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艇兵酒事

編者按

1954年6月19日，中央軍委批準成立海軍獨立潛水艇大隊，人民海軍從此有了第一支潛艇部隊。那一年，距離中日甲午海戰(zhàn)恰好過去了整整一個甲子。70年過去，中國已經(jīng)擁有堅不可摧的水下鋼鐵“長城”。

潛艇兵，作為奮斗在深海大洋的兵種，鮮少出現(xiàn)在聚光燈下?！安灰獑栁以谀睦?，問我也不能告訴你”……高壓、高風險、巨大的孤獨，伴著他們追隨夢想與榮耀，隱入海中。

很高興看到曾經(jīng)的潛艇兵書寫潛艇兵。

關(guān)于文中飲酒的情景，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是客觀存在的。進入新時期，隨著軍事領(lǐng)域競爭的日趨白熱化，高精尖武器裝備的日益普及，全軍指戰(zhàn)員只有時刻保持清醒頭腦，才能面對復雜態(tài)勢邏輯清晰、面對先進裝備反應(yīng)敏捷，所以，軍隊全面禁酒是時代的進步，也是時代的需要。

潛艇兵的酒事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潛艇兵的故事是關(guān)于勇氣、智慧、犧牲與奉獻的傳奇。

一

深海游弋，我必須凝神

傾聽珊瑚海星彩色水母以及湖北的素顏

潛艇內(nèi)殼僅8厘米的厚度

我的寂寞窮盡畢生也難抵達喧鬧虛幻的彼岸。

——許叢清（86年入伍潛艇兵）

青島中山公園，首屆國際啤酒節(jié)現(xiàn)場，陽光正好。一瓶、兩瓶、三瓶……高個兒青年面前已留下22個空酒瓶，圍觀者比喝酒的人更興奮。漂亮的女工作人員微笑提醒，您已經(jīng)是今日最高紀錄者了！他才打住。高個兒青年是我的天津戰(zhàn)友趙玉文。他經(jīng)常回憶起30多年前這段經(jīng)歷，激情飛揚，說當時其實還可以挑戰(zhàn)一下極限，出海遇到再大的風浪不也照樣得吃得喝嗎？似乎那些無懼生死、深海礪劍、戍守疆界的日子倒更尋常。前段時間，戰(zhàn)友微信群里，趙玉文提議今年建軍節(jié)天津聚會，“哈酒”（青島方言，喝酒即哈酒）。戰(zhàn)友們紛紛贊同，到天津去“哈酒”！

潛艇兵生活，尤其遠航，是特別辛苦的。潛艇水下航行，近千套機械運轉(zhuǎn)產(chǎn)生的廢氣、艇體的油漆揮發(fā)、人的新陳代謝、做飯的油煙等，能定量監(jiān)測出來的氣體就多達80來種。長期與大氣隔絕，艙室內(nèi)有害氣體越來越多，時間一長會讓人陷入茫然，如果不看24小時制船鐘，難以分清早晚。有段時間我在艇上負責船鐘校對，每天給所有船鐘上發(fā)條，同時將時間校準。有時自己暈暈乎乎，都不知道是怎么完成這套動作的?！吨袊侣勚芸酚浾咴稍L一位參與連續(xù)航行90晝夜零5小時、打破美國核潛艇“海神號”連續(xù)航行84天紀錄的某潛艇老兵，老兵回憶，長期生活在一個封閉的鐵罐里，用度日如年來形容一點兒也不為過，人會在某一刻突然腦子一片空白，驟然閃過恐懼。他感到潛艇內(nèi)外分明是兩個世界，甚至疑惑藍天綠樹永遠都看不見了。這是精神層面的。有時遇到臺風，潛艇如一葉小舟在大洋中飄搖，艇員把膽汁和血絲都吐出來了?！凹拍睂撏П那治g，絲毫不亞于風吹浪打，絕對考驗人的意志。

潛艇兵的伙食標準在全軍是最高的，否則，營養(yǎng)跟不上，難以抵御大洋深處的淘濯。那些年探親休假，艇上發(fā)的大白兔奶糖、麥乳精以及黃桃罐頭等足可攢出兩袋帶回家。那時就餐在大食堂，一個食堂容納若干艇官兵。每個艇又按舵信、電工、魚雷、電工等專業(yè)班分為若干桌，每桌六菜一湯、葷素搭配，雞鴨魚肉非常充足，蔬菜略少。我們支隊每周四會餐，會餐會多加兩個菜，喝的是散裝嶗山啤酒，后來變成瓶裝的。過年或是遠航回來，每桌還有一兩瓶茅臺酒。會餐特別有儀式感。各桌開喝必定有一名嗓門大的戰(zhàn)友起頭：“一、二！”接著全桌一起大吼：“嗷——”其他各桌也不示弱，同樣“嗷”起來，吼聲震天，此起彼伏，拉歌一般。聲音高亢的一桌，往往會興沖沖地到艇長、政委所在桌上拿一瓶啤酒作為獎勵。我們班自趙玉文分來后，無論音量還是酒量都提檔升級，時常得到這種“榮譽”。如果趕上重大活動，有支隊領(lǐng)導參加會餐，領(lǐng)導講完話，最后大聲提議：“讓我們共同舉杯，哈一個，一、二！嗷！”幾百人一起“嗷——”，那陣勢猶如驚濤駭浪，一往無前，沖向堤岸，回聲磅礴，大有掀揭屋頂?shù)臍庀?。我們盛酒、吃飯用的是大瓷碗，所有端碗的兵們就著吼聲，一仰脖子，酒順勢入喉，絕不拖泥帶水。

二

我的羅盤不認識綠窗簾

我仍不能在你的心湖邊系纜

海成了你再次放飛的紙鳶

你懸得高高的心再次如搖晃在風雨里的鐘……

——金毅（83年入伍潛艇兵）

一個人如果一生只做一件事，必定成為高手。徐吉華當屬此類。我與他同年入伍，他來自李時珍的故鄉(xiāng)湖北蘄春。30年潛艇生涯，他獨立完成《某型救生鐘脫險基準操演計劃》《潛水員為潛艇艙室通風換氣》《潛座海底七艙升降口大量進水處置預案》三份預案，寫進了《某型潛艇海上救生預案》，填補了該項目空白。他還連續(xù)20年擔任院校教員、學員上艇實習及學兵上崗前的授課和操作任務(wù)，是帶出學員弟子五千余人的老兵。媒體稱其為潛艇“兵教頭”。如今退休的他依然閑不住，繼續(xù)以專家身份給潛艇“把脈問診”，排除故障，為國家海防事業(yè)發(fā)揮余熱。我給他打了電話，說到“哈酒”，我們恨不得在電話里“嗷”上兩嗓子。

“我不能陪你走完一生，一輩子欠你的情。希望你不要難過，把孩子帶好，再組織一個幸福的家庭……”徐吉華現(xiàn)在還能回憶起戰(zhàn)友董福生留給妻子的“遺書”。他說，部隊遠航之前，給家人留下幾句話，遇有特別重要的任務(wù)，再拍張照片留下，對潛艇兵來說習以為常。但出于保密需要，這些都不會讓家屬知道。一天傍晚，徐吉華的妻子張麗接到電話，說基地首長明天來慰問。電話掛斷，她越想越怕，當場嚇哭了，以為丈夫出了什么事。第二天領(lǐng)導來了才搞明白是例行節(jié)日慰問，張麗破涕為笑。在部隊，這樣的故事很多。他感慨，做潛艇兵的妻子需要勇氣！“不要問我在哪里，問了我也不能告訴你！”這是《中國海軍潛艇兵之歌》里的歌詞，潛艇兵生活就是這樣。

除了出航，潛艇一般停泊在岸上。我上潛艇那會兒，一條潛艇一個大寢室，幾十號人如家人一般。后來，部隊條件改善，將大寢室隔成以專業(yè)班為主的小房間。晚上熄燈前，幾個有點酒癮的軍士長和老兵從軍人服務(wù)社買來兩瓶沱牌酒、幾袋蘭花豌豆，撬開艇上發(fā)的黃桃罐頭，關(guān)上房門，開始“交流”。當然，不能出聲，否則艇長或政委發(fā)現(xiàn)會緊急“叫停”。那種戰(zhàn)友之間的親熱、友愛、純粹，令人無法忘懷。

我的水手長王國順是河南平頂山人，有著與電影明星唐國強一樣的身材與面龐，畢業(yè)于海軍潛艇學院首屆常規(guī)潛艇士官班。他像兄長一樣教我操舵技能，關(guān)心我的生活、成長與進步。他給我講過一個與酒有關(guān)的愛情故事，至今我無法忘懷。他說他的班長的班長姓海，1966年入伍，祖籍河北衡水。在艇上干滿四年，又超期服役一年，準備“轉(zhuǎn)志”。部隊由義務(wù)兵轉(zhuǎn)為志愿兵稱為“轉(zhuǎn)志”。這種轉(zhuǎn)變，相當于現(xiàn)在進到“體制內(nèi)”，雖然不如“提干”一步到位，但終歸離“提干”更近了。即便轉(zhuǎn)業(yè)地方，也能參照“事業(yè)編”安置。在那時，政治待遇與經(jīng)濟待遇十分誘人，特別對農(nóng)村兵而言，是“跳出農(nóng)門”的最佳選擇。與海班長情形相同的還有電工班邢班長，老家在山東臨沂農(nóng)村。海班長與邢班長作為技術(shù)骨干多次參加支隊、艦隊專業(yè)技術(shù)大比武，名列前茅。邢班長有個對象，是名知青，在村里當老師。海班長也有個對象，對象父親是鎮(zhèn)上農(nóng)機廠廠長。兩位班長平時無話不說，相約“轉(zhuǎn)志”后就結(jié)婚，憧憬著美好未來。按說，兩人都夠“轉(zhuǎn)志”的條件，可支隊只給了一個名額。正在艇領(lǐng)導為難時，海班長、邢班長前后腳找到艇長、政委，表示家中困難，缺乏勞力，都申請復員，艇領(lǐng)導更為難了。政委、艇長安慰他倆，說再去找支隊領(lǐng)導爭取爭取，都能留下最好，實在不行，要走的就站好最后一班崗。海班長那天主動頂替王國順的班長去值浮碼頭更，笑著說，也許這是“最后一班崗”了！

當天半夜，支隊值班參謀查崗，發(fā)現(xiàn)海班長坐在崗亭里正呼呼大睡，旁邊還剩半瓶沒有喝完的瑯琊臺。第二天，支隊通報批評海班長值更期間喝酒、睡覺情況，責成艇上嚴肅處理。艇長、政委都很吃驚，全艇都知道海班長從不沾酒，于是找到支隊參謀長求情，說肯定事出有因。參謀長搖了搖頭，將那半瓶瑯琊臺遞給了艇長。艇長、政委明白，軍紀嚴明，是打勝仗的基礎(chǔ)。艇上處理結(jié)果下來，海班長全艇做書面檢討，年底復員。書面檢討不裝進檔案，這是個有人情味的處理。

海班長要復員了，老兵復員的酒，喝得波瀾壯闊。政委說，復員老兵可以放開“哈”，不醉不歸！復員老兵單獨一桌，艇長、政委作陪。來敬酒的戰(zhàn)友排著隊，每一波都要“一、二！嗷！——”仿佛喝的不是送別酒，而是壯行酒。前前后后，政委讓廚師加了幾次酒。海班長居然端碗了，而且來者不拒，酒量如太平洋深不可測。酒過三巡之際，邢班長踉踉蹌蹌過來，擠在海班長旁邊坐下。

最后一次加的酒快見底了，海班長叫人回寢室將自己儲藏柜里的兩瓶酒拿來。酒是“二鍋頭”，看包裝有些年頭。再次端起碗，海班長不緊不慢地道出了埋藏心底多年的秘密。他說，當兵前自己在一家國營酒廠做臨時工，干的是出酒糟的力氣活，累了、渴了就在酒缸舀上一瓢。時間長了，自己都不知道酒量有多大。有次下夜班回家，看到馬路上一對男女在拉拉扯扯。男的滿身酒氣，女的使勁擺脫糾纏。路燈昏暗，海班長那天多喝了幾杯，酒勁上沖，上前揮拳將那男人打倒在地。被打的是酒廠政工辦主任，女的是質(zhì)檢科新分來的大學生。女大學生非常漂亮，政工辦主任幾次糾纏她，許諾將她調(diào)去做秘書，她沒答應(yīng)。廠里都知道政工辦主任是個色鬼，有家有室，仗著父親是縣革委會副主任，沒少禍害廠里年輕漂亮的女工。海班長當時一激靈，知道自己闖禍了。果然，第二天廠里下通知將他開除。好在天無絕人之路，正好秋季招兵，他通過了。離開家前，父母反復叮囑，千萬不能再喝酒了，那玩意兒誤事！女大學生也來了，拎來兩瓶“二鍋頭”，說，酒可用來慶賀，也可用來觀看，她期待著！到部隊后，海班長給女大學生寫信，問此話含義，女大學生回復，成事的男人，心里裝著一個女人，而不僅僅是酒。后來，女大學生成了他的對象。他帶著兩瓶“二鍋頭”到部隊，隱忍五年，只看不喝，拼命工作，就是為了在部隊出息后將女大學生娶了。但是“轉(zhuǎn)志”名額只有一個，他自導自演了值班喝酒事件Z7eODYRDhhrdRCkdsfhfDA==……聽完海班長講述，戰(zhàn)友們感嘆不已。邢班長有些哽咽了，說，好兄弟，慚愧呀，我不如你！

那場酒，喝得感人肺腑，幾乎所有人嗓子都吼啞了。海班長復員后，娶了女大學生，生了兒子，開了個釀酒作坊，創(chuàng)出了全國知名品牌。邢班長也沒有辜負海班長，提了干，娶了女知青，有了個女兒，后來當上了艇長。至于海班長與邢班長結(jié)為兒女親家，是我在部隊幾年后才從其他戰(zhàn)友口中得知的。

三

甲板被晃成嬰兒的搖籃，

而我們不是路人手中把玩的核桃，

固執(zhí)地踏浪蹈?！?/p>

——林本虎（86年入伍潛艇兵）

潛艇舵信班有個觀察瞭望崗位，我干過好長時間。潛艇進出港口是水面航行。出港時，站在艦橋遠望青島，仿佛在欣賞一幅精美油畫。作為潛艇兵，每一次出航也許都是最后告別。如果可以，我更愿意潛艇航渡時朝霞映照，接受波光粼粼傳遞出的吉祥暗示。順著鷗鳥輕靈的軌跡，遠眺青島，看紅頂教堂、信號山、八大關(guān)、棧橋高低錯落；嶗山穩(wěn)重，海水浴場色彩繽紛。也許，岸上還有一些親切而熟悉的落寞。我和戰(zhàn)友們拼命記住這世間美好，權(quán)作佳釀！這種“最后一眼”的心境無比復雜，當過潛艇兵，才能體會更深。

潛航大洋，兇險無處不在。媒體常用“百人同操一桿槍”來形容潛艇部隊優(yōu)良的整體作風，的確如此?！褒垖m”潛游，各崗位配合不當，會帶來不可想象的惡果。當海水躍層是上層密度大、下層密度小的狀態(tài)，形成負密度梯度躍變層，海水浮力由上至下急劇減小，被稱為“海中斷崖”。潛艇水下航行，如突遭海中斷崖，會立即失去浮力，急劇掉向海底，因此“海中斷崖”就像是隱藏于茫茫大洋中的“潛艇殺手”。我國海軍372潛艇就曾遭遇過。時任艇長王紅理果斷下達“損管警報！向所有水柜供氣！”等數(shù)十道口令，艇員們完成500多個動作，均無一失誤。180秒，潛艇從死亡邊緣回轉(zhuǎn)。據(jù)記載，美國、以色列等國曾有潛艇深海神秘失蹤，均疑為“海中斷崖”所致，而我國372潛艇英雄群體卻創(chuàng)造了奇跡！

“與死神較量過，才配叫潛艇兵！”林本虎看上去有些斯文，但說這句話時透著豪邁。1986年，他從湖北潛江考入海軍潛艇學院航海專業(yè)。他曾獲得首屆中國航海學會獎學金，畢業(yè)后分到青島海軍潛艇某支隊，30年，從艇上的航海長干到支隊航海業(yè)務(wù)長，在艦隊乃至海軍都有名氣。他先后10次參加遠航，參與、見證了中國潛艇部隊由弱變強、走向深藍的蛻變歷程。他描述潛艇劈波斬浪的場景特別有詩性，如“起錨東去，太平洋如巫師幽藍色瞳孔，深不可測，寫滿陰謀”等等。我猜想，從黃海到東海，從南沙群島到西太平洋，那些經(jīng)緯線織就的坐標早已深深錨進他的腦海。

聊到“哈酒”，他說，從大洋深處的極度壓抑、寂寞甚至恐懼中返回岸上，那種向死而生的情緒需要表達，大“嗷”一聲，恰到好處。說到中國潛艇歷史，林本虎似教科書般清晰。二戰(zhàn)后，潛艇作為“水下殺手”的作用越來越被各國重視。1950年10月8日，毛澤東給蘇聯(lián)領(lǐng)導人斯大林發(fā)去電報，希望購買2艘用來訓練的小型潛艇。1951年2月7日，蘇聯(lián)同意于1951年至1953年期間，在旅順為我國培訓4套潛艇艇員。同年4月下旬至5月上旬，從全軍挑選出275名優(yōu)秀官兵組成“旅順海軍潛艇學習隊”。5月14日，旅順海軍潛艇學習隊正式開學。1954年6月19日，中央軍委批準成立海軍獨立潛水艇大隊，人民海軍的第一支潛艇部隊正式建立。由于青島大港五號碼頭地理位置、環(huán)境條件都特別適合潛艇停泊，加之市北區(qū)的岳鶴兵營離碼頭不遠，滿足建一所學校的條件。于是中央軍委和海軍最后決定，第一支潛艇部隊和培養(yǎng)潛艇人才的學校就建立在青島。現(xiàn)在的青島海軍潛艇學院訓練旅是中國潛艇兵的搖籃，在那里，我們完成了由民到兵的轉(zhuǎn)變，練就了馳騁萬里海疆的本領(lǐng)。

潛艇出航是不準帶酒的！但有一個老兵是例外，他遠航時可以用塑料壺帶5斤白酒。老兵是個不折不扣的“兵王”，完全可用“傳奇”來形容。老兵1973年入伍，38歲時經(jīng)海軍首長批示，由志愿兵提為干部，直接掛上了少校軍銜，成為一名工程師。只有高中學歷的他憑著一股子鉆勁，成為艇上的“萬事通”，寫出了兩本高等院校教材，先后榮立一等功1次，三等功2次，十多次受嘉獎。他有“聽音識故障”的本事，喝上兩口酒后，表現(xiàn)尤為出色。有次，潛艇發(fā)生故障，準備返航。艇領(lǐng)導找到老兵征求意見，老兵判斷，故障原因是主冷凝器破損污染了凝水，潛艇只隔離了左舷通道，應(yīng)該再試一試右舷。一試，果然有效。就此，一項潛艇續(xù)航新紀錄被中國海軍創(chuàng)造。還有一次遠航遇到臺風，許多戰(zhàn)友暈船嘔吐不止，老兵在戰(zhàn)位上硬撐了20多小時。

仿佛潮汐，每年臨近八一，心就不自覺地開始澎湃。隨著年紀越來越大，軍旅生涯中的點點過往濤卷般擊打記憶的防浪堤，浩浩蕩蕩，無法阻擋。將這種感覺與趙玉文提起時，他深有同感，大約穿過軍裝的都會如此吧。

記得第一次看潮是在青島棧橋。潮頭滾滾而來，我們還在歡呼之際，潮頭撞擊石岸，海水飛濺，因為躲閃不及，大家的軍裝都被打濕了。幾十年后再觀潮，感覺其中暗合人生。潮頭昂首闊步、滾滾而來，攜大洋深處萬鈞之力撞擊石岸……視覺雄闊之外，撞擊產(chǎn)生的轟響絕對是世間最恢宏的交響樂。那轟響多像水兵帽上的黑飄帶，起落成西北漢子手中的楓木槌在西太平洋的鼓面恣意揮灑，震撼天宇。年輕的共和國海軍一代代接續(xù)奮進，淬火礪劍，與這潮頭何其相似！脫下軍裝多年后，我時常將這種轟響與潛艇兵的吼聲混淆。這吼聲恰似大洋深處的回音，如“巨浪”導彈破海騰飛，劃破長空，在共和國藍天寫下浩然宣言。

沙灘，細浪，夕陽，漁船歸航……當兵那會兒，我無數(shù)次地憧憬過這種畫面。2014年5月，我去青島參加老兵聚會，專程到海軍療養(yǎng)院附近尋找。然而，滿眼繁華，自己像個走失多年的孩童，記憶已如夢境。我抓起一把細沙，慢慢松開手指，砂粒晶瑩，折射著光芒，落入海水，悄無聲息。有些身影我們注定難以看見，有些聲音我們注定無法諦聽。潛艇兵，如這一粒粒沙子，隱入深海，演繹著人間最為美妙的無聲潮音！

（責任編輯 藍嘉娜 王仙芳 349572849@qq.com）

不要問我在哪里/問我也不能告訴你/我們是中國海軍潛艇兵/航行在深深的海洋里/你說你聽不到我的豪言壯語/我只能告訴你我在向你敬禮/神圣的使命擔在我肩上/英雄的自豪藏在我心里/請你 請你/記住我這句話/這句話/我們永遠和勝利在一起——《中國海軍潛艇兵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