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東周楚墓出土的絲織物中植物紋種類豐富,造型生動多變,是楚人民族精神、審美意趣、價值追求的物化體現(xiàn)。以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絲織物上的植物紋為研究對象,運用文獻研究、圖像分析、二重證據(jù)互證等研究方法,對絲織物上植物紋的構(gòu)成形式、審美特征、成因進行探究。研究表明:早在東周時期楚國絲織物上就存在大量植物紋,楚人的自然智慧與文化交流促成植物紋樣造型生動、搭配巧妙、工藝技法靈活。適宜的環(huán)境、道家思想的影響,促進了植物紋的產(chǎn)生與發(fā)展,上層文化與下層文化的交融使植物紋兼具世俗性與禮儀性。
關(guān)鍵詞:楚國絲織物; 植物紋; 構(gòu)成形式;藝術(shù)特征
中圖分類號:TS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2346(2024)03-0001-08
An Analysis of the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of Botanical Patterns in the Silk Fabrics of the Eastern Zhou and Chu States
DONG Bingqing1 WANG Ke2
(1.College of Fashion,Wuhan Textile University,Wuhan, Hubei 430073,China;
2.Institute of Design Innovation and Fiber Science,Wuhan,Textile University,Wuhan,Hubei 430073,China)
Abstract: The silk fabrics excavated from the Eastern Zhou Chu tombs are rich in botanical patterns,with vivid and varied shapes,which are the physical embodiment of the Chu people’s national spirit,aesthetic interests,and the pursuit of values.Taking the botanical patterns on the silk fabrics unearthed in Mashan No.1 Chu Tomb as the research object,we use the research methods such as literature research,image analysis,and two-fold evidence to explore the composition form,aesthetic characteristics,and causes of the botanical patterns on the silk fabrics.The research shows that as early as in the Eastern Zhou Dynasty,a large number of botanical patterns exist on the silk fabrics of Chu,and the natural wisdom of the Chu people and cultural exchanges contribute to the vivid styling of the botanical patterns,skillful collocation,and flexible craftsmanship techniques.The suitable environment and the influence of Taoist thought promote the emergence and development of botanical patterns,and the intermingling of upper class and lower class cultures make botanical patterns both secular and ceremonial.
Key words: Chu silk fabrics;botanical patterns;compositional forms;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0 引 言
輝煌的楚國文明造就了絢麗多彩的楚文化,紋樣的演變過程是人們生活發(fā)展、人類文化不斷提高的過程。田自秉提出:“商到六朝以前以動物紋樣為中心題材,人們的審美受到宗教意義和神化思想的束縛?!盵1]顯然在六朝以前,植物紋樣并不占據(jù)重要的位置,關(guān)于植物紋樣的研究相較動物紋樣顯得比較薄弱。張正明等從類型學的角度對絲織物上的植物紋進行考釋[2-3],張曉霞從起源、流變的角度對植物紋進行縱向研究[4],張同標等從圖式的角度對荊楚漆器和絲織物上部分植物紋樣進行了探討[5-6]。總體而言,學界關(guān)于東周楚國絲織物上植物紋樣的研究所涉及的樣本不夠全面,沒有對植物紋的構(gòu)成形式、審美進行詳細的探討。
中國古代植物紋樣的發(fā)展形態(tài)為嫁接型,是有根有心不斷強大的[4]。當商周確立了紋樣神秘威嚴的基調(diào),紋樣多為象征著等級與戒律的饕餮紋、幾何紋、動物紋時,楚國卻出現(xiàn)了眾多親和柔美的花卉植物紋樣,楚國絲織物中的植物花草是本土植物裝飾紋樣的曙光,具有良好的研究價值。
本文通過分析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絲織物上的植物紋的構(gòu)成形式,并與相鄰時期的紋樣進行對比,探究楚國絲織物上植物紋的審美意趣及成因,映射出楚國先民的審美觀念、意識形態(tài)和價值追求,挖掘楚人向往自由、積極進取、開拓創(chuàng)新的民族精神,以期豐富東周楚國植物紋的研究。
1 東周楚國絲織物中植物紋的構(gòu)成形式
東周時期,楚國的絲織物色彩豐富,精巧的花紋是楚國絲織物的一大特點,楚國的刺繡手法與紋樣都具有獨特的風格,饒有神話意味,紋樣主要以連綴法與散點法構(gòu)成從而產(chǎn)生獨特的審美意趣[7]。
1.1 以連綴法構(gòu)成的植物紋
連綴式紋樣是在大面積內(nèi)循環(huán)連結(jié)的一種形式[8]。東周楚國絲織物中植物紋主要通過菱形連綴法和矩形連綴法構(gòu)成,植物紋主要作為動物紋的背景,花草、藤蔓纏繞盤旋形成幾何框架,形成的框架多為隱形框架,確定了整體圖案的走向,植物藤蔓的曲線與幾何框架的直線形成對比,相較于傳統(tǒng)幾何框架的呆板、機械,植物紋樣形成的框架更加生動、自由,使原本嚴格的幾何特性被柔化了。表1中6#、8#為菱形連綴式紋樣。龍虎鳳紋繡(N9)圖案中,植物與龍、虎、鳳合為一體,植物紋樣作為動物紋樣相互聯(lián)系的紐帶將各個單位紋樣串聯(lián)起來,鳳鳥雙翅的走向形成菱形的而頭部金鐘花形鳳冠打破了骨架的界限,并以左右對稱的手法使得紋樣既嚴密有序,又富于變化,豐富而不紊亂(表1中的8#)。對龍對鳳紋繡淺黃絹面衾(N7)單位紋樣為長條狀,局部通過龍、鳳、植物的伸展方向進行排列構(gòu)成菱形框架,形成左右均齊狀,達到動靜結(jié)合的效果(表1中的6#)。此外,在刺繡紋樣中存在通過藤蔓、扶桑等對稱、平移,與龍鳳連接、組合形成方形聯(lián)綴式紋樣,例如表1中的1#、2#、4#、5#、7#、9#。鳳鳥花卉紋繡紅棕絹面綿袴(N25)形成方形框架,鳳鳥尾巴與翅膀按照對角斜線排列形成X形,植物紋樣按照方形的水平、垂直線排列,采用平移的手法,二鳳鳥呈舞蹈狀,雙翅下張,尾巴高卷,花草為冠(表1中的1#)?;ü邙|鵂鳥花卉紋刺繡(N10)以方形為框架,將三首鳳鳥與花卉對角布置,其中鳳鳥遵循正面律,主身頭飾對稱的花冠,雙翅張開,三束花纓垂于鳳鳥一側(cè)達到平衡而不死板的視覺感受(表1中的2#)。“扶桑鳳鳥”紋繡綿袍(N16)中的紋樣采取隱形方形框架,昂首卷尾鳳鳥采取對稱的手法,花枝纏繞蔓延,延伸至鳳鳥前端,鳳鳥昂首伸頸若飲甘露(表1中的4#)。蔓草龍紋刺繡紋樣(N13)以方形為隱形骨架反射對稱排列,上下錯位一半連接,蟠龍作回首狀,身體周圍以花卉裝飾,尾端呈現(xiàn)二支花蕾,按照四方連續(xù)的方式排列(表1中的7#)。小菱形紋錦面綿袍(N19)通過鳳鳥嘴銜花卉形成矩形聯(lián)綴式紋樣。飛鳳紋繡(N7)以方形為隱形骨架,錯位平移排列,鳳鳥作俯視狀,鳳冠飾有兩枝花卉,鳳尾分支展開,與下一排的花冠相交,鳳冠飾有兩枝花卉(表1中的9#)。通過菱形連綴法與方形連綴法使紋樣循環(huán)往復,與楚人無限的宇宙觀相一致。
1.2 以散點法構(gòu)成的植物紋
在絲織物中植物紋有時也以單獨的形式出現(xiàn),并通過散點式四方連續(xù)的構(gòu)成方式產(chǎn)生有序的視覺效果。此時的植物紋較之形成框架的植物紋,以塊狀與點狀的形式出現(xiàn),按照四方連續(xù)的方法平移,具有高度的秩序感與律動美。散點法構(gòu)成的植物紋中以四葉紋為多,這種紋樣以平面的構(gòu)圖方式廣泛出現(xiàn)絲織物上,葉子由圓形、心形組合而成,呈現(xiàn)為放射狀?!笆弊謽?gòu)成四葉紋的基本模型,“四”與宇宙發(fā)生論有關(guān),代表著東西南北、春夏秋冬,葉子向4個方向無限延伸,象征著楚人的宇宙觀。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戰(zhàn)國楚墓出土的彩繪著衣木傭(2)的衣服上有大小、形狀不同的兩種四葉紋(表1中的3#)。鳳鳥花卉紋繡鏡衣(8-4A)的紋樣與木傭衣服上的紋樣類似(表1中的10#)。這種紋樣在一個單位面積內(nèi)以5個散點按照斜格的方式排列,形成有序穩(wěn)定的效果。
2 東周楚國絲織物中植物紋的審美意趣
在荀子看來,諸種審美文化不僅滿足主體的審美需求,更具有社會倫理教化作用以及情感風俗轉(zhuǎn)移的作用[9]。絲織物是人類文化以及審美文化物化的形式之一,先秦楚國的絲織物一方面體現(xiàn)著先秦楚國先民偉大的物質(zhì)文明創(chuàng)造,同時也凝聚了中國哲學和美學的意蘊。先秦時期楚國先民深受老莊思想的影響,楚地盛行祭祀的風俗,因此絲織物上的植物紋樣具有獨特的審美意趣。
2.1 以植物紋的生動造型描繪自然智慧
道家所主張的“自然觀”是古代造物設計傳統(tǒng)的思想奠基石之一[10]?!独献印返诙逭掠涊d:“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盵11]強調(diào)純?nèi)巫匀徊拍艿谩暗馈??!昂汀笔怯钪嬷赖捏w現(xiàn),和諧即自然,自然即和諧,純真是自然的天性,是美的源頭。以農(nóng)耕為主的生活方式、道家思想的浸潤、地理環(huán)境的影響等使得楚人十分重視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爸栖梁梢詾橐沦?,集芙蓉以為裳?!盵12]體現(xiàn)了楚人對于植物的熱愛。
這種崇尚自然的思想體現(xiàn)在楚人的絲織物上,則是對植物紋生動造型的廣泛運用。首先,從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絲織物紋樣的造型特點來看,具有豐富多彩的特征,正如表2中的植物紋,有的呈花朵狀,有的作枝花,或含苞,或舒瓣,形態(tài)各異,描繪了植物在自然生長過程中的不同狀態(tài),體現(xiàn)楚人遵循植物生長的自然規(guī)律而不加以約束與破壞,體現(xiàn)了人類維護和追求生命存在自然形式完滿性。其次,這些植物紋將崇尚自然生活的寫實手法與超越模擬的象征手法合二為一,使紋樣具有更加生動鮮活的造型,不似殷商服飾上幾何紋、神異紋的凝重風格,見圖1,表2中1#、3#中的植物呈現(xiàn)為卷曲狀,枝葉纖細,靈巧清秀,以傳達大自然生生不息的運動感,體現(xiàn)古人“曲生吉,直生煞”的觀念,具有婉轉(zhuǎn)、奔放、流動的生命律動感[13]。表2中2#、3#、5#中的植物紋具有含苞待放狀的特點,呈現(xiàn)為鐘形或水滴形,體現(xiàn)出植物的自然形態(tài)以及蓄勢待發(fā)的旺盛生命力。表2中4#中的植物紋具有華麗綻放的特點并與鳳尾合二為一,繁復華麗的造型體現(xiàn)了楚人與動植物同源、互感的圖騰意識。最后,楚人在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將植物作為崇高品德的象征,作為內(nèi)在精神的外化體現(xiàn),進而追求內(nèi)在美與外在美的和諧統(tǒng)一。正如《離騷》中寫道:“扈江離與辟芷兮,紉秋蘭以為佩。”[12]“雜申椒與菌桂兮,豈維紉夫蕙茝。”這里“江離”“辟芷”“秋蘭”“申椒”“菌桂”“蕙茝”都是“香草”或“芳草嘉卉”,詩人通過香草裝飾來表達自己對高潔品格的追求,絲織物上的植物紋具有同樣的作用,表2中1#的植物形態(tài)類似于蘭花的葉子,是高潔、美好的象征。表2中4#為蓮花的形態(tài),蓮花紋飾包含著古人遼闊的宇宙觀和法天象地的時代美學精神,蘊涵著關(guān)注生命本身的自然之風[14]。
2.2 以植物紋的巧妙搭配營造神秘氛圍
王逸說:“昔楚國南郢之邑,沅湘之間,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樂鼓舞以樂諸神?!庇帧坝嘤缀么似娣?,年既老而不衰?!背司哂腥f物有靈的世界觀,神巫氣息滲透在楚人的日常生活之中,也造就了服飾的“奇”。《招魂》中的“文異豹飾,侍陂陁些”,奇異的紋飾是造就服飾之“奇”的重要元素。
東周楚國絲織物上植物紋組合方式復雜,手法細膩,線條柔美,有怪異之狀而無駭人之勢。楚人服飾上的紋樣更是精彩絕艷、流暢灑脫,具有獨特的神秘氛圍。其一,通過花、蕊、枝、葉組合穿插,使紋樣具備了天然的點、線、面三大元素,增加了節(jié)奏感與律動美,進而增加紋樣的無限與虛無之氣韻。正如表2中5#,既有龍、鳳、植物穿插盤旋而組成的塊面,也有花苞、葉片單獨形成的點,同時結(jié)合大量由枝葉形成的曲線,從而使紋樣具有豐富的層次感與強烈的動感。其二,與以單獨紋樣形式出現(xiàn)的十二章紋相比(圖2),東周楚國絲織物上的紋樣將植物紋與動物紋合二為一、互相轉(zhuǎn)化,并通過重復的手法形成獨特的虛無感與神秘感。例如表2中1#,龍鳳、植物以曲線的形態(tài)合二為一,植物卷曲向上作為龍鳳的尾部,靈動飄逸,若即若離。表2中2#,龍鳳的軀干與藤蔓結(jié)合,盤繞而具有彈性,龍鳳的爪子、頭部也裝飾著植物的葉片與花苞。表2中4#,植物作為鳳鳥的尾部裝飾而垂直向上,形成爭奇斗艷的視覺效果。值得注意的是,紋樣中的茱萸、扶桑等植物是楚人巫術(shù)與祭祀儀式重要組成部分,這也使得植物紋不僅具有視覺上的美感,更體現(xiàn)了楚人的崇巫精神,為紋樣增加了神秘色彩。植物紋反復循環(huán)出現(xiàn)不僅增加了秩序感,更體現(xiàn)了生命體的均衡運動與循環(huán)反復,體現(xiàn)了楚人崇尚生命、向往自由的民族精神[15]。從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的絲織物來看,紋樣在繼承東周楚國紋樣特征的同時,增加了更多茱萸紋與云氣紋(圖3)。
2.3 以植物紋的靈活工藝彰顯開放包容
《左傳》載:“君子小人,物有服章,貴有常尊,賤有等威,禮不逆矣?!盵15]《尚書€芬騖ⅰ分行吹潰骸壩櫨酃湃酥螅鍘⒃?、袦\?、山、立粙傳会;渍浲、藻、火、粉米、黼、磔弬绣炲矡施又X逕鞣昝鰲!盵16]自周代始,服飾上的紋樣是區(qū)分帝王百官等級的主要方法。與中原地區(qū)的強調(diào)社會倫理教化的文化不同,在“撫有蠻夷,以屬諸夏”的治國理念下,楚文化具有開放包容、兼收并蓄的特點,因而楚人在審美上更注重視覺的愉悅,具有奔放、自由而純粹的特點。
東周時期楚人在求變圖強的過程中不斷吸收中原、蠻、夷、巴等文化的精華?!蹲髠鳌份d:楚攻魯,“孟孫請往賂之以執(zhí)斫、執(zhí)針、織纴,皆百人?!盵17]通過戰(zhàn)爭,楚國從魯國帶走了木工、縫工、織工各一百人,同時學習了魯國的技術(shù),以靈活精巧的工藝技術(shù)展現(xiàn)植物紋樣神秘詭譎的特點。其一,楚國是一個絲織業(yè)發(fā)達的大國,繅絲技術(shù)比北方地區(qū)更為科學和完善,刺繡工藝格外精美,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繡品中,大部分使用鎖繡方法,且根據(jù)繡制紋樣的不同,采取閉合式鎖繡、開口式鎖繡、雙套鎖繡、辮繡等,根據(jù)不同走針方向又可分為順向鎖針與逆向鎖針[18]。正因為鎖繡工藝的靈活多變,促使紋樣更加生動自由,花莖可隨紋樣走勢任意伸展:莖蔓從花中生出,花再從莖蔓中生出,莖蔓按直線或曲線轉(zhuǎn)折,形成剛?cè)嵯酀囊曈X效果,如表2中1#、4#、5#所示。表2中1#植物作為龍鳳的尾部,根據(jù)龍鳳的形態(tài)而朝不同方向自由卷曲。表2中4#植物、花卉垂直向上,畫面均勻、連續(xù)、無限延伸。表2中5#花卉作為龍鳳的局部向四面八方肆意生長、卷曲。這些紋樣先繪后繡,通過繡線單行、數(shù)行或平鋪填滿的方式制作而成而具有豐富的層次感。與此相比,陜西省寶雞市茹家莊西周墓出的刺繡印痕均為辮子針法的體現(xiàn)[19],運用“以畫補繢”的技法,針法單一,略顯粗簡,見圖4。又楚國的刺繡較之中原花紋更大,題材更多,為鎖繡工藝提供了更多施展空間。其二,楚人在繡線色彩的選擇上非常靈活,打破了中原地區(qū)“衣正色,裳間色”以及五行、五方、五色的用色規(guī)矩。楚人根據(jù)紋樣的設計配置各色絲線,用色極其豐富,馬山一號楚墓中絲織物用到的繡線有12種之多。又通過色彩變化,形成緩和的對比和相鄰的調(diào)和色,進而在明度上拉開層次[20]。例如表2中1#舞鳳逐龍紋繡(N2),以淺黃絹為繡地,繡線可見深紅、深黃、黑色。表2中4#飛鳳紋繡(N7),以淺黃絹為繡地,采用棕、黃綠、淡黃色繡線,繡線均采用相近的暖色調(diào),由出土報告所記載的色彩明度級可知這些繡線明度相差較大,具有繽紛而穩(wěn)重的特點,體現(xiàn)楚人用色的高明。
3 東周楚國絲織物中植物紋蓬勃發(fā)展的成因
人類正是在處理與自然的關(guān)系中,在處理自己和自己的關(guān)系中,在發(fā)揮自由想象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了文明。物質(zhì)文明是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賴以建立的基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又反過來推動或阻礙著物質(zhì)文明的進步[21]。楚地的自然環(huán)境、美學思想、哲學思想為豐富多彩的植物紋的產(chǎn)生提供了條件。
3.1 適宜的環(huán)境與富足的生活為植物紋的產(chǎn)生提供保障
《荀子》:“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非天性也,積靡使然也[22]。”先秦楚國的生活環(huán)境對楚人的生活習性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法國史學家丹納認為,作品的產(chǎn)生取決于時代精神和周圍的風俗[23]。因此,楚國的紋樣在楚國獨特的環(huán)境下產(chǎn)生,受到楚國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社會風俗、精神信仰等的影響。地理環(huán)境是人類文化創(chuàng)造的自然基礎,楚國的疆域整體位于北緯20度和60度之間,由溫帶和亞熱帶組成,這一區(qū)域的地理環(huán)境具有資源豐富、四季分明的特征[24]。此地適合種植桑樹,桑樹為楚人絲織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原料,《楚辭》中:“暾將出兮東方,照吾檻兮扶桑?!痹诔说氖澜缰校錾J巧駱?。又因為楚地多濕地,池、塘、湖、泊星羅棋布,江、河、溝、渠交錯縱橫,充足的水分為蓮花提供了良好的生存環(huán)境,馬王堆1號楚墓出土過藕片,可見早在先秦時期,楚地就有食藕生活習慣。適宜的自然環(huán)境促使楚人重視農(nóng)業(yè),生活富饒,熱愛花草植被,也促使楚人形成高度發(fā)達的飲食文化,凸顯出楚人鮮活濃郁的生活氣息,這些日常生活中的植物便成了楚人描摹的對象,為楚國紋樣取得輝煌成就奠定基礎。
此外,隨著楚國國力逐漸強盛,經(jīng)濟得到了迅猛的發(fā)展,《戰(zhàn)國策€煩摺吩廝漲賾嗡黨酰猿八謚闧25]”。意指糧食夠吃10年,體現(xiàn)了楚國當時富足的條件。此外,銅貝、銀幣、金幣等多種鑄幣的出現(xiàn),青銅產(chǎn)業(yè)的迅猛發(fā)展,“鄂君啟節(jié)”所體現(xiàn)的大規(guī)模商業(yè)活動均能作為佐證。經(jīng)濟的發(fā)展帶來了豐富的紡織品原料和精湛的刺繡技術(shù),為植物紋的發(fā)展提供了保障。
3.2 虛靜恬淡、神形統(tǒng)一的道家美學促進植物紋的飄逸靈動
中國的文史哲學術(shù)界將“老莊之學為楚學”視為一大見解,這一觀點主要來源于太史公司馬遷所著的《史記€防獻雍親恿寫分興竊氐睦獻游俺嘞乩饗縝世鍶薣26]”,從此將老子看作為楚國的哲學思想家,將其思想視為楚文化的一部分。此時楚國道家哲學的繁盛景象,在郭店楚簡所記載的道家著作上可以得到印證。 有學者指出,莊、屈美學思想與楚藝術(shù)的審美特征具有相互說明的作用[27]。在道學思想中,“道”被視為萬事萬物的起源與內(nèi)在聯(lián)系,這樣的思想不但衍生出影響漢代初期的政治學說,更是發(fā)展出了追求長生的神仙思想。
道學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了楚人精神發(fā)展的過程,也對楚人的審美具有一定影響?!暗婪ㄗ匀弧睆娬{(diào)追求返璞歸真從而回歸人的本性?!肚f子》中寫道:“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樸素自然是高境界的美[28]。這種自然之美強調(diào)美的內(nèi)容需要與美的形式相統(tǒng)一從而達到和諧的效果。絲織物上的植物紋將道家美學以可視化的形式展現(xiàn)在人們眼前,植物花卉是自然的象征,是楚人對高潔品德的追求與贊美?!短斓亍分小叭f物一府、死生同狀[28]”“與天地為合”強調(diào)天地萬物是一個整體,他們都遵循同一個“道”,體現(xiàn)了楚人天人合一的宇宙觀,莊子將渾全至一稱為大美。湖北江陵馬山一號楚墓出土的盤龍飛鳳紋繡淺黃絹面衾(N2)遠看是植物花卉相互纏繞盤旋,有藤蔓有枝葉,細看則是多個龍鳳軀體相互纏繞穿插在一起,這些紋樣既是植物的花苞、枝葉、莖脈,同時也是龍鳳的翅膀、爪子、軀體,完美地將龍鳳與植物合二為一,將真實與想象、具體與抽象結(jié)合在一起,形成若有若無、互為幻化的朦朧美,這也是人與神的交融,體現(xiàn)著“有無相生”的哲學思想。《道德經(jīng)》強調(diào)“神形統(tǒng)一”,絲織物中的植物紋不僅注重花卉局部、龍鳳頭部、翅膀、尾部的細節(jié)刻畫,同時對植物莖脈、龍鳳軀干進行簡化,注重其神態(tài)的描摹以達到虛實相生的效果,進而引人遐想。由此可見,在道家美學的浸潤下,楚國絲織物上的植物紋更具有和諧、靈動、自由之美。
3.3 上層文化與下層文化的交融使植物紋兼具世俗性與禮儀性
宗法制度密切維系著上層文化與下層文化,在這樣的文化交融下東周楚國絲織物中植物紋具有世俗性與禮儀性。首先,植物紋豐富的造型是楚人在觀象、明象、體象的過程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農(nóng)耕社會中植物在楚人生活中占據(jù)重要地位,滿足的楚人衣食住行的自然需求,為人的生命安全性與占有充足性提供了保障,楚人在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汲取自然的智慧,賦予了植物延續(xù)生命的重要意義。例如東周楚國絲織物中的植物紋中多次出現(xiàn)扶桑、茱萸、蓮花,這些意象與楚人祭祀風俗、飲食風俗密切相關(guān)。其次,先秦時期上層文化經(jīng)過人文主義思潮的洗禮,達到了高級自覺層面[29],上層文化的滲透使得紋樣在倫理觀念的影響下具有獨特的禮儀教化功能,促進社會和諧穩(wěn)定。例如屈原通過植物表達對高潔品德的贊揚。此外,上文所提到的織工通常是在上層階級支配下進行宮廷織造工作的人員,通過自身的智慧與技能將民間審美趣味轉(zhuǎn)化為權(quán)利與高尚品格的象征。與此同時,織工在織造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融入了主觀的審美觀念。在這樣的情況下,東周楚國絲織物上的植物紋既保留了世俗性又起到了禮儀教化作用。
4 結(jié)語
東周楚國豐富的植物紋樣,不僅是楚人的情感表達,更是時代特征的物化體現(xiàn)。通過對先秦絲織物上的植物紋的構(gòu)成、審美、成因分析,能夠更好地感知楚國先民的價值取向以及精神信仰。楚地環(huán)境適宜、物產(chǎn)豐富,楚人有崇巫的習俗,受道家思想的浸潤,其藝術(shù)風格爛漫詭譎、自由多變。上層文化與下層文化的交融使植物紋兼具世俗性與禮儀性。植物紋不僅對龍鳳紋樣起襯托作用,更體現(xiàn)了楚人對自然的熱愛,對人神相通的渴望,對高潔品德的贊美。植物紋蓬勃向上的形態(tài)也體現(xiàn)了楚人積極進取、開拓創(chuàng)新的精神品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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