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生命的顯現(xiàn)

【摘要】《世說新語》是南朝宋劉義慶編撰的一部志人筆記小說，記錄了后漢至南朝宋士人的言行、社會風俗、精神風貌等內(nèi)容，表現(xiàn)了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是一種真實生命的顯現(xiàn)。魏晉士人在體驗和理解客觀事物時，以真實、達觀的態(tài)度去觀照事物，體現(xiàn)了他們的生命真實觀與精神追求。

【關鍵詞】《世說新語》；生命真實觀；生命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34-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4.001

基金項目：云南大學第十四屆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基金項目（項目編號：KC-22222920）。

一、《世說新語》的生命真實觀

《世說新語》中記錄了后漢至南朝宋士人的言行、社會風俗、精神風貌等內(nèi)容，深刻的體現(xiàn)出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而究其緣由，既與當時風云變幻的社會動蕩有關，也是由于魏晉士人深受儒釋道文化之影響。關于追求生命真實觀的問題在我國有著非常悠久的歷史，儒家追求“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思想、道家主張“清靜無為”“順應天道”“逍遙齊物”等思想、莊子把“道”和人緊密結合，使“道”成為人生所要達到的最高境界，因此，生命真實觀這一問題離不開儒家與道家?？梢哉f，《世說新語》對于研究中國文化中“人與生命”這一永恒話題具有重要意義。

（一）暢游儒道、禮玄

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是暢游在儒道、禮玄之間，對名教知會后做出的不同選擇，在老莊之學的影響下沿著“越名教而任自然”的方向前進而生發(fā)出對于生命真我的不同追求。魏晉時期大興玄風，清談也成為魏晉風度的重要內(nèi)容，士人們談玄析理，崇尚簡約言語背后的深厚意味。這種人格上的自然與個性使其解脫了秦漢以來的儒教傳統(tǒng)，追尋人格與山水之美。在中國古代哲學中，“真我”是一種存在，不表現(xiàn)為兩相間的占有，而是原初的本真。故體悟事物內(nèi)在生命的過程也是把握自身生命的過程。劉勰《文心雕龍》言：“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睆娬{(diào)文是自然而然的過程，人心知有天地，心生而言立，當有觀念去思考的時候，天地、文便產(chǎn)生了。魏晉士人以觀照自然來行文，縱游山水，情感不禁生發(fā)，便文之而出。此時尚清談、好玄學，加上亂世之爭，順應自然、人物為一的生命真實觀便由此生發(fā)，在明心見性的情況下生發(fā)出的“真我”性情，體現(xiàn)了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

（二）超脫名教

魏晉時期盛行隱逸，名士們縱情山水、放任曠達，不為功名利祿所困擾，寵辱不驚并遁跡山林。晉人超脫于儒家出仕倫理的束縛，憑借隱居不仕、淡泊名利的隱居修養(yǎng)，以此來追求內(nèi)心世界的自由?！妒勒f新語·棲逸》：“阮光祿在東山，蕭然無事，常內(nèi)足于懷。有人以問王右軍，右軍曰：‘此君近不驚寵辱，雖古之沉冥，何以過此？’” ①王羲之評阮裕能做到寵辱不驚，是深藏不露的隱士。阮裕曾任東晉宰相王敦主簿，因與ofU8OizJXyrtW6YBeVxT3rFKDvutFOux4B7bVcqqBc4=王敦政治見解不同，終日飲酒廢職。后入住東山，過著冷落寂寞的生活，內(nèi)心亦無所空?！妒勒f新語·棲逸》：“南陽劉驎之，高率，善史傳，隱于陽岐?！?②南陽劉子驥有避世隱世之志，好游山澤之間，將荊州刺史桓沖所送禮物施予窮苦人，后隱居陽岐與鄉(xiāng)人同樂，實屬仁愛施行的大隱之士。魏晉名士好老莊之學，借飲酒以到達物我相忘的境界，不僅如此，老莊主張超脫世俗、注重自然的思想影響深遠，故隱逸之風大起。魏晉士人擺脫客觀條件的限制因素形成的開放心境，是“生命真實觀”的表現(xiàn)。

（三）放任自然

“自然”這一范疇歷來有著諸多方面的含義，筆者認為：《老子》第二十五章“道法自然”，謂之道是以自己如此的方式存在。魏晉士人以觀照自然來行文，縱游山水，情感不禁生發(fā)，便文之而出。此時尚清談、好玄學，加上亂世之爭，放任自然的生命真實觀便由此自然而然的生發(fā)。《世說新語·棲逸》篇中康僧淵隱于山川芳林，風流吐納，名士所仰，然則不堪世俗叨擾，終遂出?？瞪疁Y并不追求聲明大興，為的是希心理味，閑居自然，晉人順應自然、運用吐納，追求人物為一，希心理味，棲逸風流，可見晉人對世界的生命現(xiàn)象有著執(zhí)著追索的深度思考。《世說新語·雅量》篇中描述了嵇中散臨刑東市，神色不變，索琴談之，奏《廣陵散》。③此篇描述了嵇康赴法場接受處決時的神態(tài)自若，真正能夠做到置之生死于物外，一首《廣陵散》更是表現(xiàn)了嵇康獨特的人格魅力與超然物外的生命真實觀，面對死亡的無畏與放任自然是魏晉士人對生命的獨特認識。

可見，《世說新語》一書中除了注重文學與人物評藻，也不難從中觀照到魏晉士人獨特的生命真實觀，顯現(xiàn)出魏晉士人對于生命的認識有著非常獨特的理解，他們不僅注重對生命的感受，同時也追求一種真實、達觀的生命真實觀。

二、《世說新語》中的儒家思想

1974年，臺灣學者傅錫壬便撰文指出，《世說新語》與《論語》有很大的關系，甚至徑以“新論語”目之，認為：“劉義慶《世說》之命題，不外二因：一為己以孔丘自居，故直襲《論語》之名為《世說》；一為劉向佚書以為《世說》之名，二者必居其一?！薄妒勒f新語》把“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篇位于卷首，就足以說明魏晉士人注重內(nèi)在修養(yǎng)，受到儒家所形成的傳統(tǒng)思想影響。魏晉時期雖清談盛行，側(cè)重于內(nèi)圣外王、天人之際的玄學，以《周易》《老子》《莊子》三部著作為推崇，但傳統(tǒng)儒家所形成的倫理道德也影響著不少魏晉士人的行為風采，故魏晉士人身處亂世卻仍存高遠之志，追求崇高的修養(yǎng)與高尚品德。

（一）身國共治

“身國共治”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思想，指的是將“修身”作為“治國”的出發(fā)點，將“治國”作為“修身”的終極目標。④魏晉名士注重內(nèi)在的修身養(yǎng)性，《世說新語》把“孔門四科”德行、言語、政事、文學四篇位于卷首，就說明魏晉士人注重修養(yǎng)，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氣度影響著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儒家的道德實踐強調(diào)家庭要符合“禮”、政治要為“仁政”、社會要有“道德教化”，故魏晉士人的胸懷氣度則在不同程度上受到了儒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觀念的影響。《世說新語·政事》：“王、劉與林公共看何驃騎，驃騎看文書不顧之。王謂何曰：‘我今故與林公來相看，望卿擺撥唱務，應對玄言，那得方低頭看此邪？’何曰：‘我不看此，卿等何以得存？’諸人以為佳?！?⑤何充作為東晉時的重臣，平定蘇峻之亂，雖與王濛、劉惔善談玄理的志趣不同，卻以兼濟天下、從政為官作為自己的人生理想。在動蕩的后漢至東晉時期，士大夫雖有積極避世的愿望，但也不乏兼濟天下、憂心家國，積極出仕想要一統(tǒng)安定的能人志士?！妒勒f新語·規(guī)箴》：“孫皓問丞相陸凱曰：‘卿一宗在朝有幾人？’陸曰：‘二相、五侯、將軍十余人?！┰唬骸⒃眨　懺唬骸t臣忠，國之盛也；父慈子孝，家之盛也。今政荒民弊，覆亡是懼，臣何敢言盛！’” ⑥由陸凱正直勸諫孫皓的話可看出，家國之憂與社會動亂讓士人無法安于生命，渴望建功立業(yè)、在政治上遇明君的儒家身國共治思想在這一時期得到強烈的體現(xiàn)。

（二）家國情懷

“家國情懷”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重要思想，指的是主體對于共同體的強烈認同。魏晉士人并沒有選擇把生活設定在一種既成的格式與條件之中，而是在每一種選擇之下都有著自己的判斷，魏晉士人有著對生活的自覺，由自覺產(chǎn)生了對于生活的價值判斷，便可以將自覺所產(chǎn)生的價值判斷來形成對于生活態(tài)度的選擇，所以魏晉雖處于社會不斷更迭的歷史背景之下，但主體對于生命的自覺卻超越了先秦、兩漢，這其中雖有背信棄義的血腥政治斗爭，但也不乏有著深埋家國情懷的能人志士。風起云涌的社會變遷更加強了魏晉士人的家國情懷，為了不同的政治理想而殊死搏斗的故事在魏晉時期屢見不鮮。

《世說新語》的編撰者劉義慶生活在劉宋時期諸王混戰(zhàn)、宗室猜疑、政治斗爭殘酷的社會背景之下，故具有濟世報國情操的賢人君子為義慶所推崇。子曰：“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⑦故大丈夫生當有鴻鵠之志，少壯即有儒家濟世之志，此乃濟世報國之情操?！妒勒f新語·言語》：“諸葛靚在吳，于朝堂大會。孫皓問：‘卿字仲思，為何所思？’對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 ⑧忠于君主、孝敬父母、交友誠信是當時士人追尋的政治理想和人生追求，諸葛靚身為三國吳時期的重臣，頗有才志，其思孝、思忠、思信亦是心懷濟世報國的表現(xiàn)。諸葛靚的父親諸葛誕在魏為鎮(zhèn)東大將軍，因起兵反叛司馬氏家族，后遭司馬昭所殺，諸葛靚因為父仇，終身不仕晉，足以見其個人情操。但在三百年亂世之背景之下，士人想做到忠君報國的政治理想又是何其艱難，亂世中棲居山林的魏晉士人也何嘗不是以避世求自保。巍巍山河破碎，茫茫大地無歸，在亂世血腥之中追尋濟世報國，也是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之舉。

三、《世說新語》中的道家思想

漢末的諸多混亂、內(nèi)憂外患、朝代更迭使得魏晉士人思考人生問題，追求生活、身心的自由。尚老莊、談玄理成為當時魏晉士人的潮流。魏晉士人離群索居，遁跡山林的選擇是受道家的影響，但歸根結底還是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一種無奈和苦悶，這種欲潔其身的表現(xiàn)更加凸顯了對于生命的深入思考。魏晉士人遁跡山林不免是為了明哲保身的無奈之舉，身處亂世之中，個體的生命與未來無所可尋，魏晉士人不再把老莊像先秦那樣與政治緊密聯(lián)系，而是更多地強調(diào)對人生意義、精神人格的追求。這種追求人的主體性與性情的表現(xiàn)，就是魏晉士人對于生命真實觀的顯現(xiàn)。人在外界中不斷受到異化，造成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無奈，這種扭曲是現(xiàn)實苦悶的表現(xiàn)，故老莊所提倡的個性自由與精神解放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達到了頂峰，尤其注重人的精神內(nèi)在。

（一）溺于真情

魏晉名士溺于真情，為情所動，重擺脫禮教束縛的情感。魏晉士人對親子、夫妻、兄弟、朋友的無限哀傷悼念，強調(diào)的是一種擺脫禮教束縛的情感，動情的同時也飽含著知性?！妒勒f新語·傷逝》篇中寫衛(wèi)玠于永嘉六年喪，謝鯤為此痛哭不止。謝鯤出生于儒學世家，改談玄理、尚老莊，其在衛(wèi)玠去世的哀悼之情感動路人，悲嘆國之棟梁消亡，可見其對衛(wèi)玠的欣賞是超越禮教世俗之上。衛(wèi)玠作為風流名士、海內(nèi)民望，然卻英年早逝，謝鯤一為好友逝去悲痛，二為棟梁折斷而傷痛，足可見當時名士之間的情誼與重情。《世說新語·傷逝》：“顧彥先平生好琴，及喪，家人常以琴置靈床上。張季鷹往哭之，不勝其慟，遂徑上床，鼓琴，作數(shù)曲竟，撫琴曰：‘顧彥先頗復賞此不？’因又大慟，遂不執(zhí)孝子手而出。⑨嘉錫案：顏氏家訓風操篇曰：‘江南凡吊者，主人之外，不識者不執(zhí)手’云云。然則凡吊者，皆須執(zhí)主人之手?！?⑩張季鷹不執(zhí)孝子之手就上床鼓琴，可見其真情流露之處已不受禮教束縛，縱情流露，名士風流，實則是溺情的表現(xiàn)，也是真情實感流露的知性之舉。

（二）任性自由

漢末魏晉六朝歷經(jīng)社會動蕩，新舊交替、悲劇叢生，故晉人在思想上轉(zhuǎn)而追求自由瀟灑，不看重外在因素的束縛，形成了精神上的極大解放。魏晉士人要做到“指禮法為俗流，目縱誕以清高” ?的風尚，就以飲酒來進入超越禮教束縛、追求精神與個性解放的狀態(tài)。《世說新語·任誕》篇中阮籍喪母的舉動就充分表現(xiàn)了魏晉士人的任性自由，這種任性不是肆意妄為，而是不受世俗禮教的束縛，自由放任地表達情感。阮籍醉酒散發(fā)，喪母不哭，與前來吊唁的裴楷形成對比，此舉并非阮籍不感喪母之痛，而是痛到深處以及無法言表，不為禮法外界所束縛。阮籍在政治苦悶的遭遇下轉(zhuǎn)而選擇縱情山水、瀟灑任誕，既是保身避世的手段，也是超越世俗禮教的放任。嵇康本人不僅容色宏偉、天質(zhì)自然，在文學和思想上也頗有建樹，但他一生拒絕出仕，追求淡泊名利與忘情于山水之間的人生自由狀態(tài)，具有超脫世俗的精神氣質(zhì)。誠如道家的“道”既是自由的象征，同時也是苦悶的象征，人生的痛苦在現(xiàn)實世界中不可避免，從而轉(zhuǎn)內(nèi)去追求精神的自由。

四、結語

中國古代哲學認為生命的真不應該受到外界因素的扭曲，真與偽相對，偽是受外界因素的扭曲、影響。由此，儒家、道家都推崇“性”，原初的生命就是理想、真實的生命。儒家認為人在受到后天因素的影響后，欲望的泛濫使得人必須用“禮”進行約束。道家則追求一種徹底的解放，追求先天生命、原初生命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由生命真實觀追溯到儒、道兩家可知，他們都認為外界的扭曲從而導致人的異化，主張外在本體與內(nèi)在心性的統(tǒng)一。道家以道論為基礎，直接提出天道問題，再由天道引出人道。儒家發(fā)展出修身、治國、平天下等家國同構思想。儒、道兩家由共同的起點出發(fā)，走上了不同的方向。魏晉士人的生命真實觀認為外在對于人的異化扭曲不是矛盾的，隱居與出仕都有其道理，這種任自然的真我性情是對生命價值與個性自由的尊重。劉義慶撰集此書時定也飽含了自己的家國深情，于亂世生存而吐納天地之間，風卷云舒而曠達于自然之外。魏晉士人真實生命的顯現(xiàn)不是過度任誕，而是追求失落后以生命自由的超脫狀態(tài)反觀人生，是對生命價值與個性自由的尊重，是一種生命真實觀。

注釋：

①②③⑤⑥⑧⑨⑩余嘉錫：《世說新語箋疏》，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565頁，第566頁，第302頁，第160頁，第481頁，第74頁，第553頁，第553頁。

④趙曉東：《元代隱居樂道劇中的身國共治——以馬致遠〈西華山陳摶高臥〉為考察對象》，《玉溪師范學院學報》2023年4期，第16-22頁。

⑦楊伯峻：《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136頁。

?朱碧蓮、沈海波譯注：《世說新語》，中華書局2022年版，第7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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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吉慶祝，女，漢族，云南昭通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古代文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