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26樓室溫22℃的陽臺上,眺望著窗外的臨工大橋,思緒萬千。臨近年關(guān),越來越思念故鄉(xiāng),那些發(fā)生在冬季里的一幕幕,又涌現(xiàn)在眼前。
因為大伯在東北,爺爺和父親都在那邊生活過,所以我們家搬到公路邊的新家后,也像東北的父老鄉(xiāng)親一樣,在廚房里做了一張大炕。每年冬天,我們?nèi)叶及岬酱罂簧?,非常溫暖。大炕隔壁就是灶臺,一天三頓飯后,炕就熱乎乎的。晚上睡覺的時候,父母再往灶膛里放一些干柴,一晚上炕都很暖和。有時候表弟會去我家做客,加上大伯家的堂弟,一個炕上六七個孩子嘰嘰喳喳,好不熱鬧。在冬天里,那個有炕的廚房是我們最溫暖的樂園。
前段日子翻影集,看到當(dāng)年三舅給我們拍的在炕上嬉鬧的照片,感慨萬千。20世紀(jì)80年代,魯西南農(nóng)村的冬天,無論大人還是孩子,都會生出凍瘡。先是在臉蛋兒、耳朵、雙手和腳這些部位長出紅腫的硬塊,后來潰爛、化膿,待到來年春暖花開才會痊愈,但偶爾還是會奇癢無比。上學(xué)后的教室里,時常聽到嚓嚓的聲音,那是腳遇暖發(fā)癢忍不住碰課桌腿的聲音。
那個年代,鄉(xiāng)親們在冬天是很少洗澡的,即便是鎮(zhèn)上也沒有浴池。孩子們脫了棉褲睡覺的時候,會發(fā)現(xiàn)膝蓋和胳膊肘處都是臟東西,甚至在棉衣的縫里還會翻出幾個虱子。母親為了徹底除去這些虱子,就把我們的衣服用滾開的水燙了,女孩子的長發(fā)也給剪了,徹底清理?,F(xiàn)在想起這些還渾身發(fā)麻。一個冬天都不洗澡,過年了應(yīng)該會收拾得干干凈凈的吧?母親會找來一口大缸,放在我們有炕的廚房里,缸上用大塑料袋子支起來保溫,一鍋一鍋地不斷燒開水,再倒入缸里兌好涼水。此刻,屋里已水汽彌漫。然后,一個娃一個娃輪著來,洗干凈的立刻轉(zhuǎn)到炕上的被窩兒里,一個冬天的泥垢清洗掉,別提有多舒服了。
兒時的我們沒有什么零食,冬天更沒啥吃的了,但我們自己發(fā)明了一種食物—“凍地瓜”,感覺是最美味的食物了。從地瓜窖里拉上的地瓜,洗干凈,晚上放到院子里的井臺上,第二天一早拿過來,就成了凍地瓜了,有時候帶到學(xué)校里,在上學(xué)的路上幾個小伙伴你一口我一口津津有味地吃著,別提多美了。除了凍地瓜,我們還會創(chuàng)造很多美味:做完飯后,地鍋還有余火,大蒜、土豆、地瓜都埋在灰里,過一會兒扒出來,香氣撲鼻,特別解饞。那時除了用廚房里的地炕取暖,堂屋里一般還會有煤球爐子,大伙兒有時候就找粉條去爐火上烤,吃起來也是香噴噴的。這些成了那時冬天最美味的食物。
最妙的是下一場大雪吧,整個村莊都白了。村里的孩子們都出來了,大家有的穿著草鞋,有的穿著膠鞋,草鞋里面是厚厚的麥秸,膠鞋里是母親做的棉襪。堆雪人、打雪仗、滑雪……整個村莊都是我們的聲音,整個村莊的雪也都是我們的。大家會找一處有坡度的地方,踩得結(jié)結(jié)實實,然后輪著從高處滑向低處。不大一會兒,這處斜坡就亮亮的、滑滑的,成了全村孩子的滑雪場。孩子們每天都在大人們此起彼伏的“吃飯嘍,吃飯嘍”的喊聲中收尾回家。
故鄉(xiāng)的冬天,老人們都很閑,他們常常穿著厚厚的棉衣蹲在墻角曬太陽,沒有任何語言,只是看著過往的人們,也許,他們是在期盼著什么吧。在外忙碌了一年的年輕人也紛紛回了家,他們會在街邊某個地方找一堆柴火點燃起來,大家一起談?wù)劯髯缘囊娐?,寒暄著童年的故事…?/p>
遠(yuǎn)在他鄉(xiāng)的游子都少有團(tuán)聚,家鄉(xiāng)那個承載了我們很多回憶的小院也荒涼了。還好大弟說:“斟酌再三,我們今年都回老家過年。媽媽從妹妹家先回去收拾了,小弟也給爸爸訂好了深圳飛菏澤的機(jī)票?!笔堑模瑳]有父母的小院是沒有生機(jī)的,沒有親人團(tuán)聚的冬天是不完美的。
哦,故鄉(xiāng)的冬天,是苦中有樂的冬天,是團(tuán)聚幸福的冬天。
我抬頭望了望窗外,冬日暖陽下的沂河已經(jīng)開化了。我想,在故鄉(xiāng)的母親是不是又把小院收拾得干凈溫暖,等待著我們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