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瑩：最好的禮儀是不被察覺的

餐桌禮儀

每一位外交使節(jié)都會收到各種請柬。我在英國任大使期間也會收到許多餐敘和宴會的邀請函，雖然不可能有約必到，但是重要的邀約是不能錯過的。我也經(jīng)?；卣垊e人，或者因為工作需要而邀請各界人士來官邸、使館做客。這些年我在餐桌上可以說是既有經(jīng)驗也有教訓(xùn)。

在英國的書店里，有很多禮儀方面的書籍，不僅有典籍類的大部頭，也有簡易圖冊，甚至有專門面向4～6歲兒童的禮儀用書。有一種巴掌大小的書，一頁一條規(guī)矩，左邊一頁是男孩子的規(guī)矩，右邊一頁是女孩子的規(guī)矩，內(nèi)容豐富而具體。例如，“上了餐桌不要像3天沒有吃飯一樣著急抓吃的，要等大人入座并示意開始吃飯，才能動刀叉”?？梢姡@么小的孩子就已經(jīng)要在家庭教育和耳濡目染中，學(xué)習(xí)基本的禮儀和規(guī)矩了。

各個國家的禮儀和習(xí)俗都是代代相傳的。記得小時候，奶奶也教過我許多規(guī)矩，例如：遞剪刀的時候剪刀頭要對著自己，而不能朝著對方；吃飯時不能揮動著筷子說話；等等。外交官到了任何國家，都要面臨學(xué)習(xí)和了解當(dāng)?shù)囟Y儀和習(xí)俗的問題，尤其是在一些與自己國家差異較大的國家，需要特別留意才能不出錯。

外國人到中國來，在餐桌上也需要有一個學(xué)習(xí)的過程，學(xué)會用筷子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了解中國餐飲習(xí)慣的外國人，一不留神就會陷入窘境。我年輕時當(dāng)翻譯，常遇到這種情況，我會盡量提醒并幫助他們。

有一次我陪同一位年長的北歐客人前往桂林，當(dāng)天餐桌上的冷盤中擺放了當(dāng)?shù)靥禺a(chǎn)——辣豆腐乳。當(dāng)看到這位客人用叉子把一整塊豆腐乳往嘴里送時，我立馬悄聲勸阻。她的手在空中停頓了一下。她把豆腐乳放在了自己的盤子里，然后嘗了一點，轉(zhuǎn)頭笑著并略帶夸張地對我說：“謝謝你救了我?！边@時她旁邊的隨行官員也正在叉腐乳，她提醒說：“如果我是你，就不會把它整塊地送到嘴里去。”對方會心地放棄了。

菜單的翻譯

當(dāng)我作為主人在使館或官邸宴請客人的時候，會選擇中餐。在餐桌上，我會為客人們提供中英文對照的菜單。擺放中式餐具的同時，我也會提供刀叉。很多外國客人愿意嘗試使用筷子，不少人用得相當(dāng)順手，有位客人還當(dāng)眾展示過用筷子夾花生米的技巧，贏得了大家佩服的掌聲。

大使館的中餐比較正宗，客人們都會好奇地認真看菜單，也關(guān)心其背后的烹調(diào)技巧。在這樣的宴請中，菜單的翻譯是一個相當(dāng)大的難題——短短幾個菜名，卻集中反映了東西方表達方式的差異。在我看來，傳神地翻譯一份菜單，準(zhǔn)確地傳遞其中的內(nèi)容，其難度不亞于翻譯一首詩歌。

中式菜品和西式菜品的起名理念有所不同。西式菜品起名時強調(diào)食材、做法和澆汁成分；而中式菜品起名時不僅追求寫實，也追求寫意，有時后者比前者更為重要。

例如，西式冷盤中有四季豆培根卷、鮮番茄奶酪拼盤等，主菜中有香煎小羊排配香醋汁、檸檬汁烤雞胸、約克夏布丁等，甜品中有菠菜奶酪千層餅、芝士蛋糕等。你一看到名稱，就知道內(nèi)容了。

而中式菜名中多有比喻或類比，有時還會融入某些歷史典故、神話傳說，直譯難免令人一頭霧水。例如“佛跳墻”“八仙過?！薄敖谢u”等，介紹一道菜就需要講一個相當(dāng)曲折的故事。

還有的菜名，中國人習(xí)以為常，但是直譯成外文，難免令人費解。例如，“紅燒獅子頭”譯成“Braised Lion’s Head”（燒獅子頭），“龍虎斗”譯成“Dragon and Tiger Fight”（龍虎大戰(zhàn)），“麻婆豆腐”譯成“Bean Curd Made by a Pock-marked Woman”（麻臉女人做的豆腐）……因此，菜名直譯是不可取的。中文菜名中還善用象征，如以“白玉”命名豆腐，以“翡翠”命名青菜，以“芙蓉”命名蛋清，美則美矣，翻譯出來卻令人不明所指。

有一次我在國內(nèi)陪同外國代表團參觀訪問，午餐時飯店的菜單中有一道“四喜丸子”，英文直譯為“Four Happy Meat Balls”（4個快樂的肉球）?？腿藗兇鬄槠诖?，心心念念等著品嘗這一道菜。待到模樣普通的肉丸子被端上桌時，他們顯然有點失望。不過，有人吃了一個后還是表示：“好像是比剛才更快樂了?！蔽医榻B說，“四喜丸子”是一道中國傳統(tǒng)名菜，用4個色香味俱佳的肉丸子寓意人生福、祿、壽、喜四大喜事。遇到“夫妻肺片”這道涼菜，我會給客人介紹，這個菜名背后是一個家庭的勵志故事。

東西方飲食文化的差異是比較難跨越的，現(xiàn)在有更加專業(yè)的菜單翻譯機構(gòu)，力圖在中外菜單的不同表述和內(nèi)涵中尋找平衡點。我對菜名翻譯難題的處理辦法是盡量達意，避免被形式所累。使館菜單的翻譯主要包括烹飪方式、主料和輔料，必要時也強調(diào)口味（澆汁）和刀法。例如，是糖醋口味還是麻辣口味，是丁兒、絲兒還是片兒、“柳”（細條狀）。那些寫意的部分難以全面呈現(xiàn)，有時就忽略了，但是我在現(xiàn)場會簡單介紹一下。對一些中國特有的食品，干脆采用直接音譯的方式，例如豆腐（Tofu）、餃子（Jiaozi）、包子（Baozi）、燒賣（Siumai）等。

禮物和問候

中國人有相互贈送禮品的習(xí)慣，禮尚往來，表達相敬相思的心意。在外交場合，什么時候送禮，送什么樣的禮品，需要參考當(dāng)?shù)氐牧?xí)俗。在英國，應(yīng)邀出席大型宴會或者招待酒會時，現(xiàn)場的眾多賓客都是由禮賓官出面接待的。在這種情況下，出席本身是最重要的，不必攜帶禮品，否則頗有幾分添亂。參加使團或者友人舉辦的有一定規(guī)模的宴會時也不需要攜帶禮品，待到自己舉辦活動時，把對方納入客人名單是比較恰當(dāng)?shù)幕仞伔绞健?/p>

但如果是應(yīng)邀出席家宴，赴約時最好能帶些小禮物以表心意。禮物不可太重，更忌大而無當(dāng)，比如一幅無處可掛的畫，或者體積過大的器皿。比較常見的禮物是當(dāng)日購買的鮮花，或者品質(zhì)上佳的巧克力。

作為內(nèi)蒙古人，我也從家鄉(xiāng)采購過一些富有民族特色的禮品。比如羊絨圍巾，非常適合英國的冬季。還有草原無伴奏合唱團的CD，有朋友說，長途開車時聽草原民歌，歌聲曠遠悠長，與田園風(fēng)光甚為相宜。英國人喜歡喝茶，精致的茶具也深受歡迎。出于文化傳播的考慮，我還給別人贈送過講中國故事的畫冊和攝影作品，其中就有一個朋友拍攝的草原奔馬。在給英國公主準(zhǔn)備禮物時，我選擇了英文版的科幻小說《三體》。

出席家宴之后的3天內(nèi)，客人應(yīng)該寄給主人一張感謝卡，親筆寫上幾句簡短的話語。主人收到這張卡片后不需要再回復(fù)。如果是在節(jié)日、生日或者病中收到別人的祝福或者問候卡片，一定要回復(fù)。盡管信息時代的電子郵件已經(jīng)讓英國的紅色老郵筒顯得越來越不合時宜，但是，人們?nèi)詴r常寄送紙質(zhì)書信。每當(dāng)我收到彩色信封和里面手書的字條，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總之，禮尚往來，貴在有心。

（吃飯都吃十二分飽摘自中信出版集團《大使衣櫥：外交禮儀之旅》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