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真實與藝術(shù)的執(zhí)著追求

2013年6月25日，人民日報在“新書架”欄目，以首條位置報道了《張伯駒傳》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消息，并特別指出，本書是張伯駒家鄉(xiāng)人撰寫的關(guān)于他的一部傳記，作者以嚴謹態(tài)度記述張伯駒的生平，對歷史資料做了重要補充。

2018年，這部書經(jīng)修訂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再版，2019年、2021年多次重印。有些讀者就來信，希望我談一下本書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其實，我只能談一下本書的創(chuàng)作體會，以求教于大家，并對推動傳記文學創(chuàng)作的蓬勃發(fā)展盡些薄力。

這部書是怎樣出版的

有學者指出，歷史是無數(shù)傳記的結(jié)晶，是時代精神的表征和國民教育的重要手段。因此，許多讀者是熱愛傳記文學的，可能在這個意義上，人民日報特意向讀者推薦了這本書。

就在人民日報刊發(fā)拙著出版消息以后，我陸續(xù)收到了一些知名學者、專家撰寫的評論《張伯駒傳》的文章，如知名學者，《聶紺弩刑事檔案》的作者寓真先生的文章《告訴世人一個真實的張伯駒》，知名史學家紀宗安女士的文章《多面張伯駒》，河南省社科院副研究員孔令環(huán)的文章《豪華落盡見真情》等。一篇篇文章充滿了作者對張伯駒先生的厚愛和對《張伯駒傳》的肯定與希望。看著這些熱情洋溢的文字，我在感動的同時，也深深感到成功來得不易。

這本書初稿成于2011年春，我先后向三家出版社投寄，有兩家出版社直接退稿。在失望之余，忽接湖北人民出版社編輯劉玉女士電話，她熱情地說，該書文字深沉可讀，敘事嚴謹，可惜我社剛出了一本關(guān)于張伯駒生平的書，不易短時間再推一本，擬轉(zhuǎn)介到花城出版社，可否？我當即回答可以。

不久，就接到了花城出版社，我不曾謀面，但早知其名的林賢治先生的電話。他說，我們決定出版《張伯駒傳》，該書頗有新意，我們認可你作為一個歷史工作者的寫作態(tài)度和求實精神。我聽了這句話已是熱淚盈眶。林賢治先生是文史界知名學者，重要著作已有傳記作品《人間魯迅》，自選集《深思與反抗》，及其他作品《娜拉出走后歸來》《曠代的憂傷》等多部書的出版。他的認可，使我感到天道酬勤，心血不會白費，追求必有所獲。一個人只要踏踏實實地做事，不管遇到多大困難，不氣餒、不灰心、堅持不去，必有所成，人生際遇，伯樂常有，關(guān)鍵是自己有沒有磨煉成千里馬的決心，即使成不了千里馬，只要煉了，也無遺憾可言了。

我是怎樣寫成此書的

此書寫作過程一言難盡，這部書從產(chǎn)生寫作欲望到搜集資料，學習傳記寫作知識，到反復試寫、文字推敲、潤色修改，前前后后用了盡30年的時間。

1986年，我承擔了《河南省志》人物傳張伯駒簡介的撰寫任務，進京調(diào)訪張伯駒的生平資料，走訪了張伯駒生前所在的中央文史研究館和他的家人，張伯駒的藝術(shù)成就及其命運、人品都使我驚嘆和感慨。因而產(chǎn)生了為其作傳的欲望，

此后，我便注意張伯駒資料的搜尋和傳記文學知識的學習。每進新華書店，見到此類書籍能買則買，不能買便抄。一次在鄭州書店，看到黃永玉一篇寫張伯駒的文章收錄在《比我老的老頭》一書中，我就席地坐在一個角落里，一口氣抄完了這篇文章。多年下來，所獲頗豐。

最后奠定我寫作《張伯駒傳》厚實資料基礎的機遇是2007年。項城市政協(xié)決定編纂《張伯駒先生追思集》，派我廣泛深入搜集資料。因此，我得以四上北京，并多次去天津、南京、石家莊等地和中國第一、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央文史研究館，中國藝術(shù)研究院，故宮博物院等。特別是中央文史研究館，大力支持張伯駒傳寫作，提供了許多珍貴的歷史資料，使我得以深入了解了傳主的精神世界和生活經(jīng)歷，更有勇氣去否定或糾正張伯駒述說中的誤傳，還原史實的真實。

2009年，我進入了傳記的寫作階段，至初稿完成整整兩年。白天，我要到單位上班，只能星期天和晚上鋪開稿紙構(gòu)思傳記。和學術(shù)論文差別很大的文學體裁，常常使我的思路和文筆難以自如地完成轉(zhuǎn)換。還有一個問題困擾著我，我寫作時不是小孩子搗亂，就是我影響家人，于是我干脆鉆到較為清靜的地下室，搞起了“地下工作”。這里沒有食品、沒有床，正好可以“廢寢忘食”。但地下室也不是冬暖夏涼的安樂窩。夏天蚊子咬腳，我就穿上膠鞋；冬天太冷，我就小大衣外套大大衣，堅持不輟。更是常有這樣的時候，吃飯時，忽然放下筷子，翻開筆記寫上一陣，或半夜三更披衣而起，再寫上一陣，甚至在汽車上、火車上，還時不時掏出小本本寫上幾句，在別人看來，一副走火入魔，不可理解的模樣。我也自知，已進入到寫作的癡迷狀態(tài)。

一位古人說過，人無癖不可與交，人無癡不可與交。意思是有癖有癡之人才有真性情，真執(zhí)著，才是一個真實的人。看來我也有了癖，也有了癡，只是也有了別人怪異的冷眼和嘲諷。但我無悔，任別人說去，自走我的路。幾年前，我曾為退休寫過一首詩：

面壁求知三十年，韶華漸逝鬢毛斑。

人文史實存心底，先烈精神蘊筆端。

考證難逢春雨暖，著書慣伴夜風寒。

有緣明月常邀我，一片癡情可對天。

這首詩對我寫作《張伯駒傳》的過程也是一個真實的寫照。

我是怎樣追求傳記的真實性與藝術(shù)性的

我的職業(yè)是地方黨史研究，秉筆直書和實事求是是職業(yè)習慣，也是我崇奉的準則。我的堅守就是：真實是傳記之本，一個故事的價值依賴于它的真實性，如果是假的，那就分文不值。而我所看到的一些記述張伯駒生平的書籍與文章，大都是事實與傳說與合理編撰雜糅在一起，如關(guān)于張伯駒受聘文史館員一事，以前已形成的流行說法，即毛澤東參加陳毅追悼會，意外發(fā)現(xiàn)張伯駒撰寫的挽聯(lián)，當場交代周恩來辦理的。這其實只是一個因時間巧合的傳說，而真實情況是章士釗先生的幫助和周總理的批示，其過程是很曲折的。因此我認為，在傳記寫作中，還是還歷史的實況為好，否則，嚴酷的現(xiàn)實問題，要靠“傳奇”去解決，苦難的歷史就被淡化了。

除了史實的失真以外，在張伯駒生平的一些述說中，其真實形象和精神世界也被誤寫了，走向了兩個極端，一是把張伯駒描繪成一個十足的“民國公子”“京城玩主”，或大藏家，以其風流倜儻的生活和傳奇的收藏故事為素材，加以贊美和再傳奇；一是把張伯駒的形象加以“理想化和想象化”，把他寫成一個模范人物，再加上一些豪言壯語，以樹立一個榜樣。其實，張伯駒是很有個性和主張的人，始終用同一種人品對待社會上身份截然不同的人物。其實，我們學習的正是張伯駒所堅守的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剛毅和清正及其崇高的愛國主義精神，這才是寫作這部傳記的要義。否則，一個被戲說，并不真實的人物形象，對歷史有何意義，對生命有何意義？

我常常思考，怎樣才能寫出真實的人物形象及其精神世界。我以為，傳記寫作中，傳記作家和傳主在身份、經(jīng)歷、氣質(zhì)、興趣、價值觀等方面如果盡可能多具一致性，才能有利于形成對話和互動關(guān)系，傳記作家才能理解傳主，對其命運和人生選擇做出準確的描述和合理的解釋。在這方面，我自不能與張伯駒先生相比，但我卻愿意盡可能加深對傳主的理解和體驗，更多地通過歷史背景、生存形境和人物關(guān)系來理解傳主。

對于《張伯駒傳》寫作的藝術(shù)追求也是十分重要的。我覺得在這方面主要是處理好結(jié)構(gòu)和語言。在傳記結(jié)構(gòu)上，《張伯駒傳》有其特殊性，他不是一個單純的文學家或政治家，按照其生命進程并寫清各個階段的主要創(chuàng)作和活動即可，他是一個兼詩詞、戲劇、收藏、書畫多種藝術(shù)于一身的藝術(shù)家，且許多藝事是在同一年代交叉進行或同時進行的，如何敘述是個難題。我對他前半生的活動采取了“花開多頭，各表一枝”的寫法，兼顧時間性。這種寫法，可稱為“橫排縱寫”。張伯駒的后半生，是其屢遭磨難而愈顯其骨氣奇高的階段。這一階段采取按年代順序?qū)懬逅诟鱾€時段的生活和藝事活動，這種寫法可稱作“縱排橫寫”。這樣寫大體做到了脈絡和層次的清楚，讓讀者覺得有條理。

傳記文學的語言也是很重要的，有人指出：傳記文學，魅力四射。這魅力也來自語言，如果語言讀起來平淡無味，枯燥無味，再好的創(chuàng)意也難吸引讀者。因而，這部書的語言我采用純文學語言敘述，盡量做到平實、樸實、曉暢，同時，又要意味深沉，盡量意蘊豐厚，兼含哲理，能給人啟發(fā)和感悟，以增加美感，凈化心靈。在每章每節(jié)的結(jié)尾，我力爭用卒章顯意的段落和語言，突出本章本節(jié)的主題和情感，做到余味耐品。例如“患難可以試驗一個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才可以顯出非常的氣節(jié)”，“超越時代的人間真情正是中華民族所景仰的高尚人格節(jié)操的體現(xiàn)”。一些讀者反映，這些話深深打動了他們，常常掩卷深思。

巾短情長，不再贅述了，一部書的出版，也不意味著這部書的完美無缺。我真誠地希望廣大讀者能對此書多提批評意見，以便我再作修改加工，不斷地臻于完美，并為傳記文學的寫作，提供一點有益的參考。

（作者系中國傳記文學學會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著有《張伯駒傳》《張伯駒詞傳》《張伯駒詞說》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