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宋代以成都為中心的蜀地經濟繁榮、地大物繁、俗好娛樂,百姓休閑娛樂活動豐富多彩,其中各種歌舞戲劇表演、音樂活動和商業(yè)貿易、民俗信仰等緊密聯系。本文從游樂盛行背景出發(fā),試圖以時間和空間兩個維度對音樂活動進行分析,進一步總結該時期蜀地民間音樂文化特征。
[關鍵詞]"宋代;蜀地;游樂;民間音樂;川雜劇
[中圖分類號]"J60-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7-2233(2024)08-0190-03
在宋代,以成都為代表的蜀地城市經濟繁榮,促進了都市文化的發(fā)展,音樂藝術得以迅速發(fā)展。一方面,都市成為民間音樂藝術的匯集中心,各類音樂藝術人才可以互相學習與交流,促進了音樂藝術的發(fā)展。另一方面,音樂藝術深受都市各階層民眾的歡迎,“好音樂,少愁苦,尚奢靡,性輕揚,喜虛稱”
[元]脫脫:《宋史》卷89,中華書局,1977年,第2230頁。
就是《宋史》對當地人的描述。
一、宋代蜀地游樂之風盛行背景
《宋史》稱“蜀俗奢侈,好游蕩,民無贏余,悉市酒肉為聲伎樂”
同注①,第8950頁。。
優(yōu)裕的自然條件助長了崇尚享樂奢靡的社會風氣,促進了游樂之風的興起。
(一)“蜀土富實”的物質基礎
宋代是四川歷史上經濟高度發(fā)達的時期,具體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首先,人口的迅速增長。前朝以成都為代表,唐代揚州“與成都號為天下繁侈”
繆荃孫校輯:《元和郡縣志闕卷逸文》卷2,載[唐]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1071頁。,
兩地為全國最發(fā)達的工商業(yè)城市,并稱“揚一益二”。唐末五代,中原戰(zhàn)亂紛飛,而蜀地社會較為安定,中原衣冠士族和人民紛紛前往蜀地定居。不論是唐末還是宋代,因戰(zhàn)亂入蜀的勞動人民都豐富了人力資源,加強了四川經濟的建設。
其次,蜀地自都江堰修建以來“水旱從人,不知饑饉”
王炎,王文才著:《蜀志類纂考釋》,中華書局,2021年,第108頁。。
至宋代,蜀中水利工程在維修、管理前代的基礎上,擴建了小型水利工程,這樣便可達到“無水旱”的效果。當時的川陜四路百姓勤于耕作,甚至“無寸土之曠”,尤其在成都,形成了娛樂之風盛行的局面。
(二)“好音樂,尚嬉游”的蜀俗文化加之政策支撐
晚唐五代之時,俗樂就深受百姓喜愛,百姓常以歌舞與美酒為樂?!按迓溟傁镏g,弦管歌頌”,并且是“晝夜相接”
王文才,王炎校箋:《蜀梼杌校箋》卷4,巴蜀書社,1999年,第381頁。,
持續(xù)時間長。
到了趙宋平蜀之初,官府起初并不贊成蜀地“奢侈、好游蕩”“尚奢靡”的習俗,并且對這種游樂風俗采取禁止的手段,遭到了蜀地百姓的反抗,為了能夠消除對立情緒、避免再次發(fā)生社會變亂,官府順從民意和蜀俗,對民間游樂風尚采取了務實的疏導政策,官府帶頭宴飲游樂,百姓隨之,游樂之風比前朝更盛。蜀地游樂之風經歷了三個階段:前朝盛行—宋初禁止—順從民意。
(三)入蜀樂人逐增,培養(yǎng)規(guī)范化
首先,唐代后期,除名門貴族外還有大批樂工及音聲人相繼入蜀避亂。《茅亭客話》載音聲人黃處士“家習正聲,自唐以來,待詔金門,父隨僖宗入蜀,至某四世矣。”
[宋]黃休復:《茅亭客話》,載程毅中主編,王秀梅等編錄:《宋人詩話外編》,中華書局,2017年,第77頁。
此外,還有為中朝宰相供奉彈奏琵琶的樂工石司馬,在“亂后入蜀,不隸樂籍,多游諸大官家,皆以賓客待之”
[五代]孫光憲撰,賈二強點校:《北夢瑣言》卷6,中華書局,2002年,第144頁。。
這些外來樂人的加入,推動了蜀中音樂的發(fā)展。
其次,蜀地樂人群體較大,《宋史·樂志》中記載了地方樂人入宮數量,蜀地入籍樂人數量斷層為首,并超過其他地方入宮樂人數總和。能從地方上選出百余“執(zhí)藝之精者”,可見蜀地本身樂人體量之大。
二、以時間維度考察蜀地民俗音樂活動情況
民間藝術在正史中沒有大篇幅記載,但仍可以從文人筆記、地方縣志等文獻的記載中發(fā)現游樂音樂活動的吉光片羽。
(一)十二月市中的音樂活動
南宋時期,隨著商品經濟的發(fā)展,成都市場進一步擴大,形成“月月有集市”的局面。《成都古今記》中列舉了每月舉辦的集會,需要說明的是,較為成熟的集市,一年到頭可以舉辦多次,而這種帶有節(jié)日屬性的集市是具有周期特點的。每逢蠶市,城中及附近百姓紛至沓來,作樂縱觀,又如藥市“樓臺吹竹彈絲”
[宋]京鏜:《雨中花》,載唐圭璋編:《全宋詞》,中華書局,1965年,第1847頁。
“藥市宴游閑”“歌吹暖霜天”
[宋]仲殊:《望江南》,載唐圭璋編:《全宋詞》,中華書局,1965年,第551頁。,
歌吹可“暖”霜天顯而易見是仲殊用了夸張的手法,可以想象當時的人們聽曲賞舞,一派繁華熱鬧之象。
(二)歲時節(jié)令中的音樂活動
田況所寫的21首《成都遨樂詩》的詩題以歲時節(jié)令為序,詩中描繪了成都的21個節(jié)日盛況。每逢節(jié)令之時,太守主民樂,倡優(yōu)鼓吹,奇技幻怪,無所不有,上至老人下至幼童,全民參與。據通史記載,燈會期間,滿城懸掛彩燈,鼓吹煙火,達旦不絕。
陰歷四月十九日的浣花大游江是成都一年中最盛大的游樂活動之一,所謂“浣花一出,在歲中為盛”,該習俗始于唐代,見《歲時廣記》卷十九載:“初宴作樂,賓從肅然。忽聞下流十數里,絲竹競奏,笑語喧然,風水薄送如咫尺……中有朱紫十數人,綺羅妓女凡百許,飲酒奏樂方酣”
[宋]陳元靚撰;許逸民點校:《歲時廣記》卷19,中華書局,2020年,第373頁。。
浣花大游江為紀念詩人杜甫和浣花夫人任氏而起。每逢此時,官員與成都居民傾城皆出,先至梵安寺謁浣花夫人祠,登舟觀看諸軍騎射,再由倡樂前導,沿河至百花潭觀水嬉競渡,“妓樂數船,歌吹前導”
王炎,王文才著:《蜀志類纂考釋》,中華書局,2021年,第372頁。,
可見表演藝人之多,“彩舲方百尾,溯洄久之而下,歌吹振作”,江兩岸游人“肩摩足累,綿十里余”,觀賞彩舟游行、水上競技和歌舞表演,其間“朋侶歌呼,或迎舟舞躍獻伎”
[宋]袁說友等編;趙曉蘭整理:《成都文類》卷43,中華書局,2011年,第837頁。,
可以說浣花大游江是成都開年以來規(guī)模最為盛大、氣氛最為熱烈的節(jié)慶。
除十二月市和歲時節(jié)令外,遇民間習俗時,也有戲劇等音樂表演活動,如成都每年立春之日,“設土牛而磔之”,其中就有百戲演出,百姓縱觀為樂:“將春前一日,有司具旗旄、金鼓、俳優(yōu)、侏儒、百伎之戲,迎所謂芒兒土牛以獻于二使者。最后詣尹府,遂安于班春之所……民歡嘩攫攘,盡土而已”
[宋]何耕:《錄二叟語》,載[宋]袁說友等編;趙曉蘭整理:《成都文類》卷49,中華書局,2011年,第973頁。。
所謂迎春牛,也是祈豐年,年年如此。在成都周邊地區(qū),民間也有“鄉(xiāng)人攜鼓笛酒食,登山娛樂,以祈蠶事”
[宋]王象之編著;趙一生點校:《輿地紀勝》卷162,浙江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3476頁。
的民俗活動。
記錄者基本遵循和參照歲時年節(jié)的自然規(guī)律進行音樂活動敘事,“達旦不絕”“晝夜相接”“冬至連月”“將春前一日”“霜天”等時間描述,將日常生活的時間意識與音樂活動已經自然融合在一起,也是這時期音樂走向世俗化的一個體現。
三、以空間維度考察蜀地民俗音樂活動情況
這時期民間音樂活動打破了前朝的區(qū)域限制,由街坊為主的城內轉為城郊相結合的空間格局,寺院、園林、山間等地都是人們節(jié)假日出游的選擇,呈現出“緹幕歌酒,散在四郊”的盛況。
(一)坊巷之樂
《清波雜志》卷八載:“成都富春坊,群倡所聚?!?/p>
[宋]周輝撰;劉永翔校注:《清波雜志校注》卷8,中華書局,1994年,第339頁。
富春坊是歌舞伎、倡優(yōu)的住所,部分川雜劇和歌舞百戲也在此進行演出?!案淮合锬盎ㄖ刂?,千金沽酒酬春風。除富春坊外,碧雞坊也是樂伎聚集處,王灼《碧雞漫志》序就提到碧雞坊“皆有聲伎,日置酒相樂”
王灼撰;沈義父撰;張炎著;陸輔之著:《碧雞漫志·樂府指迷·詞源·詞旨》,中華書局,1991年。。
這些聚集樂伎的街坊幾乎每日輕歌曼舞,絲竹之聲不絕于耳。
(二)園林之樂
四川地區(qū)但凡遇上官府宴會、歲時節(jié)令等,園林都會舉行戲劇表演,如西園“初開園日,酒坊兩戶各求優(yōu)人之善者,較藝于府會”,酒坊贊助的戲劇演出開設在西園,“以骰子置于合子中撼之,視數多都得先,謂之‘撼雷’。自旦至暮,唯雜戲一色。”
[宋]莊綽撰;蕭魯陽點校:《雞肋編》卷上,中華書局,1983年,第20頁。
除了官員前來觀看表演,庶民更是比肩接踵,場面熱鬧非凡,贏得觀眾笑聲最多的一方就算勝利,即“每諢一笑,須筵中哄堂,眾庶皆噱者,始以青紅小旗各插于墊上為記。至晚,較旗多者為勝?!?/p>
[宋]莊綽撰;蕭魯陽點校:《雞肋編》卷上,中華書局,1983年,第21頁。
這種酒坊贊助的雜劇比賽演出活動在“使宅”后園內舉行,從正月十五開始,到四月十八日結束,歷時64天。
(三)寺院之樂
唐代的寺廟多以舉辦信仰、拜神等宗教性活動為主,到宋代,蜀地以外的寺院大部分仍是“佛以靜為樂”的宗教功能占主導,“潔精謹嚴,屏遠俗紛”,而成都大慈寺卻“倡優(yōu)雜戲之類,坌然其中”
[宋]袁說友等編;趙曉蘭整理:《成都文類》卷38,中華書局,2011年,第742頁。。
除大慈寺外,許多寺院及其周邊地區(qū)也逐漸發(fā)展成為傳播世俗文化和娛樂、商業(yè)貿易的場所。吳中復《游海云寺唱和詩序》記載了成都每年三月二十一日官民出游海云寺,場面盛大,“飛蓋蔽山野,歡謳嬉笑之聲,雖田野間如市井”
[宋]袁說友等編;趙曉蘭整理:《成都文類》卷9,中華書局,2011年,第187頁。。
總之,這時期寺院囊括了眾多活動,除日常的聽經禮佛外,還有游寺觀畫、買物看戲、聚餐飲酒、觀燈賞月、納涼避暑等。這時期的寺廟兼?zhèn)渥诮坦δ芘c游樂功能,在舉行宴飲、舉辦商業(yè)交易之時游樂功能大于宗教功能。
四、宋蜀民俗音樂活動特征
(一)音樂活動集歌舞、器樂、川雜劇于一體
蜀中俳優(yōu)在雜戲演出中,多能涉獵經史,借古諷今。《齊東野語》中記錄了一位成都雜戲演員袁三,其擅長譏諷,以自嘲的表演手法暗諷當時寡廉鮮恥之官,深受百姓喜愛。
當時的音樂活動地點并不只限于城內,城內與城外負責不同的歲時節(jié)令、習俗,寺院、山野也都是士庶常去宴飲、欣賞歌舞的去處,單蠶市就有五門、圣壽寺、大西門睿圣夫人廟等場所,這時期的大型音樂活動已經打破城墻限制,有時還打破時間限制,晝夜歌舞不停歇。
另外,還有“鐘鼓旗旆”“鳴笳鼓”“喧晝鼓”的記載,鼓在這些文獻中高頻出現,一般集中在官府出游之時配之鼓吹、鐘鼓之樂,其余便是以笙、簫、笛為主的細樂。這里值得一提的是,有些樂器為蜀中特有,如“今太常笙濁聲十二、中聲十二、清聲十二”俗稱“鳳笙”,乃“孟蜀王所進”
[宋]馬端臨著;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文獻通考》卷138,中華書局,2011年,第4198頁。。
(二)士庶同享音樂表演
成都宴飲之風極盛,上至官府“倡優(yōu)鼓吹,出入擁導”
[宋]祝穆撰;施和金點校:《方輿勝覽》卷51,中華書局,2003年,第905頁。;
下至民間“酒肆夜不扃”
[宋]袁說友等編;趙曉蘭整理:《成都文類》卷2,中華書局,2011年,第32頁。,
皆如此。
民眾游樂是施政為民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張詠等地方守臣順從了蜀俗,從原來的禁止游樂改為“以從民樂”,前文提及的川雜劇演出體現了川雜劇不止限官員享受,庶民同享,并且庶民同樣有對戲劇比賽進行評價的權利。也就是說,觀賞雜劇演出以及衍生出的相關活動是市井中廣大民眾和官員在同一時間內的共同行為。
浣花大游江之時成都官員帶頭彩舟游江,官府和民間的彩船在浣花溪中乘流上下,舟中歌舞樂曲表演,太守設置“水戲競渡”“諸軍騎射”等水上游樂項目讓百姓游賞。甚至還會將公家釀的酒給予游人助興,前朝未出現此情景。這種游樂觀念的轉化,既安撫了民心,又使游樂活動保持在了穩(wěn)定、可持續(xù)發(fā)展的軌道上。
(三)音樂活動娛樂性兼商業(yè)性
隨著宋代商品經濟的繁榮發(fā)展,集市開始深入城市繁華地段舉辦,增加了商業(yè)氣息,伴隨商業(yè)化的交易市場也就不可避免地附帶著市井娛樂特點。
前文提到西園酒坊“各求優(yōu)人之善者,較藝于府會”本質上就是一種商業(yè)競爭的手段,通過演出來銷售酒水。首先,音樂演出可以為商品招攬顧客,顧客沒有條件限制。也就是說,部分購買目的性不強的路人若被節(jié)目吸引也會進店選購,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商品購買率。其次,商業(yè)交易中的人流量也能給其中的戲劇演出帶來觀眾。
結"語
蜀地自身優(yōu)渥的條件,加之“好音樂、尚奢靡”的蜀俗文化、官府大力提倡及樂人培養(yǎng)規(guī)模大等因素,以成都為中心的蜀地工商業(yè)空前繁榮,歲時節(jié)令、信仰等民俗音樂活動多樣,在表演的時間和空間上錯落有致。通過“時空”維度對該時期民俗音樂進行考察,可以窺探出民間音樂活動發(fā)展情況以及蜀人對其形成的時空觀念。以“歷史”角度為基點圍繞地方民間音樂進行研究是有必要的,其深度和廣度有待進一步拓展。
(責任編輯:金方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