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莉,最后一次叫你了!”格拉姆邊說邊晃著鑰匙向車棚走去。
“來了!”我大聲應道,一把掀開了被子。窗外,晨曦已經布滿了天空。
追蹤海龜?shù)穆闊┰谟谀愕迷缙?,而且是每天。今天是我進行海龜巡邏的第二十五天,格拉姆說這對一個十二歲的小孩來說已經算是破紀錄了。當老爸在學校放假兩天后就把我丟到住在佛羅里達州的格拉姆身邊時,誰能想到我會從辛辛那提的城市小孩變成一個癡迷于海龜?shù)暮┲驹刚吣??如果沒有出門去海灘,我不是在看海龜錄像帶就是在讀與海龜有關的書。
我套上工裝短褲和藍色T恤,這件T恤的正面和肩膀上都有小海龜爬行的圖案,然后從廚房料理臺上抓起一根香蕉,匆匆跑出了門。
當格拉姆和我到達海灘的時候,天空一片淡黃,太陽正從海天相接處探出頭來。我呼吸著微咸的空氣,舔去嘴唇上海洋的味道,把人字拖塞到口袋里,腳趾陷到了白色的沙子里。
我們沿著海浪邊緣一邊走一邊尋找新鮮的海龜蹤跡,科學家們稱之為“爬行痕跡”。海岸沿線是高層公寓和酒店,但是除了兩個在海浪邊慢跑的人以外,沒誰會這么早出門。一群吵鬧的棕色鵜鶘正圍著纏在海藻堆里的死魚你爭我搶。此外,只有海浪涌來又退去的嘩嘩聲。
“這里有新的痕跡!”我喊出了聲,自豪于趕在格拉姆之前發(fā)現(xiàn)了海龜?shù)嫩欅E。這道爬痕筆直地從海里延伸出來,是海龜用鰭在沙灘上留下的兩道長長的凹痕。
“是哪種海龜?往哪個方向去了?”格拉姆追問。
我研究了一番貼在文件板夾背面的照片,然后說:“是紅海龜,新來的?”在佛羅里達州墨西哥灣沿岸的這一段水域,紅海龜是最常見的一種海龜。我屏住呼吸,等著格拉姆的判定。
“回答正確,卡莉!”她說,然后在她的文件板夾上記錄了巢穴的具體位置、日期和時間,但是她對腳下的沙子皺起了眉,“那離開的痕跡在哪兒?”
我檢查了沙子,沒有離開的痕跡,本來它應該在回巢的痕跡附近或直接就覆蓋在上面的。海龜有時候會被沙灘附近公寓或酒店發(fā)出的亮光所誤導迷路。這只海龜媽媽是迷路了嗎?
格拉姆把文件板夾塞進背包,說:“走了,卡莉,我們跟著它的痕跡去看看?!?/p>
這道痕跡把我們帶到了潮汐最高線,那里的沙子又干燥又松散。當我們跟到沙丘上時,草撓得我的光腿直癢癢。最后我們來到了沙丘頂上,在那里,我看見了……
一只海龜!它趴在一個小沙坑里,一動不動。玻璃般的棕色眼睛睜得大大的,邊緣沾著一圈鹽晶?!八€好嗎?”我問格拉姆。
“希望沒事。它大概是在挖巢的過程中休息一下,”格拉姆說,“繼續(xù)觀察吧。”
我待在旁邊看著,但是這只海龜只是趴在那里。它差不多有三英尺長,長著一個大腦袋和大而鈍的下顎。它的外殼、鰭和頭部布滿了迷宮一樣的紅棕色幾何圖形,每一塊都有細細的白線描邊。小塊的綠藻和灰色藤壺附著在她的殼上。
“格拉姆,快看!它的后鰭動了!”海龜像交替劃槳一樣揮動它的后鰭,從后半身的下方把沙子揚出來。它挖一會兒休息一會兒,挖一會兒休息一會兒。為了能夠順利產卵,它要挖出一個兩英尺深的巢穴。而且它要用很長時間才能挖好?,F(xiàn)在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我知道它現(xiàn)在正處于過度勞累后的恍惚中,在把巢挖好前,它對我們以及外界發(fā)生的一切毫無察覺。但我們還是要保證它的安全。
“看,是卵!”格拉姆的話把我的注意力又拉回到了海龜身上。它粗短的尾巴挪到了一邊,一個個雪白的、圓溜溜的卵從身體里被推擠出來,個個都有乒乓球大小。當卵掉進巢穴里時,透明、黏稠的液體從卵上滑落下來。
“哇哦!”我輕聲驚嘆,感覺自己像在自然頻道的節(jié)目里擔任主角,只不過這只海龜才是真正的明星。
“幾百萬年以來,海龜都要回到岸上來產卵,全世界的海龜都是這樣的?!备窭氛f,聲音里滿是敬畏。
海龜還在一個接一個地產卵。在結束前,它大約會產下一百二十個卵。然后它就會回到大海里去。如果它能順利穿過海灘回去的話。
夜晚是屬于海龜?shù)臅r間,但是這只海龜好像沒有被告知過。萬一它被日光所迷惑,找不到大海怎么辦?萬一它最后在酒店停車場被車軋扁了怎么辦?
我的胃糾結成一團,腦袋里滿是海龜們會遇到的糟糕問題。我們能做些什么呢?
格拉姆正在打電話,叫其他志愿者盡快到我們這里來。“我們會試著幫它回到海里,”她對我說,“然后就要靠它自己了?!?/p>
海龜又趴下了。我擔心它是不是病了,或者受了傷。但是沒一會兒它又接著把沙子揚到空中,然后通過挪動身體,把沙子蓋在巢穴上。它把松散的沙子撒在頂上,保護巢穴不被浣熊和流浪狗發(fā)現(xiàn)。隨后它轉身向大海爬去,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
我們也一起跟著移動。
“卡莉,你在左邊巡邏,保持十英尺的距離跟在它后面。我負責右邊。我們要讓人們離它和它來時的爬痕遠點,它會沿著這條爬痕回到大海里去。”
沙灘上,我這邊空無一人,只有一些海鳥停留在海岸線上。它們在濕潤的沙地里啄食,尋找昆蟲和其他的美味。每一波海浪都會把它們趕到更干一點兒的地方。而一旦海浪退去,它們就回來了。
我不再看這些鳥兒,接著觀察這只海龜。一步一步地,它緩慢地拖著三百磅重的身體向前爬去。難怪雌紅海龜一個夏天只會上岸來產卵四五次。它們余生的時間都在海洋里優(yōu)雅地遨游。
格拉姆指了指那兩個沿著海岸線慢跑的人,說:“我去和那兩個人說一下,你繼續(xù)跟著海龜?!?/p>
她走后,我聽見水邊傳來了一聲叫喊?!巴叟叮 睆纳城痦斏?,我看到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在海浪邊玩那種把前輪翹起來、用后輪前進的游戲。他們正直直地朝著海龜?shù)呐篮圻^去。
我急忙跑過去,但是在松散的沙地上跑步腳總是陷進去,我雖然在前進,但慢得就像烏龜一樣。當我來到濕沙地帶,跑起來就輕松了?!巴O拢 蔽掖舐暫暗?,像交警一樣伸長了手臂。
“誰任命你做沙灘警察了嗎?”一個黑色刺猬頭的人問我。他比我高一英尺,比我大一點兒,大概是高中生。他的同伴從左邊走了過來。
我清清嗓子,回憶了一下我接受過的志愿者培訓:介紹自己。把旁觀者變成盟友。
“我叫卡莉。我不是沙灘警察,但我是培訓過的海龜志愿者?,F(xiàn)在這里有一只被困住了的海龜,你們能幫幫我嗎?”
“當然了!”他的同伴說。“我叫艾瑞克?!彼种噶酥改莻€刺猬頭,“他叫泰勒。去年在生物學課上,我們認領了一個海龜巢。我們在小海龜破沙離開三天后把巢挖出來,然后清點孵化的蛋的數(shù)量來統(tǒng)計。 ”
我聽得好羨慕,但是我只說了一句:“太棒了!”
艾瑞克掃了眼沙灘?!昂}?!”他指了指,高興地喊了一聲。海龜在沙丘頂上跌倒,沿著陡峭的斜坡一路滑了下來。然后它搖搖晃晃地用雙鰭帶動自己向前爬去。
這時,一群大人牽著三個小孩從公寓里走了出來,他們帶著折疊椅、一把遮陽傘,還拖了一臺冷氣機。我必須在他們踩到海龜爬痕前把他們攔住。我戴上印著“拯救海龜”字樣的遮陽帽,希望這能讓自己看上去更老成也更官方點兒。
“我要去跟他們溝通一下。”我告訴艾瑞克和泰勒,“麻煩你們沿著爬痕的這邊巡邏,如果有人靠近,請他們跟海龜保持十英尺距離,遠離它的爬痕?!?/p>
我向著越走越近的那群人跑去,告訴他們有關海龜?shù)氖?。他們是從愛荷華州來的游客,聽說能有機會看見海龜都激動萬分。他們把東西堆成一堆,就跟在我后面了。
艾瑞克和泰勒在爬痕旁邊護衛(wèi)著,掃視沙灘,看著海龜慢慢地爬動。我讓愛荷華州的人們在他們邊上排成一排。
格拉姆和兩個慢跑者沿著爬痕的另一邊站成一排。一些海龜志愿者也到了,他們穿著酸橙綠色的帶有“海龜志愿者”字樣的官方T恤,在爬痕兩邊忙著。我太想有這樣一件T恤了,但是我要到十八歲成年后成為正式志愿者時才能得到。
人群吸引人群,格拉姆總是這么說。突然之間,爬痕的兩邊都各有二三十個人在守著了。他們拿出手機,給海龜、自己、志愿者還有我拍照。一位女士站到一邊,眼睛一直盯著海龜。她擺動手臂,示意海龜往前走,好像在說:加油,你可以的!
它可以的。我想。海龜離涌來的海浪只有15英尺了。所有的海龜志愿者們都去了海邊,于是我也去了。
隨著最后一記沖刺,海龜和海浪相遇了。海水漫過它,但海浪隨后就退了回去,只留下海龜停在濕潤的沙地上。我想跑到它旁邊,把它往前推一推,但是我知道不能。志愿者們張開雙臂,讓人們往后退,于是我也這么做了。
又一波海浪沖刷過海龜,接著又是一波,然后它就自由地漂浮在了水中。它在水下滑翔,消失不見了。每個人都歡呼著鼓起掌來。一個孩子喊道:“再見!海龜!”陌生的人們相互擁抱、熱淚盈眶,我發(fā)現(xiàn)我的臉頰都濕了。
格拉姆把手臂搭在我的肩上,說:“干得好,卡莉。我真為你驕傲!”格拉姆和我,我們站在那里,凝視著無邊無際的海洋。
這是我有史以來最棒的海龜巡邏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