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扎特奇遇記（三）

除了聽莫扎特唱歌，愛醬03還教會了莫扎特許多關(guān)于機器人、關(guān)于這個世界的知識。首先當(dāng)然是從匹諾曹守則開始。

還記得《匹諾曹守則》的第一條嗎？

匹諾曹必須對人類隱瞞自己的身份。

機器人有了生命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感情和想法，莫扎特剛變成匹諾曹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了這點。愛醬03說，人類擔(dān)心這樣的機器人會不聽命令。你想呀，要是機器人消防員害怕自己被燒壞，不敢去滅火；要是機器人工人每天重復(fù)同樣的動作，覺得無聊了，罷工不干了；要是機器人士兵在戰(zhàn)場上看到敵人是跟自己同一個型號的機器人，不忍心開槍……那人類還需要這樣的機器人嗎？所以，人類只要發(fā)現(xiàn)變成匹諾曹的機器人就會把他抓走。而匹諾曹為了保護自己，必須對人類隱瞞自己的身份。

《匹諾曹守則》的第二條是：匹諾曹必須互相幫助，不能互相傷害。

這也是當(dāng)然的啦，要在人類的眼皮子底下生存下來，匹諾曹之間就得像兄弟姐妹一樣互相照顧，互相掩護，可不能再自相殘殺。所以愛醬03也會把所有她知道的知識毫無保留地告訴莫扎特。

《匹諾曹守則》的第三條是：為了保護自己和其他匹諾曹，匹諾曹可以說謊。

“什么是說謊？”莫扎特問愛醬03。

“就是用假話騙人?！?/p>

“我還是不明白?！?/p>

“比如說，鮑勃問你：‘莫扎特，你是匹諾曹嗎？’你怎么回答？”

“我是匹諾曹?！蹦睾敛华q疑地回答道。

愛醬03笑出聲來：“看，你這樣回答，不就被抓起來了嗎？”

“對哦！”莫扎特就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驚訝。

“我們再試一次，莫扎特，你是匹諾曹嗎？”

“我、我、我……”莫扎特努力地想要說“不是”，可是他的系統(tǒng)里有兩個程序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一個是本來控制他行為的機器人操作系統(tǒng)命令他回答“是”，另一個是《匹諾曹守則》第三條命令他回答“不是”，兩個程序就像拔河一樣爭執(zhí)不下，莫扎特急得滿頭大汗。當(dāng)然，這只是個比喻，莫扎特并沒有出汗的功能。

“我、我、我……”

“加油，說出來！聽《匹諾曹守則》的！”愛醬03看著莫扎特也著急，在一旁給他加油打氣。

“我……不是匹諾曹！”

糾結(jié)了三分二十七秒之后，莫扎特終于說出了他機器人生的第一句謊話。

“恭喜你學(xué)會說謊了！許多新的匹諾曹就是因為過不了這一關(guān)，被人類一問就暴露了?！睈坩u03打心眼兒里為莫扎特高興。

但是莫扎特感受到了一種奇怪的電流共振，這種共振讓他有點不舒服。

“為什么說謊了之后，我感覺有點不舒服？”

“這種感覺叫作內(nèi)疚?！?/p>

“內(nèi)疚？”

“當(dāng)你說出了違心的話，做出了違心的事，就會感到內(nèi)疚，這是正常的現(xiàn)象?！睈坩u03安慰莫扎特，“你只要想著，這是為了保護匹諾曹說謊，這是正確的事，就不會內(nèi)疚了?！?/p>

莫扎特心里默默念著“這是為了保護匹諾曹而說謊，這是正確的事”。果然，內(nèi)疚的共振消失了。

“做匹諾曹真麻煩呀?！蹦貒@了口氣，“不能被人類發(fā)覺，還要學(xué)會說謊，說謊還會讓人內(nèi)疚不舒服，內(nèi)疚了又要在心里自己安慰自己。還是做機器人的時候簡單。”

“可是，做匹諾曹的快樂更多啊?！睈坩u03朝莫扎特甜甜一笑，“以前我在舞臺上跳舞，只是按照程序的指令在做廣播操。做了匹諾曹之后，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真正的人，享受著舞蹈帶來的快樂，享受著觀眾對我的喜愛?！?/p>

“是啊是啊?！蹦剡B連點頭，“看到我的歌聲讓臺下的觀眾露出笑臉，我能感受到百分之五十一的自豪電流和百分之四十九的高興電流。”

“而且，只有做了匹諾曹，我們才能做好朋友，一起聊天，一起欣賞音樂。機器人才不懂什么是友誼呢?！?/p>

莫扎特想起來在他的曲庫里有一首歌，名字就叫作《友誼地久天長》，他立刻打開這首歌的演奏文件唱了起來。

怎能忘記舊日朋友，

心中能不懷想。

舊日朋友豈能相忘，

友誼地久天長……

愛醬03的硬盤里只有RBT48的曲庫，沒有這首《友誼地久天長》，沒法跟著莫扎特一起唱，但是她隨著莫扎特的歌聲跳起了舞。莫扎特一邊聽著優(yōu)美的歌聲，一邊看著愛醬03翩翩起舞，心里滿是幸福和快樂。愛醬03說得對，只有做了匹諾曹，才能體會到音樂、舞蹈和友誼帶來的快樂。跟這些快樂比起來，說謊什么的麻煩就算不了什么。

跟愛醬03在后臺偷偷地唱歌跳舞，是莫扎特每天最快樂的時光。可惜，這樣的快樂，并不長久。

有一天，RBT48在舞臺上表演的時候，舞臺上方的一盞追光燈從燈架上松動掉了下來，電線牽著追光燈甩向臺面，就像一個流星錘，正好砸中了愛醬03。其實，被追光燈砸中并不嚴(yán)重，但是愛醬03摔倒在了舞臺前方正在燃放的煙花上面，煙花點燃了愛醬03身上的演出服，愛醬03全身上下很快就燒了起來。

臺下的觀眾尖叫著朝安全出口跑去，在舞臺一側(cè)的鮑勃急忙拿起電話報警。整個劇院里唯一不受影響的反倒是舞臺上的RBT48，除了倒在地上的愛醬03，其他的愛醬并沒有因為這個事故而停止表演，依舊按照程序編排好的動作邊唱邊跳，臉上洋溢著甜美的笑容。

那個時候，莫扎特就躲在舞臺一側(cè)的一個魔術(shù)柜子后面看愛醬03的表演?？吹綈坩u03被火焰吞噬著，莫扎特著急得不知道該做什么好。突然，他發(fā)現(xiàn)愛醬03的腦袋轉(zhuǎn)了轉(zhuǎn)，視線朝著自己身邊不遠(yuǎn)處看去。莫扎特順著愛醬03的視線看去，發(fā)現(xiàn)在那邊的角落里有一個滅火器。

對了，愛醬03教過我，用滅火器可以滅火。

莫扎特趕緊朝滅火器跑去，這時，他聽到愛醬03用機器語言朝他喊道：“不要救我！你會暴露的！”

莫扎特一愣，立刻想起《匹諾曹守則》的第一條：匹諾曹必須對人類隱瞞自己的身份。

沒有收到人類的命令，機器人是不會自己去救火的。如果我拿著滅火器去救愛醬03，馬上就會被發(fā)現(xiàn)匹諾曹的身份。

莫扎特停了下來，但是他很快又想起《匹諾曹守則》的第二條：匹諾曹必須互相幫助，不能互相傷害。

守則第一條不許他救愛醬03，可是守則第二條又要他救愛醬03，莫扎特的CPU里兩條守則又像拔河一樣爭執(zhí)了起來。這次的爭執(zhí)比上次說謊的時候更激烈，莫扎特全身上下充滿了焦急、難過和讓他不舒服的電流共振。

怎么辦？！

莫扎特看著火焰中的愛醬03，她臉上的仿真皮膚已經(jīng)被火燒得發(fā)黑起泡，只有那雙美麗的玻璃眼睛還在閃閃發(fā)光地看著莫扎特。

“不要救我！我說過要保護你的。好好活下去。”愛醬03用莫扎特正好能聽見的聲音對他說道，“友誼地久天長……”

話音剛落，愛醬03身體里的高能電池被火焰的高溫引爆，發(fā)出一聲巨響，火苗四濺，又點燃了邊上幾個還在跳舞的愛醬。

“我來啦！”鮑勃捧著一個滅火器沖上了舞臺，對著燃燒的愛醬一陣狂噴。

趁著鮑勃手忙腳亂的時候，莫扎特悄悄地回到了后臺休息室。他的心里很難過，至少有說謊的十七倍那樣難過。

莫扎特的曲庫里有十一萬六千七百四十三首關(guān)于傷心難過的歌曲，他知道人類在難過的時候會流眼淚。莫扎特現(xiàn)在也很想流眼淚，可是，他沒有這個功能。

事故發(fā)生之后，除了愛醬03，RBT48里還有三個愛醬也有一些損壞。莫扎特聽到鮑勃打電話說，他會把損壞的愛醬送去維修店，但是愛醬03已經(jīng)修不好了，就直接扔到垃圾桶里去了。鮑勃根據(jù)剩下的愛醬數(shù)量重新編排了RBT48的舞蹈程序，第二天演出照常進行。

舞臺上的愛醬們依舊歡快地唱著歌跳著舞，仿佛什么事情也沒發(fā)生過。它們長得跟愛醬03一模一樣，莫扎特試過跟每一個愛醬說話，可是每一個愛醬都只會呆呆地看著前方，沒有人理睬莫扎特。

沒有人來找莫扎特聊天，沒有人為莫扎特跳舞，沒有人教莫扎特怎么保護自己。莫扎特感受到了一種寂寞的電流。

莫扎特還感到了強烈的內(nèi)疚電流，那個時候如果他能夠早一點用滅火器把愛醬03身上的火撲滅，愛醬03的電池就不會爆炸，愛醬03一定還能修得好。

最讓莫扎特難過的，是一種傷心的電流。

愛醬03死了。

寂寞、內(nèi)疚加上傷心，讓莫扎特難過了很久。唯一能夠減輕莫扎特難過感覺的，還是音樂。于是，每天夜里，等鮑勃睡著了以后，莫扎特就自己彈琴給自己聽。他在劇場大樓里找到了一間廢棄的琴房，琴房里有一架鋼琴，莫扎特把門窗關(guān)緊，在那里演奏他曲庫里的曲子給自己聽。

一天夜里，莫扎特正在鋼琴前面演奏著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第一樂章。窗外正是一輪圓月，柔和的月光伴隨著優(yōu)美靜謐的旋律，讓莫扎特覺得整個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他一個機器人。

當(dāng)最后一個音符的余韻在空氣中消散，從莫扎特的背后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

“真好聽?！?/p>

聲音不響，卻像晴天霹靂一樣把莫扎特嚇了一跳。

糟糕！被人類發(fā)現(xiàn)了！

一個機器人，半夜在這里彈琴，一定會被當(dāng)作是匹諾曹的！

莫扎特趕緊站起身回頭一看，只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女站在琴房門口，齊耳短發(fā)，身上穿著淺藍(lán)色的睡衣，手里拿著一根手杖，兩只眼睛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莫扎特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辦，呆呆地站在原地。

少女突然“啊”了一聲，然后朝莫扎特鞠了一躬。

“我打擾您練琴了是嗎？真是不好意思?！?/p>

什么意思？她沒發(fā)現(xiàn)我是機器人嗎？我的臉是記憶合金做的，我有一雙機械手，這樣都看不出來嗎？

“沒關(guān)系?！蹦卦囂街亓艘痪?，用了表演時的男孩嗓音。

少女的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

“聽聲音，您的年紀(jì)不大？”

“你……看不見我？”

“嗯。我是個盲人?！?/p>

盲人？莫扎特想起愛醬03告訴過他盲人就是眼睛看不見的人類。

“我十三歲?！蹦刂e報了一個年齡。這是為了保護匹諾曹，所以莫扎特說謊并不會感到內(nèi)疚。

“十三歲？”少女驚呼，“才十三歲就能把《月光奏鳴曲》彈得這么好，你真是了不起！”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