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的英特爾

英特爾的命運齒輪，這幾天轉(zhuǎn)得飛快。繼傳聞高通有意收購之后，又有消息說，安謀國際科技股份有限公司（ARM）也和英特爾進行了接觸，詢問對方出售業(yè)務的可能性。

一時間，英特爾這個昔日全球芯片霸主，竟到了要賣身求生的地步。

高通的收購還沒有下文，如果這筆交易真的發(fā)生，不亞于科技界的重磅炸彈。而ARM的試探，據(jù)稱被英特爾回絕了——對手們虎視眈眈，英特爾可能還想掙扎一下。

利空消息纏身

對英特爾現(xiàn)任CEO帕特·基辛格而言，過去一段時間異常艱難。糟糕的二季報、狂跌的股價、1.5萬人的大裁員，他面對的是公司成立50多年來的最大危機。

與搭上AI順風車的英偉達等不同，英特爾股價2024年以來跌幅超過了50%，股價狂跌背后是凈利潤虧損、大裁員等負面纏身。

8月英特爾公布了2024年第二季度財報，不但由盈轉(zhuǎn)虧，營收和利潤沒有達到市場預期，同時提供的第三季度業(yè)績指引也低于市場期望。

英特爾二季報顯示，在2024年第二季度的總收入為128.33億美元，相比2023年同期的129.49億美元同比減少了1%；凈虧損為16.54億美元，而2023年同期是凈盈利14.73億美元。

英特爾預計2024年第三季度的收入在125到135億美元之間，低于市場143.8億美元的平均預期，另外毛利率為35.4%，每股攤薄虧損為0.24美元，同樣低于市場的預期。

綜合市場觀點看，業(yè)績不佳的原因主要有三個：代加工領域投資負擔加重；中央處理器（CPU）市場占有率下降；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成式AI）領域起步較晚。

業(yè)績由盈轉(zhuǎn)虧的同時，英特爾也開啟了大裁員?；粮裨谧钚碌闹氯w員工信中提到通過自愿提早退休與離職方案，年底前裁減1.5萬名員工的這個目標，完成度已經(jīng)超過一半，公司將持續(xù)推進計劃。

錯過新爆點的老霸主

從2000年至今，英特爾一連更換過幾任CEO，很不幸，基辛格可能會成為尷尬買單的那個。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自從這兩年英偉達一飛沖天之后，代表傳統(tǒng)科技勢力的英特爾，就不時成為人們惋惜，甚至是嘲諷的對象。

2022年11月，OpenAI發(fā)布ChatGPT，點燃了這一輪AI狂潮。由于算力需求激增，英偉達擅長的GPU（圖形處理器）火熱到脫銷，目前其市值已超過3萬億美元，黃仁勛也成了新時代的偶像。相比之下，英特爾卻被這一棒打蒙了。

英特爾長期占據(jù)領先位置的，是PC端芯片市場，主打的是CPU（中央處理器）。AI算力時代，GPU有多火，CPU就有多落寞。PC市場的想象力早已見頂，英特爾卻遲遲無法找到新爆點，市場地位便肉眼可見地掉落。當英偉達被極度熱捧時，英特爾的市值卻掉到1000億美元，只有對方的3%左右。

與此同時英特爾的傳統(tǒng)強項領域——CPU的市場份額也逐漸下降。據(jù)第三方機構“對比法”技術市場研究公司統(tǒng)計，2022年在應用于服務器的CPU方面，英特爾市場占有率為71%，較前一年下降10個百分點。

從英特爾手中搶走市場份額的，是美國超威半導體公司（AMD）。AMD沒有自己的工廠，通過委托臺積電進行生產(chǎn)，利用的是最先進制造技術。臺積電和英特爾的技術差距導致英特爾市場占有率下降。

一系列的決策失誤

時代可能要拋棄一家公司的時候，很殘酷。時間拉回到2013年。那一年，英特爾時任CEO保羅·歐德寧去職，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透露，英特爾原本曾有和蘋果合作的機會，為第一代iPhone供應芯片。但被他本人否決了。由于對市場誤判，以及認為在財務上不劃算，英特爾就這樣與蘋果失之交臂。錯過iPhone，使得英特爾在后來的移動手機市場掉隊，再沒能復制以前的輝煌。蘋果把芯片訂單給到了ARM，幫助后者在該領域一度起飛。

也是在2013年，商界的因緣際會中，上演了令人感慨的一幕。當時走到窮途的諾基亞，把手機業(yè)務以出奇的低價，出售給了微軟。其末任CEO史蒂芬·埃洛普，同樣是在內(nèi)外交困中上任，肩負著拯救諾基亞的重任。不過干了三年，大勢并沒能扭轉(zhuǎn)。諾基亞高管們只能傷感地說，他們沒做錯什么，但最終卻輸了。

錯過iPhone成了英特爾的轉(zhuǎn)折之路，盡管起初并不明顯。2014年英特爾還率先在業(yè)內(nèi)推出14納米制程芯片，一切看起來并不糟糕。在半導體業(yè)界，英特爾一直算是個另類，從芯片設計到制造環(huán)節(jié)，它都要親力親為。而其他大廠，要么主攻設計，要么主做代工，英特爾幾乎是在全鏈條與人火拼。

很長一個時期內(nèi)，英特爾把這種模式演繹到極致。業(yè)內(nèi)對此有個形象的說法，叫“tick-tock”——類似鐘擺模式。在這個模式下，英特爾以兩年為單位，一年側(cè)重設計端，一年側(cè)重制造工藝端，來推進每個產(chǎn)品制程。但在推出14納米后，英特爾的魔法逐漸失靈了，一直到2019年才生產(chǎn)10納米產(chǎn)品。這個迭代周期，從兩年拉長到了五年。

在這個過程中，英特爾被芯片制造大廠臺積電超越。

在歐德寧離任之后，基辛格在繼任者爭奪戰(zhàn)中敗北，失意之下離開了公司。隨后的英特爾經(jīng)歷了管理層動蕩，2018年由鮑勃·斯旺接任CEO一職。鮑勃·斯旺并不是技術背景出身，他在任的三年間，英特爾的工藝研發(fā)越發(fā)受到挑戰(zhàn)。巧合的是，他也擁有過和歐德寧一樣的“歷史性機會”——2018年前后，英特爾有機會收購OpenAI 公司15%的股份，價格是10億美元。然而被鮑勃·斯旺否決了。那時的生成式AI還在概念階段，英特爾不太愿意為此下賭注，于是又一次遺憾錯過。

到了2019年，英特爾把表現(xiàn)不佳的手機芯片業(yè)務，出售給了蘋果，意味其正式退出了智能手機業(yè)務。

此時的英特爾，面臨的競爭越來越激烈。先是2020年，蘋果用自家研制的芯片取代了合作十幾年的英特爾芯片，受到蘋果的示范效應，PC市場由X86架構（由英特爾長期主導）向ARM架構轉(zhuǎn)移。2021年，高通又殺入PC芯片市場，準備在擅長的手機芯片之外，尋求新的業(yè)務增量。

英特爾可以說是腹背受敵，既在芯片制造工藝上落后臺積電和三星等對手，又沒有抓住新的技術浪潮機會，而這些都正是目前基辛格所面臨的困境。

欲押注代工翻身

在2021年回歸并擔任CEO之后，拯救這艘大船就成了基辛格的首要任務。他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其中最值得期待的，可能是代工業(yè)務。

過去英特爾自己設計芯片，再由自己生產(chǎn)，很少為其他芯片設計公司代工生產(chǎn)芯片。而如今的全球芯片代工龍頭，正是臺積電。基辛格幾乎將代工業(yè)務看作他改革計劃的成敗關鍵，他一直在推動設計和制造業(yè)務分離。但它從對手手中搶訂單的能力，現(xiàn)在看并不樂觀。

按照基辛格剛上任時的預想，英特爾希望在2025年重回業(yè)界領先地位。為此，其制定了四年內(nèi)完成7納米、4納米、3納米、20A（相當于2納米）、18A（相當于1.8納米）五個節(jié)點的技術路線圖。他認為，只有嚴格按照承諾實現(xiàn)這些目標，市場才會重新相信英特爾。

然而代工業(yè)務恰恰是英特爾當前虧損最大的一個生意。2023年3月，英特爾正式宣布分拆旗下負責芯片生產(chǎn)的晶圓代工業(yè)務，成立獨立的部門Intel Foudary。按照英特爾先前提交給美國證監(jiān)會的一份文件介紹，Intel Foudary2023年虧損高達70億美元，公司預計該業(yè)務“到2030年底前實現(xiàn)經(jīng)營收支平衡”。

在上述最新的全員信中，英特爾回應了代工業(yè)務獨立后的下一步去向，間接否認了計劃出售的說法。英特爾稱，獨立后的Intel Foundry將設立為獨立的子公司，成為英特爾內(nèi)部獨立運營的實體。這是今年初設立獨立損益表和財務報告模型的進一步進展。

基辛格認為，將該業(yè)務獨立后，其能夠評估獨立的資金來源，引入外部融資。按照設計，獨立后的晶圓代工業(yè)務不僅可以服務于自家產(chǎn)品需要，還將效仿臺積電、三星等專業(yè)代工廠面向外部客戶服務。

最終能否成功

不過市場對于英特爾靠代工翻身還是存在質(zhì)疑。花旗銀行的分析師克里斯多夫·丹尼利曾諷刺稱，“我身高五英尺六英寸，年過五十，即使全世界的政客都希望我能參加 NBA，這也幾乎不可能實現(xiàn)?！?/p>

英特爾的失落故事，是繼諾基亞和IBM之后，科技界又一個類似的典型案例。區(qū)別在于，目前它還沒到終局。就像老邁的微軟，當年它和英特爾共同創(chuàng)造了PC時代的商界神話，號稱大名鼎鼎的“Wintel”聯(lián)盟。

后來微軟也曾一度低迷，被看成過氣公司，不過在搭上這一輪AI快車后，它又讓外界產(chǎn)生了新的想象。英特爾，應該也希望能像老搭檔一樣重現(xiàn)榮光。

客觀來說，過去十多年，英特爾在戰(zhàn)略和戰(zhàn)術上都犯了不少錯誤。不過，像官僚主義和效率低下這些戰(zhàn)術上的缺點，遠不及戰(zhàn)略錯誤那般致命?？捎⑻貭柕腃EO們，偏偏幾次在這上面栽了大跟頭?，F(xiàn)在壓力給到了基辛格，他是會成為一位中興CEO，還是另一個史蒂芬·埃洛普，就看英特爾的造化了。

退一萬步說，即使英特爾最終接受收購，也會因反壟斷法的存在而面臨較高門檻。

英偉達曾于2020年宣布收購安謀，但由于未能打消監(jiān)管機構的顧慮而放棄收購計劃。如果英特爾重組而出現(xiàn)巨型半導體企業(yè)，得到國家監(jiān)管部門理解的可能性較小。

雖然英特爾發(fā)展前景尚不明朗，但從其財務狀況來看，并沒有出現(xiàn)不立即采取根本性措施經(jīng)營上會難以為繼的情況。英特爾自有資本比率仍超過50%。英特爾在美國進行生產(chǎn)可以獲得政府巨額補貼，當前還存在依靠自身力量東山再起的設想。

本文授權轉(zhuǎn)載自《商業(yè)人物》，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