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人

王玲花，中國作協(xié)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文學(xué)》《草原》《散文百家》《延河》等刊。有作品被《散文海外版》轉(zhuǎn)載。出版散文集四部。散文獲吳伯簫獎。

一

陰沉沉的天，壓低了黃昏。暗淡的光線，像一些莫名的憂傷，被風(fēng)推上窗戶，涌進(jìn)屋。

雯坐在沙發(fā)上，木乃伊一般。她說，媽，我們分手了。當(dāng)時我正在寫字，眼睛沒挪開電腦屏幕，懶得挪開，這話我聽了無數(shù)次，后來，我就把它當(dāng)空氣。她又重復(fù)一遍，我才抬起頭。她臉色陰沉，比外面的天還難看。看來，這次是真的。

高大帥氣甜言蜜語，于女孩，是誘惑，也是陷阱。這遠(yuǎn)不及人品可靠。我篤信，一個自私狹隘、缺乏包容之人，是不會把她引入幸福的殿堂的。但我只能建議，或者旁敲側(cè)擊地提醒，畢竟我是局外人。她義無反顧，如飛蛾撲火。我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

如今，她的話像一顆炸彈，炸飛了她的希望，卻在我心中炸開了花。

我走過去，攬住她。她一頭撲在我懷里，嗚嗚地哭起來，淚水如決堤的河洶涌而出。我沒說一句話。此刻，她需要的是宣泄。哭過之后，但愿她能記得痛，并擦亮眼睛。

傷口的愈合需要時間。我得想辦法給它止疼，于是帶她旅游，陪她逛街。我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對一些敏感的話題極力回避，唯恐觸及她的痛處。有時她莫名發(fā)火，我委屈流淚，也只能默默承受。我是她最親的人。

某一天，我看她高興就試探著問，李阿姨給你介紹了個男朋友，見見？她沒點頭，也未搖頭。我脫口而出：經(jīng)過了一棵樹，接下來，我們會看到整片森林。我在自語，更是說給她聽。

不要說森林，就是一棵樹也是我試探她的幌子。話一出口，我就犯愁。但我裝作自信滿滿，極力搬運詞匯，給她描述虛幻的森林：它們一棵一棵排列，綠意蔥蘢，生機盎然。想象某種程度上能予人希望，或者激發(fā)動力。

它激發(fā)了我。我像一個掘?qū)氈?，全副武裝，斗志昂揚。我不惜拉上親朋好友，哪怕是大海撈針，也要把網(wǎng)撒下去。這時，我不免想起記憶中的媒婆，她們有一雙銳利的眼睛，一張能說會道的嘴，還有永不退潮的熱情，她們總能捕捉到未婚男女的信息，并能快速地給他們配對?？墒撬齻冸[入時間的深處，淹沒于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這讓我無比沮喪。

網(wǎng)絡(luò)的出現(xiàn)，讓一切有了轉(zhuǎn)機。與時俱進(jìn)，我搭上了一趟高速列車，透過窗口，一路上，看到了無數(shù)棵樹，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它們組成了沿途的風(fēng)景。這風(fēng)景令我眼花繚亂。

二

抖音是現(xiàn)代化催生的產(chǎn)物，這是一個萬花筒，也是社會的一個口。諸多功能的匯集，讓它異彩紛呈，魅力無窮。刷抖音，成了人們休閑娛樂的重要方式，或不可或缺的生活習(xí)慣。

某一晚我在刷抖音，一則廣告吸引了我。一個老太太，滿頭銀發(fā)，慈眉善目，不疾不徐地宣傳著征婚平臺。但吸引我的不是她的親切感，而是“父母先溝通，合適再聯(lián)系”這句話。它一針見血，直擊我的要害。它猶如火引，把我的希望點燃，且有燎原之勢。

對于相親平臺，我并不認(rèn)可。屏幕之下暗藏的玄機無法預(yù)料。虛幻的東西，霧里云里，總是給人一種不實之感。想到這，那剛剛被我視為絕處逢生柳暗花明的希望，瞬間黯然失色。我準(zhǔn)備滑動屏幕，手指卻停在那里。何不試試？

事后，雯問我，你怎么就想到這個平臺？我只是詭秘一笑。

朋友問我，靠譜嗎？靠譜！我說得輕描淡寫卻又無比堅定。她眼里即刻燃起一道亮光，并迫不及待地詢問，好像慢一秒，這根救命稻草就會消失一般。她有一個和我一樣待嫁的女兒。

她女兒三十三歲，居上海，白領(lǐng)?？粗艉麸j升的年齡、遲遲不動的婚姻，她愁眉苦臉，嘆聲不絕。一看到誰家嫁女，她總是一臉羨慕。不知情的人問及她女兒的婚姻，她就迅速轉(zhuǎn)移話題，因為這揭開了她的傷疤，戳痛了她的心。如果聞悉誰的孩子也在上海工作，她總會討好地貼上去，求人家?guī)退畠何锷珜ο?。她還總跟我說，學(xué)歷高了，是災(zāi)難。我每每擺出一堆理由來反駁，譬如未來前途，譬如生活質(zhì)量，譬如視野尊嚴(yán)等等，卻忽略了一位母親的迫切愿望。她也不爭，只一聲嘆息：不讀這么多書，我早抱上外孫了。

婚姻是完整人生的精髓。這個年紀(jì)的我們，身體里裝滿了過去的歲月，腦子里根植著不朽的傳統(tǒng)。瓜熟蒂落，男婚女嫁，若是孩子違背這些自然規(guī)律，最痛莫過于父母。我們催促，張羅，不是助長草率的婚姻，也不是完成任務(wù)，而是用我們的人脈搭建橋梁，做他們幸?；橐龅拇呋瘎?。

進(jìn)平臺?？戳鞒?。繳費。登記。登記無非就是填寫資料，它一旦提交，就會曝光，會讓無數(shù)雙眼睛刷到。這需要拿捏好：它既不能含糊不清，又不能清澈見底。前者缺少誠意，后者可能會讓人顏面盡失。如果遇到熟人，他們的眼睛像是一根刺，會刺痛我的虛榮。

我什么時候淪落到要登記招婿的境地？殘酷的事實似鋒利的刀刃，在切割我的自尊，它讓自尊血肉模糊慘不忍睹。從生下她的那一刻起，我一直擔(dān)憂她的學(xué)業(yè)、前途，而從未擔(dān)憂過她的婚姻。如今它橫亙于她的年齡面前，讓我寢食難安。我懼怕她成為剩女，那是我的失敗。

我寫了改，改了寫，反反復(fù)復(fù)，優(yōu)柔寡斷，這哪是平日雷厲風(fēng)行、大大咧咧的我？斟酌再三，終于寫就：

某女，94年生，獨生女，碩士畢業(yè)，有出國留學(xué)經(jīng)歷，大學(xué)在編教師，相貌好，氣質(zhì)佳，有品位。父母皆在職。要求對方人品好，有能力，各方面均匹配。

照片是不能上傳的。這是維護(hù)我可憐自尊的底線，不能跨越。我這把年紀(jì)了，人性里根深蒂固的東西，要連根拔起，談何容易？

做完這一切，我長舒一口氣，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時間已近午夜，父女倆早已入睡，四周寂靜無聲，窗外黑乎乎一片。我躺下，心卻七上八下，像做了虧心事。千萬不能讓雯知曉，她會極力反對，八成會說我精神出了問題。

寂靜無邊，夜深得像一口井，我的秘密埋藏其中，只待黎明時候能看到井邊打水之人，我甚至聽到水桶撲通一聲入井，繼而看到濺起無數(shù)浪花，它們朵朵晶瑩，像希望，在一朵一朵綻放。

三

次日上午九時，我聽到了“嘀嘀”聲，是平臺更新的提醒。平臺每天準(zhǔn)時推送十二名男士信息，供女方選擇。每個男生的信息，自成一個單元，一塊一塊，切割著屏幕。每塊右下方有一黃色按鈕，上書“聯(lián)系對方家長”。隨意點開一個，男孩的年齡、學(xué)歷、工作、照片、家庭情況，一目了然。我猶如獵人見到獵物，喜悅均聚在眼上。

我根據(jù)這些“硬件”判斷選擇，盡量讓雙方條件“相當(dāng)”，至于背后洶涌的隱性信息，我不得而知。我用常規(guī)推斷編織了一把篩子，讓干癟籽粒漏掉，剩下飽滿圓潤的備選。這是一個關(guān)卡，也是通行證。這多么像一場滑稽可笑的游戲，而我居然參與其中，且樂此不疲。

有那么一瞬，我討厭自己的俗不可耐。愛情本是一件奢侈品，可遇不可求。我怎么能把它作為一件物品，挑來選去？可我又多么想讓我的做法，成為她幸?；橐龅钠瘘c。盡管我是局外人。

這是一支浩蕩的隊伍，它被忙碌的生活遮蓋。每日十二名，三個月、半年、一年下來，密密麻麻的信息連起來，足足能繞省城一圈。任你人脈再廣，也不會有如此可觀的數(shù)目和效率。我信心大增的同時，不免陷入沉思。

僅僅一個省城、一個年齡段，就有如此多的待婚男女，推而廣之，全國呢？那該是如天涯遼遠(yuǎn)、如大海廣闊吧。這讓我震驚。其實也在情理之中。他們這一代，不像我們，中?；虼髮W(xué)畢業(yè)后就有工作，生活安逸，沒啥壓力。他們大學(xué)本科、碩士、博士，一口氣讀完，已老大不小了。接著是競爭上崗，天價房款，他們背負(fù)千斤重?fù)?dān)，一路狂奔，絲毫不敢停下來。不覺，時間就把他們推到一個尷尬的年齡。

大學(xué)要談戀愛！我不止一次跟她說。她說，工作沒穩(wěn)定下來，變數(shù)太多。有那時間和精力，不如提升自己。她的分析，不無道理。但我不認(rèn)同，懼怕鞋濕就拒絕下水，害怕摔倒就不去走路？我一直認(rèn)為，赴湯蹈火不顧一切，才是愛情該有的樣子。愛情，應(yīng)該像一場暴雨，說來就來，不需預(yù)設(shè)。在不懂愛情的年齡去談戀愛，未必就是壞事。

你現(xiàn)在工作穩(wěn)定了，有大把的時間，要多談幾場戀愛，有了比較，才知道什么人更適合你。我不止一次提醒她。她由最初的不耐煩，到后來的默認(rèn)。她曾說她就該多談幾場戀愛。她還說，我讓嫁的人，她未必嫁，但我不讓嫁的人，還真不能嫁。經(jīng)歷比說教，更能促其成長。在愛情這張白紙上，她的書寫盡管歪歪扭扭，但我相信有一天，會顏筋柳骨、力透紙背。

她大學(xué)畢業(yè)后，出國讀研，之后先是在深圳工作，后回到老家省城大學(xué)教書，算穩(wěn)定下來。這樣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距離而立之年，也就一步之遙。

她并不急。急的是我。她身材高挑，五官精致，王菲一樣的側(cè)臉，一雙大眼，一頭瀑布般秀發(fā)，高學(xué)歷，誘人的工作，我不發(fā)愁她嫁不出去。但花無百日紅，我總是希望她在最美的年齡嫁給最合適的人?；橐鍪撬?，我是局外人，這看起來多少有點杞人憂天，但我長著一根愛操心的骨頭，且直直的，永不彎曲。這跟干涉是兩碼事。

能不能有靈魂上的相契相合、三觀上的一致，這得交給時間。

我搜尋著，睜大眼睛，筋疲力盡。這段時間，我甚至不去讀一頁書，寫一個字，我覺得沒有什么比女兒的幸福，更讓我牽腸掛肚。

四

黃昏斂起最后的霞光，暮色一層一層地垂下來，我站在十樓的窗前，眺望著遠(yuǎn)方，等待著星星一顆一顆綴上夜空。

不一會兒，我就接到第一個電話。是一個男人打來的，聲音低沉渾厚，直奔主題，語氣和腔調(diào)里，都透著急切和誠意。孩子的年齡、職業(yè)、畢業(yè)學(xué)校、性格愛好，甚至黨員身份和家里的住房，一股腦兒和盤托出。我捕捉著每個詞語，快速組合判斷，并作出進(jìn)一步了解的決定。

我決定加他的微信。顯性的佳，并不代表隱性的優(yōu)。隱性的東西，需要時間檢驗。而我目前能看到的就是顯性條件。不可否認(rèn)，是它們在推波助瀾。我曾問雯，如果對方物質(zhì)條件差，你是否會考慮？她說，那就看他有沒有哪一點打動我。這點上我們始終保持一致。

接下來，彼此發(fā)孩子的照片，再彼此讓孩子看，若有眼緣，就讓他們互加微信了解，至于能不能更進(jìn)一步，要看緣分。當(dāng)然，我跟雯說是朋友介紹的。這是我的秘密，我將守口如瓶。

第二天，又有一位家長加我微信。從這位母親發(fā)過來的照片上，我看到了他。

他麥色皮膚，厚重的鏡片下，有一雙專注而堅定的眼睛，微微隆起的額頭閃著智慧的光，白色T恤，藍(lán)色長褲，渾身透著書生的清爽之氣，有一股與眾不同的倔強。

985博士，高校教師，專業(yè)佼佼者，這樣的光環(huán)罩著他，他像一顆千沙淘盡突兀而現(xiàn)的寶石，熠熠生輝。看到他的那一瞬，我希望的翅膀，已飛翔于女兒未來婚姻的上空，它如彩蝶般，華美耀眼。

可是，我忘記了，雯才是主角和決策者，我是局外人。我的認(rèn)可和建議都很輕，即使有分量，也是一點點而已。雯說不合適。我欲再問，她已轉(zhuǎn)身回臥室。她用一個背影，切換了畫面。我安慰自己，我只管搭橋，至于能否過橋，那是她的事。

世界很大也很小，接下來的遇見再次印證了這句話。是我主動加對方家長的微信。我很少主動，并非我清高，是作為女方應(yīng)矜持被動的思想在作祟。是女家長。隨和，善言，給人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每一句話都讓人如沐春風(fēng)。我篤信，在春風(fēng)中向陽而生的樹，一定挺拔翠綠，朝氣蓬勃。

她是教師，相同的職業(yè)、共同的目的，瞬間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當(dāng)我說出我的工作單位時?！鞍　弊郑瑤е@訝和欣喜，從屏幕上蹦出來，我看到它好半天才站穩(wěn)?！拔依瞎阋粋€學(xué)校！”這下驚訝的該是我了。這是一顆出其不意的響雷，砰的一聲炸開，我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秘密和虛榮，被赤裸示人。我尷尬、后悔且不知所措。我想屏幕另一端的她，應(yīng)該跟我一樣吧。

這世界真是太小了！繞來繞去繞回了原點。這樣知根知底，省卻了揣測、擔(dān)憂，多了一分踏實。如果孩子們有緣，再合適不過了。我始終相信緣分，就像相信自己的愛情一樣。

我一個接一個地篩選，雯一場接一場地約會。她由抱著試試的態(tài)度，逐漸進(jìn)入狀態(tài)，直到遇到心儀之人。

后來，雯還是知曉了我的秘密，她說，你真奇葩，居然想到這陰招！我說，管它啥招，我女兒找到對的人，就是好招！我的聲音飛起來，我看到它五彩的翅膀，劃過天空，那些云層被刺破，一片一片消散。

五

夏天的晉商公園，異常迷人。晚霞把溫暖的光線緩緩鋪下來，靜謐的湖水閃著光，輕蕩的漣漪如老唱片，播放著醉人的樂曲。樹木花草，像鍍了一層油彩。風(fēng)輕輕地吹在臉上，酥酥的，像夢境中的囈語。

每個夏日黃昏，在林蔭道上散步成了我們的習(xí)慣。我們很少說話，有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怕驚動了美景似的。即使說話，近年來的主題也都是圍繞各自孩子的婚事。她是我閨蜜，有一個跟我一樣待嫁的女兒。孩子是母親的驕傲，也是痛。

她女兒在北京一家外企，膚白貌美，博士學(xué)位，三十二歲，在四環(huán)買了房。工作干得風(fēng)生水起，賺大把的錢，戀愛卻靜水一潭。光鮮亮麗的外表掩蓋不住年齡，眼看步入剩女行列。閨蜜心急如焚，發(fā)動親友張羅，無奈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資源有限。這無助與無奈，總是令她憂傷。

她去過北京某公園的“戀愛角”。她曾這樣給我描述：各種簡介像彩畫掛滿整面墻，人群摩肩接踵，多半是孩子的父母。她從左到右，從右到左地看，生怕漏掉一個，能看入眼的就用手機拍下。她說她還跟幾個男孩的父親或母親聊得熱火朝天，還要了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伤畠耗沁叄⑿乓布恿?，卻總是風(fēng)平浪靜。她問，女兒要么說忙，要么說聊著呢，總是搪塞敷衍。

她還壓低聲音告訴我，她曾去婚戀會所登記過，女兒知曉后好一頓數(shù)落，說她每天忙得昏天黑地，哪有閑工夫去相親。閨蜜都快急死了，磨破嘴皮一頓說教，她才勉強去約會。見了幾個，都不合適，白白浪費了大幾千元。

閨蜜說，她總不能辭掉工作，跑北京公園和婚戀會所守株待兔吧。閨蜜的兩鬢明顯白了許多，說話似乎也沒了底氣，有段時間，嘴上還起了火泡。

“什么時候她出嫁了，我就放心了！”她常常祥林嫂般地絮叨著。這話不成立，無數(shù)個如果后，心也不會放下，一顆心那么輕易就落地，它盤踞的就不是母親的胸腔了?！澳笎墼谌f愛之上”，這話沒一點水分。但在女兒的婚姻上，她是局外人。我也是。我們都是。

親戚的女兒，三十六歲，律師，在北京有房有車，不婚主義者。父母苦口婆心，擺出種種理由催婚，女兒振振有詞：我有房有車有工資，很開心！有婚姻就幸福，不結(jié)婚就丟人？一堆理由砸過來，噼里啪啦。父母再催，女兒干脆過年家也懶得回了。

父母和孩子，孰對孰錯？無法評判，觀念不同，彼此都站在各自的立場。不婚和催婚，勢不兩立。唯一的和解，就是換位思考。

我曾無數(shù)次拿這個例子來安慰閨蜜，也安慰自己。有了參照，我們算是幸運，至少我們的女兒不排斥愛情，也沒把婚姻的大門堵死。

雯戀愛的消息，是從我嘴里說出來的。那天黃昏，我們散步時，我還是抑制不住。我小心翼翼，盡量壓低喜悅。我知道，有時一個人的喜悅會加重另一個人的憂傷。

她立刻來了精神，誰介紹的？可靠嗎？怎么登記？她連珠炮似的一頓發(fā)問，懷疑又充滿期待。見我點頭，她急忙掏手機，遞至我面前，讓我即刻就幫她登記。我教她操作，她盯著手機屏幕，目不轉(zhuǎn)睛，生怕漏掉一個細(xì)節(jié)。我指著屏幕上男孩們的信息說，這些都是，你只管擦亮眼睛選就行。

她像遇到救星一般，眼睛閃著亮光，但頃刻就黯淡下去。她說，不知人家配合不配合。我說，你不能沒信心，也不能逼，要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我像一位資深的過來者，如此這般地傳授一番。末了，我建議她去聽婚姻專家的課。她不住地點頭，一迭聲地說：試試，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