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

外婆楊秀芳雖然離開我們好多年了，但她老人家始終活在我的心里，至今依舊每每喚起我對她的回憶。

外婆是我最親近的人之一。她一身青布對襟衣衫，雙排盤扣，頭包絲帕，慈祥的目光，從來都不曾改變。外婆家距離我家并不遠，走路也就兩個來小時。記得上小學的時候，每年寒暑假，外婆都要來我家小住一陣子。幫我們煮飯、喂豬、割牛草，那是我童年記憶里最開心的一段時光。我喜歡跟外婆呆在一起，是因為外婆從不會罵我，更不會打我。那種被寵著的感覺真好！

我的表哥鄧超，小名叫黑狗子，天不怕地不怕，總愛逞強。每次跟他一起玩的時候，起初是好好的，玩著玩著他就開始對我動手動腳，要么是用樹枝挑一條活蟲子來嚇唬我，要么是扯一根狗尾巴草朝我的鼻孔撓癢癢，要么是抓一把沙子往我的頭上撒，讓我十分惱火。因為他長得塊頭比我大，好漢不吃眼前虧，我自然不會跟他硬碰硬，而用軟辦法收拾他。只要他一欺負我，我就會大聲哭喊，跑到外婆那里告狀。這個時候，外婆趕緊放下手中的活計，起身，拿一根篾片子就去追打。我遠遠地杵著，一邊繼續(xù)嗚嗚地假裝哭，一邊從指縫間偷看表哥抱頭逃竄的狼狽相，心里忍不住好笑。

在十個外孫、外孫女當中，外婆的確比較偏愛我們一些。在外婆看來，對人有禮貌，又愛學習的娃兒，長大后肯定有出息。因此，我和哥哥都招外婆喜歡，凡事格外用心。比如在分餅干、糖果之類的零食時，外婆總會在平均數上再笑瞇瞇地多加一塊給我們?，F在回想起來，感覺外婆就是那個北風呼嘯的冬天里不可或缺的太陽，照得幼小的心靈暖烘烘的。以至于許多年以后，我時常還被這種感覺包圍著。

外婆生育了七個兒女，在那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外公是一個吃糧不管事的人，活得瀟灑，很早就走了，全靠外婆勤儉持家，把一群孩子拉扯大，除了大姨、二姨書讀得少點，四個舅舅和母親都讀了不少的書，特別是大舅舅還當上那個年代的工人。隨著后來外婆的子女們都出息了，她的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了。但她依然堅持勤儉節(jié)約的生活方式，從不鋪張浪費，特別是對于飯菜糧食，她更是不浪費半分。而且她經常告訴我及我的表兄妹們，吃飯要吃完，不要剩，不要浪費糧食，會有報應的。雖然從小吃了很多苦，也經常吃剩菜剩飯，但神奇的是，外婆一輩子幾乎都沒得過什么大病。

作為一個農村婦女，外婆沒干過什么轟轟烈烈的大事，但她經常積德行善。外婆家在大河口的路邊上，每當趕場，外婆家就非常熱鬧，會有許多趕場的人來外婆家喝水，而冬天每逢趕場，外婆就會燒一大鍋開水泡茶，讓口渴的人來解渴祛寒。和外婆比較熟悉的農民有時為了省力，把沒賣完的大米、紅薯、雞蛋……寄放在外婆家，當下次趕集取走時，那些人總不忘留下點東西送給外婆，可外婆每次都沒有接受，還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你們種這些東西不容易，大老遠背來，還是拿去多賣點錢吧?！痹S多鄉(xiāng)親都說外婆是個好老人。外婆去世之后，那些趕場的人經過外婆家門口時，都情不自禁地停下腳步，有時碰到舅舅姨媽就會對他們說：“多好的老人呀，就走了，真舍不得……”

我長大后，母親又給我講了她小時候的一些故事。那是五六十年代，大家三餐很少有米飯吃，很多時候只能用雜糧頂替。那時家里人口多，家中只有外婆和姥爺兩個勞力，所以糧食根本不夠吃。母親說在她幾歲時，家中有時吃米豆腐，可那一塊一塊的米豆腐入嘴后有的硬有的軟。有一天中午，全家人正在吃米豆腐，由于生產隊有事外婆沒吃完就放下碗筷出去了。這時，母親就把外婆碗里的米豆腐夾了幾塊來嘗，可這一嘗，全都那么硬，母親一邊吃一邊琢磨，后來才知道那硬塊是蘿卜。母親說那時自己太小，也不懂外婆碗里為什么是蘿卜，也不懂米豆腐里為什么要摻蘿卜進去……母親在給我講這些往事時，淚花不停地在眼眶中打轉。

外婆屬牛，她說：“我就是個勞碌命！”外婆就這樣勤儉、和善、樂于助人，為兒孫們操勞了一輩子，還沒享受到兒孫們的福，就離開了……不知不覺，我已離開家鄉(xiāng)二十年了。我想，只要我能夠健康平安，就是對天堂里的外婆最大的回報與安慰。

又是一年清明節(jié)，忽然想起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想起外婆，不知外婆的墳前又增添了多少野花雜草？

| 作者簡介●○●

馬忠，生于七十年代，四川南江人。作家，批評家。高級職稱。出版有《站在低處說話》《詩美探真》《中國當代兒童文學的生態(tài)內涵》等著作20部， 主編有《新力量文叢》（全十冊），參與撰寫《廣東文學通史》（第五卷）等?，F居清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