保?1),而如果說閱讀的意義在于主體自我意識的生成,那么,“看”的意義,便在于其所蘊含的主客二元劃分與視覺權力色彩。
作為觀看者的現代德國人迫切地行使視覺主體的權力,以對自己“在智識上通曉空間中物體之無窮存在的能力”(32)作出確證。與18世紀專門結集出版的地圖冊不同,晚清民初時期的旅華德國人往往在撰寫日志、游記、旅行指南以及考察報告的過程中插入地圖,以圖文互證的方式盡可能地削弱其旅華書寫中的虛構色彩,將主觀的“地理感知”徹底轉變?yōu)榭陀^的“地理知識”。1904年,從東京經由海路抵華的博物學家弗蘭茲·多弗萊驚羨于香港的熱帶島嶼景觀,他以激情滿溢的筆觸描繪了自己初見香港時的感受:“在冉冉升起的太陽之光中,香港展現出了美麗的魔力。這個仙境般的島嶼在德國并不為人所知;在我們的祖國,無人知道這里竟有著世上最為美麗的旅游勝地?!保?3)多弗萊還附上了一張完整細致的《珠江三角洲區(qū)域圖》,向德國讀者進一步介紹香港的具體位置與自然環(huán)境。地圖的插入令多弗萊原本個人化、印象式的表述獲得了科學佐證。有別于情感充沛的多弗萊,地理學家恩斯特·蒂森在出版于1902年的《中國:十八省份之國》的第一卷中以專業(yè)地理知識向讀者們解釋了:為何中國被視為有著十八個省份的國家。蒂森指出:“自然地理環(huán)境之間的相互差異構成了劃分行政省份的明確原則,這種環(huán)境差異也影響了這些省份之間的經濟關系。”(34)蒂森試圖將一切歸因于地理因素的區(qū)別,為了論證自己的觀點,他隨后也附上了一張強調各省份地貌差異的《中國十八省份圖》。在多弗萊與蒂森筆下,地圖以不容置疑的客觀性為他們的敘述涂上了中性的語調,用自身的視覺真理特質修飾了文字表述中的主觀成分,將人為揀選的地理信息呈現為“純潔無辜”的自然科學知識。
可見,相較于文字文本而言,地圖所表述的地理知識更為接近恒久不變的科學原理。作為由點、線、面所構成的抽象二維平面,地圖所采用的“幾何概括”(35)形式能“把外物從其自然關聯(lián)中、從無限的變幻不定的存在中抽離出來……從而使之永恒并合乎必然,使之接近其絕對價值”(36)。地圖因而能夠濾去三維空間所導致的不確定性,讓所呈現的知識無限近似真理。為了考察中國傳統(tǒng)建筑文化與宗教民俗,建筑師恩斯特·鮑希曼于1906至1909年間游歷中國。在出版于1911年的《中國人的建筑藝術與宗教文化》一書的第一卷中,鮑希曼重點論述了普陀山所代表的傳統(tǒng)建筑與佛教文化之關聯(lián),認為中國有著高度發(fā)達的文明。為了對供奉著四座觀音像的佛堂進行描述,鮑希曼繪制出兩張不同的圖形,一張是平面圖(圖1),另一張則是側面圖(圖2),以更為精準地呈現出觀音像的空間方位與文化內涵。四尊觀音像的位置不同、大小依次遞減且神態(tài)各異,這在鮑希曼看來,都有著極為重要的宗教意味:“在北區(qū),最大的觀音坐在蓮花寶座上……所有部件均鍍金……下一尊雕像甚至比2號雕像還要小……然后是最后一尊面朝南方的雕像,她幾乎可以算得上是一位美麗女人的真實形象,只是略帶些理想化罷了……這四位女神的階段順序帶有一些神圣的意義,同時也具有著高度的藝術性?!保?7)
鮑希曼的兩張圖繪共同構成了一種完整的說明,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僅憑一張地圖并不能構成對于肉眼所見之物的真切還原。鮑希曼的大殿圖繪因而揭示出了視覺理性之困境——人眼如何同時既看到正面又能捕獲側面?二維幾何圖像如何能在表現出平面的同時呈現深度?若要以真理之名去生產中國地理知識,必須召喚出一種無所不在、全知全能的人的視覺;然而以地圖為代表的視覺圖像卻似乎并不足以匹配客觀現實,更無力揭示真理。鮑希曼所面臨的困境在亞歷山大·洪堡那里得到了解決。為了獲悉所勘測對象的全貌,洪堡在19世紀初提出了垂直地帶性理論,將地貌剖面圖、斷面圖等制圖方式引入歐洲地理學。他認為海拔越高,就越能表現出多樣的植被種類,同理,朝向地底的勘探越深,就越能呈現出不同深度的地質結構。用此種方式,洪堡解決了二維平面無法同時呈現兩個視角的問題,在既表現縱向地質元素的同時也呈現出了橫向的地面景觀。這種全知全能的理智之眼在鐵路工程師錫樂巴筆下亦有體現。在出版于1897年的《大覺寺》一書里,錫樂巴盛贊了中國建筑,認為它們“從細節(jié)到整體均充滿了宏偉大氣之美”(38)。為了考察人稱“風水寶地”的大覺寺的地理位置,弄清其選址是否真的符合風水,錫樂巴對寺廟及其所處的陽臺山均作出了透徹觀測:“山脈的山脊呈鋸齒狀,并顯示出各種馬鞍般的輪廓與突出的尖端。雨水沖倒的樹木在陡峭的斜坡上留下深深的痕跡。大覺寺就坐落在山坡東面彎道內的兩條小溪之間。”(39)據此,錫樂巴用俯瞰的視角畫出了寺院的地形平面,更為明確地告知讀者它是否符合風水,此外他還用側視角繪制出了大覺寺的地貌剖面,以描繪高度的形式去展現深度。在錫樂巴所繪制的剖面圖中,洞悉一切的目光正在打量著中國;這一目光用超出理性的方式論證了理性的無所不能,肉體之眼的先天貧乏得以被理智之眼補全。
上述“全能的視覺”延續(xù)了自啟蒙運動以來歐洲的視覺中心主義傳統(tǒng),迎合了19世紀正處于達爾文進化論影響下德國人的樂觀情緒,也暗中鼓動了晚清民初時期德國人在中德交往過程中的殖民心理——世上已再無人類目光所不能窺探的崇高他者,無數之前不為人所知的,關于自身、他者的奧秘,在人類智慧的作用之下逐漸得以被理性所認識。在此種對于抽象理性的集體膜拜之中,德國人忘卻了信仰與超驗世界的存在,認為目之所視,即為世界的本質。視覺技術的進步無疑強化了德國人的經驗主義信念,凸顯了其足以任意宰制未知世界的超群智識。錫樂巴等人的中國地圖以視覺論證與立體透視的方式對中國進行了全方位的把握,從另一個角度來說,也折射出了19世紀末20世紀初德國的自我膨脹心理,預示了其在20世紀三十年代的理性主義危機。
三、大眾傳播:印刷媒介與情感共同體的生成
縱使被派往遠東地區(qū)的德國人已在他者的世界中明確了自我身份,強化了國族認同,但是,在那個中國剛剛開始對西方正式敞開的年代,這些身份意識與國族情感僅屬于有機會與中國進行實際接觸的小部分人群。盡管德國民眾表面上承認了“國家”概念的合理性,接受了第二帝國的建立與興起,但對于有著浪漫主義傳統(tǒng)的德國思想來說,過分理性化的時代氣息早已令民眾心內升騰出一種對于國族象征與精神依托的強烈渴求。榮格曾指出:“當時的科學與技術的成就,以及理性主義與唯物主義的世界觀,使人類的精神與心理遺產面臨著即刻毀滅的威脅。”(40)徘徊于國族意識與個體意識、知與情之間,德國民眾心內充斥著割裂的感受;如何將國族意識深化為自我意識,從抽象事物演化為每一位活生生個體的情感本能,讓普魯士政權與德意志國民真正地交融共生,這是德國亟需解決的難題之一。而隨著19世紀中后期印刷資本主義在德國的迅猛發(fā)展,一系列雜志、報紙、期刊等大眾媒介開始刊載旅華書寫以及相關中國地圖,在共時性與垂直性兩個維度全面推動了國族情感的傳播,強化了德國人對于國族自我的認同,在為德國人塑造出了全新的民族神話之余,還以強烈的視覺可感性,造就了德意志帝國情感共同體的生成。
自1789年德國工匠塞內費爾德發(fā)明石版印刷術之后,德國地圖越來越能對地形地貌作出精細化表現,“對于國族性的定位更為精準”(41)。19世紀六十年代,隨著德國的現代化進程與公民受教育程度的不斷提升,德國出版業(yè)迎來了全盛時期,德國公眾對于地圖、中國地圖的興趣也愈發(fā)強烈。以洪堡與卡爾·李特1828年在柏林創(chuàng)建的柏林地理學會為開端,一系列與地理相關的社團、機構開始涌現,熱衷于結社活動的民眾渴望以此種形式參與到國家政治中來(42),帝國的心臟——柏林也已逐步發(fā)展為一個“知識組織聚集地”(43)。在第二帝國的嶄新格局之中,地圖媒介進一步促進了個人趣味與國家話語的融合,日益增長的公眾興趣與印刷技術的改革催生出了歐洲最為知名的中國地圖傳播媒介之一——年刊《皮特曼地理通訊》。
《皮特曼地理通訊》于1855年由阿道夫·穆勒成立于德國哥達,專業(yè)制圖師奧古斯特·海因里?!てぬ芈撠熎渌袃热莸牟邉澟c編輯。自創(chuàng)辦伊始,雜志的定位即是代表有著共同文化源頭的歐洲人來填補人類知識的空白:“為了促進和宣揚地理學的進步,文明世界的專家們聚集在一起,為共同的目標而奮斗。”(44)帶著此種文明與非文明、西方與非西方的二元基調,雜志先天地更為關注歐洲國家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情況和探險者的一手新鮮經歷,以“為整個地理科學領域的新的、重要的知識作出貢獻”(45)。1860年之后,隨著《北京條約》等一系列中德通商條款的簽訂,大批德國人獲得了旅華的機會,雜志也開始報道德國人在中國的實時殖民活動、科考研究與探險歷程,有多篇報道由皮特曼本人親自繪制相關地圖,充分顯示出了兩次鴉片戰(zhàn)爭以后雜志對于中國與中國地理知識的重視。
對于德國人來說,并不全然是殖民政策催生了殖民心態(tài),而是在某種水平政治共同體的建構之中,藉由雜志所刊載的地圖,一部分德國人才開始對異域、對東亞產生了新的想象,對于中國的殖民欲求也隨之被激發(fā)出來?!叭绻紤]兩者的相互作用,我們可以觀察到,在威廉二世推行‘世界政治’之前約三十年,《皮特曼地理通訊》及其讀者的‘殖民大國’心態(tài)已經變得根深蒂固了”(46)。《皮特曼地理通訊》在當時的主要讀者群體是“受過教育的市民階層”,這一群體又恰好是德國現代化進程的主力(47),在他們看來,閱讀雜志上的遠東地理知識契合了德意志現代化精神——整個閱讀體驗堪比一場知識環(huán)球之旅,一次充斥著想象性征服與樂觀主義的“世界體驗”。尤其是在觀看皮特曼等人所繪制的中國、暹羅(今泰國)、日本、印度等遠東地圖時,崇山峻嶺與蜿蜒水脈以一覽無遺的敞開姿態(tài)盡收于讀者眼底。來自迷人東方的招引令德國讀者將自己從現實世界中析出,而只需購買一份《皮特曼地理通訊》,他們即可將自己想象為自外而內、自上而下地俯瞰中國、東亞乃至整個地球的觀察者。
以定期發(fā)行的傳播方式,《皮特曼地理通訊》將對于中國的觀看習慣植入了德國讀者的時間意識,間接地促使其成為日常生活與大眾性公共文化的組成部分。雜志的風靡加速了民眾脫離帝國現實語境的進程,為一個“水平—世俗的,時間—橫向的共同體”(48)的生成提供了想象空間。在垂直的情感維度,雜志也通過營造出一個具有情感凝聚力的群體,進一步推擠著國族意識朝向公眾心靈滲透。1903年,為了勘測中國地質、考察西部銅礦,地質學家卡爾·佛格桑來到漢口,試圖從十堰竹山進入大巴山脈。佛格桑記錄下了自己沿途的所見所聞所感,《皮特曼地理通訊》亦對其同步進行了刊載。此時距離李?;舴襾砣A已有將近四十年之久,但佛格桑依然面對著與其先輩相同的險境與磨礪:大巴山脈橫穿湖北、四川、陜西三省,地貌復雜,地形多變。臨行之前,德國駐華領事以“交通困難、人口極其貧乏、山路險峻、難以通行”(49)為由對佛格桑進行勸阻,然而,為了填補德國針對這一地區(qū)的知識空白,佛格桑執(zhí)著地向武昌府申請通行證,由此踏上征途。在他真正進入大巴山之后,駐華領事的勸阻立刻得到了驗證:佛格桑不得不每日面對糟糕的山路與惡劣的生活環(huán)境,“如果能住在一座小寺廟里,在十幾尊神像之間扎營,我會覺得這是一種特殊的享受?!保?0)與李希霍芬一樣,最令他難以忍受的還有中國人的目光:“幾乎每個村莊的入口處都有數百甚至數千人觀看我們到來的景象。人們普遍沒有表現出敵意,但在某些方面顯得非常好奇以至于充滿了侵略性,令人厭惡?!保?1)“我們在一家小旅館停了下來。只有封鎖大門,才能阻止聚集在街上的那幫好奇的人?!保?2)“人們越來越興奮,越來越咄咄逼人,我被迫留在旅館里。”(53)佛格桑所講述的經歷引發(fā)了讀者的強烈興趣,這種在“看”與“被看”之外別無選擇的“絕境”促使他們開始將自己代入佛格桑的體驗并產生共鳴:身處他鄉(xiāng),在異國人赤裸的注視之下,除了找回自己的國族歸屬,轉身投向自己的故土記憶,的確沒有別的方式能夠抵御那濃烈的不安感受與漂泊之情。
藉由《皮特曼地理通訊》這一傳播媒介,佛格桑此次艱辛異常的中國之旅變得廣為人知。真正得到大眾化的實為國族主義情感:對于德國民眾而言,佛格桑的中國之行振奮人心,他克服重重困難,抵達了中國西部山區(qū)的人跡罕至之處,用血肉之軀丈量了沿途路線,糾正了此前傳教士地圖、法國地圖中的謬誤。當德國讀者閱讀他的艱險游歷,并在刊末著名繪圖師卡爾·施密特所繪的《大巴山山區(qū)路線圖》中找到佛格桑所翻越的激流與險峰時,伴隨著強烈的情感沖擊,他們似乎也跟隨著佛格桑一同參與了整個歷險過程,想象自己如其一般艱難地跋涉于中國西南的大巴山脈,匍匐在中國那未知的、陌生的、險境環(huán)生的土地之中。此時此刻,德國民眾沉浸于對“冒險英雄”的集體共情,再度于個體心性內找回了那已缺失多時的熱望與激情。佛格桑歷險中的“敘述者/英雄”成為了其神學信仰的現代變體,“這代表了人文地理學的目的之一,即繪制異域文化的地圖用它們自己的方式,把敘述者提升到勇敢的冒險家”(54)。文字與地圖的相互配合在讀者心內生成了一種新的想象沖動,剝除了將其圍困的現實時間與空間,把他們重新置入一個全新的、虛構的情感世界。中國地圖的參與使得德國公眾能夠對“帝國英雄”的遠東歷險實現想象性還原并產生共情,定期出版發(fā)行的傳播方式又將這一情感傳播到每一位讀者心中,使得人人開始覺得自己正與整個國族同頻共振。在《皮特曼地理通訊》的作用下,以佛格桑為代表的旅行書寫令德國大眾找到了全新的民族象征,垂直共同體的建構亦隨之成為可能。
《皮特曼地理通訊》及其熱銷為威廉二世時期的德國人創(chuàng)造出了前所未有的、自下而上的共同體意識,雜志所刊載的中國探險報道及相關地圖彌補了自現代化進程以來在德意志精神里缺席已久的情感象征,成為了一種現代意義上“族群揀選的神話”(55)。在世紀末那物質進步與文化虛無的二元性精神背景下,想象中的遠東探險英雄喚起了民族成員對共同文化血緣的特殊情感;在反復得到確證的國族身份之中,英雄主義情結又使得德國人對這個年輕的帝國生成了強烈的信念。全新的大眾知識傳播媒介使得德國民眾的日常體驗得到重塑,生成了新的主體性,在這一過程中,“權力以新的方式變得可見”(56),雜志所刊載的中國地圖“讓‘國家’這一抽象的概念擁有身體,并變得可視”(57)。早在1855年《皮特曼地理通訊》的創(chuàng)刊號前言中,皮特曼就以看似充滿人文氣息的語調,將心靈對于神性彼岸的終極渴念,轉換為理性對于知識真理的單純欲求:“人類的胸膛充滿了一種深深的渴望,一種對知識的不懈追求……憑著人的基督教信仰和基督教的力量,他不停地向前努力。”(58)半個世紀之后,在印刷資本主義的作用之下,這種經過概念轉換的終極渴念化作了德國人心目中的浪漫鄉(xiāng)愁,在對中國地圖的繪制與傳播之中,以科學信念的名義不斷得到擴散,反復盤旋縈繞在德意志帝國的上空。
四、結語
總的來說,晚清民初時期,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從地學方面補全了歐洲人的中國知識,此外還參與了德國人現代性自我的生成與塑造。實際上,這些中國地圖本身便是中德之間進行跨文化對話的結果,是中德雙方的自我認知與他者感知共同協(xié)作的產物。中國地圖所產生的深遠影響并不僅僅停留在單邊:首先,以旅華書寫為代表的中西文明互鑒推動了此時期地圖學自身的學科發(fā)展,如李?;舴以峒?,自己在山東的旅行雖以海因里希·貝格豪斯所繪制的地圖為初始導引,但更大的幫助實際上來自出版于武昌府的中國本土地圖(59);鮑希曼在普陀山的考察也借助了清光緒年間的《敕建南海普陀山境全圖》才得以完成??梢姡瑳]有中國人的自我認知,就不會形成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的中國地理形象。其次,中國地圖的繪制對于中國知識的歐洲傳介乃至整個中國形象的建立而言都有著積極的影響:中國地圖在德國的出版與傳播豐富了德語文學里的中國形象,出現了大量以中國為故事背景的文學創(chuàng)作,著名作家德布林便在小說《王倫三跳》中對北京城全貌作出了描述。吐魯番探險對德國漢學的作用更是巨大:四次探險直接推動了德國第一個漢學教席的設立,此外還在西方學界確立了東方藝術的本體地位,將其從民族學、人種學的領域之中獨立出來。最后,晚清民初德國旅華書寫中的中國地圖開啟了一個全新的時代,中國地圖在德國的印刷、出版與傳播直接激發(fā)了歐洲人對于中國的好奇與興趣,這使得越來越多的歐洲人前往中國一探究竟,并在與中國文明進行交流的過程中,不斷改變原有的二元性價值觀念,走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開放性對話狀態(tài)。
注釋:
(1) 張文瑜:《殖民旅行研究:跨域旅行書寫的文化政治》,暨南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8頁。
(2) H. H?hener, Der ?lteste europ?ische China-Atlas, Librarium: Zeitschrift der Schweizerischen Bibliophilen-Gesellschaft, 1988, 1(31), S. 73.
(3) 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至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間,在清廷的組織下,法國耶穌會士等人帶領一眾清朝官員展開了全國性的測繪活動,對清朝地理版圖作出了相對精準的測量與繪制。
(4)(9) 曼斯繆·奎尼、米歇爾·卡斯特諾威:《天朝大國的景象——西方地圖中的中國》,安金輝、蘇衛(wèi)國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4、24頁。
(5) 榮格:《心理學與文學》,馮川、蘇克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7年版,第30頁。
(6)(7)(47) 李工真:《德意志現代化進程與德意志知識界》,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29、30、15頁。
(8)(43) 彼得·伯克:《知識社會史》(下卷),汪一帆、趙博囡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24、212頁。
(10)(12)(41)(57) J. Hansen, Mapping the Germans,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5, p.10, p.67, p.70, p.6.
(11)(28) A. Sievers, Die ?konomisierung der Kartografie-Kartenhandel im 19. Jahrhundert in Deutschland, Berlin, Boston: Walter de Gruyter GmbH, 2023, S.21, S.12.
(13) 宋念申:《地圖帝國主義:空間、殖民與地球規(guī)治》,《社會學評論》2022年第1期。
(14)(59) F. Richthofen, Schantung und Seine Eingangspforte Kiautschou, Berlin: Dietrich Reimer, 1898, S.Ⅲ, S.IX.
(15) 裴古安:《德語地區(qū)中國學歷史取向的起源》,韋凌譯, 《德國漢學:歷史、發(fā)展、人物與視角》,大象出版社2005年版,第121頁。
(16)(18)(19)(20) 費迪南德·馮·李?;舴遥骸独钕;舴抑袊眯腥沼洝罚顜r、王彥會譯,商務印書館2016年版,第700、24、504、37頁。
(17) E. Moore, The Eye and the Gaze, Bern: Peter Lang, 2015, p.45.
(21) 陳致宏:《二十世紀初德國人在吐魯番的考古探勘及其影響》,《新史學》2023年第3期。
(22) 伊莉莎·瑪麗安·巴特勒:《希臘對德意志的暴政》,林國榮譯,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8頁。
(23) 卡恩·德雷爾:《絲路探險:1902—1914年德國考察隊吐魯番行記》,陳婷婷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版,第7頁。
(24) 施暢:《地圖術:從幻想文學到故事世界》,《文學評論》2019年第2期。
(25) 如柏林大學于1887年專門成立了東方語言系,以培養(yǎng)帝國未來的對外官員。在這一模式下,中國地理專家阿爾伯特·赫爾曼所提供的吐魯番地圖也為勒柯克所使用,間接地助力于勒柯克等人的吐魯番之行。參見 A. von Le Coq, Die Buddhistische Sp?tantike in Mittelasien. Zweiter Teil: Die Manichaeischen Miniaturen, Berlin: Dietrich Reimer, 1923, S.5.
(26) W. Koch, Die Industrilisierung Chinas, Berlin, Heidelberg: Springer Verlag, 1910, S.19.
(27)(48) 本尼迪克特·安德森:《想象的共同體》,吳叡人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1、38頁。
(29) The Twelfth German Geographical Congress, Nature, 1897, 1436(56), p.18.
(30) 吳瓊:《視覺性與視覺文化——視覺文化研究的譜系》,《上帝的眼睛:攝影的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12頁。
(31) 曹衛(wèi)東:《同異之辯:中德文化關系研究》,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255頁。
(32) 喬納森·克拉里:《觀察者的技術》,蔡佩君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73頁。
(33) F. Doflein, Ostasienfahrt: Erlebnisse und Beobachtungen eines Naturforschers in China, Japan und Ceylon, Leipzig, Berlin: B. G. Verlag, 1906, S.45.
(34) E. Tiessen, China: das Reich der Achzehn Provinzen, Berlin: K?nigl. preuss. und herzogl. Bayer. Hofbuchh?ndler, 1902, S.101.
(35) 馬克·蒙莫尼爾:《會說謊的地圖》,黃義軍譯,商務印書館2012年版,第40頁。
(36) 沃林格:《抽象與移情》,王才勇譯,金城出版社2010年版,第14頁。
(37) E. Boerschmann, Die Baukunst und Relig?se Kultur der Chinesen(Band I), Berlin: Georg Reimer Verlag, 1911, S.22-23.
(38)(39) H. Hildebrand, Der Tempel Ta-chüeh-sy, Berlin: A. Asher amp; Co, 1897, S.2, S.10.
(40) 榮格:《原型與集體無意識》,徐德林譯,國際文化出版公司2011年版,第86頁。
(42) D. Lindenfeld, The Practical Imagination: The German Sciences of State in the Nineteenth Century,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7, p.264.
(44)(45)(58) A. Petermann, Vorwort, Mittheilungen aus Justus Perthes’ Geographischer Anstalt über wichtige neue Erforschungen auf dem Gesammtgebiete der Geographie, Gotha: Justus Perthers, 1855, S.1-2, S.2, S.1-2.
(46)(54) Y. Lü, On the Genesis of Colonial Geography: China in Petermanns Geographische Mitteilungen 1855-1914, German Life and Letters, 2016, 1(69), p.47, p.49.
(49)(50)(51)(52)(53) K. Vogelsang, Reisen im n?rdlichen und mittleren China, Mittheilungen aus Justus Perthes’ Geographischer Anstalt über wichtige neue Erforschungen auf dem Gesammtgebiete der Geographie, Gotha: Justus Perthers, 1904, S.12, S.13, S.13, S.14, S.17.
(55) 安東尼·D.史密斯:《民族認同》,王娟譯, 譯林出版社2018年版,第48頁。
(56) 康在鎬:《本雅明論媒介》,孫一洲譯,中國傳媒大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221頁。
作者簡介:葉雨其,湖北大學文學院副教授,湖北武漢,430062。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