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老頭

平坦的大山丘上，立著兩戶黑瓦白漆房。清晨后山林的翠翠鳥聲，軟麻人字拖的摩擦聲，“叮鈴鈴”的鐵門開鎖聲，這就是嚴老頭的日常。

每年清明節(jié)和春節(jié)前后，嚴老頭每天都忙得抽不開身。平日閑暇里，他倚著搖椅，扇著黑白相間的孔明扇，偷偷地在保安室小歇一下。今年春節(jié)前夕，人流量上漲，車子在嚴老頭的指揮下，斜成一個角度，像肥金魚一樣擠在院子里。山上的鞭炮聲響徹山頭，西山炸完東山吼，后院上山的羊屎泥巴路堆滿了紅塑料片子，還存有一絲余煙味。

嚴老頭倚著鐵門，漫不經心地打量著進出的車輛，嗑著一袋紅塑料包裹的鹽水瓜子，一個小胖孩蹲在門口玩石子，嚴老頭叫住了他：“孩子，過來嗑瓜子，來吧！”小胖抬起頭，挺著小肚腩，跑過來。小胖撈著胳膊抓了一把，舔了一口，一下噴了出來。“哎呀，好咸?。≌骐y吃！”嚴老頭撓了撓腦袋，指著小胖：“怎么能隨便吐地上，對著這個桶吐，看著！”嚴老頭崩了兩粒瓜子，嚼了兩下，對準吐進桶里。嚴老頭拎著撮箕，輕輕掃走了地上的瓜子殼，一抬頭，小胖溜走，不見影子。

傍晚，嚴老頭鎖好大門，輕輕漫步，倚著路邊走下山丘。

丘底下是一戶窄窄的落地房，孫大娘正將擺貨的長木架搬回屋里，望見嚴老頭悠哉地走來，喊了一聲：“你回來了，我去做飯，你來這里收拾一下?！崩项^低頭望著一盤盤紅通通的鞭炮卷，成捆的火紙，幾板剛進的打火機，他摸了摸煙柄，沾了一手硫磺味兒，在衣角上揩了揩手，拎著箱子回了屋。西邊的太陽回歸了地平線，新的一年要開始了。

次年，嚴老頭回到院子里，大門上貼著一張紅色告示。嚴老頭上前一瞧，原來是政府要大力治理環(huán)境，明確提出“山上禁止明火”，嚴老頭站在告示前打量了許久。

此后，每日嚴老頭看到人們提著鞭炮火紙進園，他都會上前勸說，先暫時放在保安室，回來時再取回去。幾個身材高大的男人拽著鞭炮執(zhí)意入園，嚴老頭氣得揮著手勸解，一個胡子拉碴的壯漢把他推倒在地。嚴老頭不放棄，叫來幾個文明辦的小伙子一起追查違禁品，才讓那幾個男人悻悻然道了歉。

清明前幾天，嚴老頭正站在門口查崗，一個婦女抱著一袋祭品走了進來，“老鄉(xiāng)，早上好！例行檢查，謝謝了。”婦女把袋子放到地上，嚴老頭彎腰在地上翻著，從底處抽出了一串鞭炮，婦女向四處望了望，“好，先放您這兒，真是倒霉！”突然從婦女身后蹦出來一個小胖孩，小胖孩指著嚴老頭：“嘿嘿，又是你！” 婦女拍了一下他：“別搗亂了，就擱這兒待著?！毙∨直膰}著跑進保安室，嚴老頭進屋想給小胖倒杯水，沒落地的功夫，小胖就跳到搖椅上了。嚴老頭剛想開口，小胖冒出了一句：“爺爺，為啥不讓我媽帶鞭炮？”

“這年頭兒，環(huán)境空氣質量很重要唄，下次跟你媽說，別帶了??！”嚴老頭說道。

“那行吧，是我媽付的錢，又不是我，跟我沒關系哦！”小胖說。

“你們這些鞭炮，哪還有賣的？真是害人！”嚴老頭問。

“就在山丘下面買的。”嚴老頭怔了一下，盯著茶杯里飄動的茶葉。

中午，嚴老頭擺著手臂走下小丘，見著賣鞭炮的孫大娘，就指著她說：“不是跟你說了很多遍，每天查那個，原來你還給我偷偷賣，不是跟我對著干嗎？”孫大娘搓著圍裙朝著屋里踱去，轉身就要走。嚴老頭叫住了她，跟她念叨了好一陣子。

幾天后，嚴老頭照舊站在大門口，只見來往的人們手里提著一束束黃瑩瑩、水靈靈的菊花，托著堆著橘紅橙子的托盤。嚴老頭熱情地向每個人點頭，來往的人也向他點頭。

傍晚，嚴老頭鎖上了鐵門，天邊翻滾著晚霞，似銀線一根，托著赤珠丹彤。嚴老頭緩緩地伸了個腰，邁著大步走向山丘下邊去。

（編輯：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