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在翻閱貴刊2023年第十二期時,有幸通過《林憾廬的“憾”與“無憾”》一文認識了一位理想主義者林憾廬。歸根結底,他不過是一介文人,雖不像茅盾、郭沫若這些無產(chǎn)階級文化戰(zhàn)士那樣立筆橫刀、鋒芒畢露,但在時代的風雨飄零中,在國家大義和民族尊嚴面前,他的嘔心瀝血和苦心孤詣,一樣撼動世人。
即使沒有“林語堂三哥”的身份,林憾廬這個人物依然是吸引我的,主要是因其“憾廬”之名。盡管在巴金等一眾好友眼中,林憾廬生性積極樂觀,但作為隔了時代的讀者,我感知中的“憾廬”二字,總隱隱流露出一種悲涼、深刻的底色。
林憾廬自己解釋以“憾”作名,是因為感慨“人間世可憾的十之八九”,只有意識到了這些不滿的現(xiàn)狀,才能生出改造社會的動機。而他人生中的悲涼底色很大程度上可歸因于其“憫”,也就是慈悲之心。
結合林憾廬的早年經(jīng)歷來看,他自幼就受基督教文化的熏染,不免養(yǎng)成了看待世事常存悲憫眼光的宗教情懷。早年在父親的安排下赴南洋做橡膠種植生意,他不僅沒賺到什么錢,回鄉(xiāng)后還將大部分利潤讓給了鄉(xiāng)里親戚。隨后,他又學醫(yī)、從醫(yī)多年,常贈藥給窮苦人,從不發(fā)病人財,醫(yī)者的仁心也正呼應了他為人處世的慈悲之心。閱讀至此,不免唏噓感慨,因為在任何時候,這樣的好品性和好心腸,都有著溫暖人心的力量。由是,也就理解了他的“社會改造目標”和“愛人類之一念”的理想信念。
作為《宇宙風》的當家人之一,林憾廬在抗戰(zhàn)中的辦刊表現(xiàn),更體現(xiàn)了一位文人的濟世理想。林憾廬顯然不滿《宇宙風》只是一個“近情”文學刊物,他要雜志也與時代產(chǎn)生密切聯(lián)系,于是抱著“一人索拿槍戈金錢來救國,我只能用筆出一些力”的愛國之心,將《宇宙風》改造成宣傳抗戰(zhàn)的文化陣地,并且在嚴酷的環(huán)境中突破嚴苛審查和交通封鎖的障礙,苦苦堅持出版發(fā)行十二年,其中的不易可想而知。
就此而言,理想主義者就沒有不“軸”的,尤其在世俗利益面前。無論是林憾廬與陶亢德因《宇宙風》的經(jīng)營理念不合而分家,還是他后來所參與創(chuàng)辦的幾本文學、學術類刊物均因沒有銷路而被迫停刊,都注定他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商人。賠錢的一樁樁生意其實是一件件無法避免的“憾”事,更是一次次理想破滅的喻示,由此回想林憾廬的人生,悲涼的底色更深、更重了。
對于很多像我一樣的90后讀者來說,林憾廬所處的時代,熟悉大于陌生;但對于林憾廬這樣的人物,那必是陌生大于熟悉。在那個已成過往的風云時代,我們通常會認為,文人舞臺上的主角,是那些持共產(chǎn)主義信仰的左翼詩人或作家,或者是林憾廬的五弟林語堂這樣的“民國大師”一類人物,他們詮釋了不同的理想主義。林憾廬同樣是理想主義者,但可能注定只是時代眾生里的一個側影,這大概是林憾廬人生底色里的另一層悲涼。如果沒有有心人在歷史長河中打撈起這樣一位不太知名的人物,我們會錯過更多對時代、對人生、對人性的豐富理解。
我想,這也正是傳記閱讀的意義所在。每一個人物都與時代緊密相連,無論他是舞臺中央被追光燈照著的主角,還是臺下蕓蕓眾生的一個側影。正如被“憾”與“無憾”充斥一生的林憾廬,只要我們認真去理解了這個人物,就依然會為一個虔誠的理想主義者的犧牲而感動不已,也依然會因為人性里的慈悲和善良而心生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