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敦煌研究院至今已經走過了八十年風雨歷程,敦煌研究院在文物保護、研究工作上所取得的成績,無不表明敦煌研究院的科研人員是文物保護與研究的主體,保護與研究是相需相依、相輔相成的,是將敦煌研究院打造成世界文化遺產保護典范和敦煌學研究高地的必要條件。
關鍵詞:敦煌研究院;莫高窟人;典范;高地
中圖分類號:K87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24)04-0013-05
The Complementary Activities of Conservation,
Research and Innovation
—Celebrating the 80th Anniversary of the Founding of the Dunhuang Academy
CHAI Jianhong
(Zhonghua Book Company, Beijing 100073)
Abstract: The Dunhuang Academy has undergone 80 years of challenges and triumphs over its long history. All of the achievements it has obtained in the conservation and research of cultural heritage indicate that it is, in fact, the researchers of the academy themselves who constitute the primary force of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and research are interdependent and complementary, and act as necessary conditions for building the Dunhuang Academy into a model of world cultural heritage conservation and a hub for Dunhuang Studies research.
Keywords: Dunhuang Academy; people of Mogao; model; highland
(Translated by WANG Pingxian)
時光倏忽,歲月滄桑,自1944年敦煌藝術研究所創(chuàng)建至今,已經整整八十年了。我有緣與研究院同齡,已步入耄耋之年,直面夕陽;而敦煌研究院卻在幾代“莫高窟人”披荊斬棘、嘔心瀝血地守護與開拓創(chuàng)新中,正青春煥發(fā),旭光燦爛。作為一名熱愛敦煌文化藝術的研究者,勉力撰此小文,呈獻敦煌研究院和敦煌學界同仁,以為院慶之賀。
五年前,習近平總書記在敦煌研究院座談會上提出:“希望大家再接再厲,努力把研究院建設成為世界文化遺產保護的典范和敦煌學研究的高地?!蔽业睦斫?,“保護典范”與“研究高地”是密不可分、相需相輔相成的。
開創(chuàng)敦煌石窟保護功業(yè)的常書鴻先生,為了莫高窟舊貌換新顏,帶領員工,篳路藍縷,克服萬難,奮戰(zhàn)危崖流沙和修復壁畫、彩塑四十載,被譽為當之無愧的“敦煌守護神”;第二位所長也是首任院長的段文杰先生,在長期臨摹、保護莫高窟壁畫的基礎上,以身作則,率先垂范,尤其是積極培養(yǎng)中青年加強敦煌學術研究,籌辦首屆全國性敦煌學討論會,創(chuàng)辦《敦煌研究》期刊,堪稱“敦煌研究領軍人”;接班人樊錦詩先生,在石窟保護與研究事業(yè)中艱苦求索、開拓創(chuàng)新,無私奉獻六十年,功勛卓著,是當之無愧“敦煌的女兒”。其后繼任的幾任院長王旭東、趙聲良、蘇伯民以及多位副院長和各部門負責人,也率領各個團隊全體員工,秉承“堅守大漠、甘于奉獻、勇于擔當、開拓進取”的莫高精神,保護與研究并舉,進一步加強國內外學界交流合作,為弘揚敦煌文化藝術盡心竭力,成就卓著。鑒此,我在4年前撰寫的短文中,將一批又一批富有犧牲精神的“莫高窟人”,稱為“敦煌守護眾神”。
“神”源于人?,F(xiàn)實生活中的“人”,需憑借無私奉獻崇高精神的激勵與培育,更須經受千錘百煉的考驗與磨難,自強不息,踔厲奮發(fā),才能升華為理想境界之“神”,登上萬眾矚目的“神壇”。由此,我的腦海中又響起了雄壯的《國際歌》歌聲:“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chuàng)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八十年間莫高窟人守護與研究敦煌文物可歌可泣的卓越成就,真實而生動地詮釋了這個顛撲不破的真理。
敦煌莫高窟人八十年的奮斗歷程,生動詮釋并構建了“守護”與“研究”敦煌文物這個血肉相連、相輔相成的命運共同體,也是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傳承、創(chuàng)新在我國文物界的成功范例。
歷史文化遺產的保護、守護,是以保、以守、以護為出發(fā)點,卻并非習慣性認識上的保守、守成、護佑,而是以遺存的物質財富、精神財富為基礎,依據(jù)社會發(fā)展、進步需要的新理念,拓展視野,探索新路徑,研究新方法,追求新成果。從成立敦煌藝術研究所開始,莫高窟人就在注重文物保護的同時,開展名副其實的研究工作。我們可以從建所開始一直至今不斷進展的莫高窟防沙治沙工程為例;以敦煌壁畫的臨摹和彩塑的修復為例;以洞窟窟門的修建和防護玻璃、塑鋼屏障的安裝為例;以《敦煌石窟全集》各卷考古報告的撰著為例;以莫高窟北區(qū)的考古工程為例;以調研每日進窟參觀游客最大限量并科學安排為例;以培訓提高講解員水平并首創(chuàng)世界文化遺產的文化弘揚部為例;以籌建并逐漸完善沉浸式數(shù)字化、現(xiàn)代化的游客中心為例,等等。這樣的例子不勝枚舉,許多至關緊要的保護方法、舉措之實踐,無一不說明它們與科學研究相互依存的緊密關聯(lián)。限于本人見識及篇幅所限,本文僅就以下幾個具體問題為例略述淺見。
其一,敦煌壁畫臨摹工作中的保護與研究。常書鴻《九十春秋——敦煌五十年》一書專列“保護和研究”一章,其中第4節(jié)“大規(guī)范的臨摹與研究”中引述新中國成立后中央文化部的指示:
保護工作,首先應明確認識,保護敦煌石窟藝術不使其受到損壞是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研究工作,必須從現(xiàn)有條件出發(fā),有計劃地逐步展開。同時必須與研究所的具體任務,特別是臨摹工作密切結合進行。……臨摹是研究工作的基礎,也是研究所的基本工作……對于臨摹者,臨摹的過程就是研究和鍛煉的過程,是發(fā)揚和發(fā)展傳統(tǒng)的準備和手段。[1]
敦煌文物研究所從初創(chuàng)期到20世紀60年代,常書鴻、董希文、潘絜茲、段文杰、史葦湘、李其瓊、關友惠、孫儒僩、孫紀元、何鄂等老一輩藝術家,在莫高窟面壁臨摹與修復許多病害叢生、滿目瘡痍的壁畫與彩塑中,逐漸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辦法(包括汲取張大千等美術大師的經驗、教訓{1})。他們各有所長,又能相互取長補短,如臨摹壁畫,在保護原作的前提下,針對不同時期、風格各異、現(xiàn)狀不一的畫作,將臨摹方法分為對臨壁存現(xiàn)貌、復臨他人摹品,探尋線條與色彩復原,展示作品的神態(tài)與筆墨氣韻等。從1954年起,常先生即要求每個從事臨摹工作的研究者,開展專題研究,撰寫研究文章。1957年,一批初期臨摹的研究成果由人民美術出版社印行了“敦煌藝術小叢書”12冊。之后主要由負責臨摹工作的段文杰先生潛心進行理論歸納和研究,形成了當代臨摹學的核心內容。1955年,段先生在《談臨摹敦煌壁畫的一點體會》一文中即明確指出:“臨摹工作是美術工作者學習古典藝術遺產,繼承和發(fā)揚民族藝術傳統(tǒng)的手段和方法……臨摹過程就是進行研究的過程。[2]”他潛心復原臨摹莫高窟第130窟《都督夫人禮佛圖》的過程,使該臨摹畫作成為國寶級的文物,就是最典型的例證。段兼善著《敦煌人生:我的父親段文杰》一書的“精研細讀 面壁摹繪傳神韻”一章,詳細敘述了段先生臨摹、保護壁畫的動人經歷與研究成果[3]。常沙娜先生也曾多次提及:她少年時期跟隨父輩們臨摹壁畫,常先生還安排董希文輔導她學習西方美術史,蘇瑩輝輔導中國美術史。綜合的藝術實踐與理論學習在這一階段使她練就了繪畫“童子功”,為后來的藝術設計研究與創(chuàng)作打下了扎實的基礎。常言道“實踐出真知”,當時以保護為重要目的之臨摹、修復實踐,無一不貫穿著方方面面的竭誠探究、鉆研。
其二,倡導文化遺產守護人撰著敦煌藝術研究的學術成果,并為此注重人才培養(yǎng)。開展對敦煌石窟藝術的理論研究,是段文杰先生思考已久的課題。20世紀80年代初,敦煌文物研究所各方面的條件都得到了較大改善,尤其是改革開放的春風也吹拂著莫高窟人的心扉;1980年,段文杰副所長將敦煌文物研究所學者撰寫的13篇論文編成28萬字的《敦煌研究文集》,親自撰寫“前言”,交由甘肅人民出版社出版,這不僅是莫高窟守護人多年集體研究成果的首次結集,也是文革浩劫后我國敦煌學界的第一部學術論著。1981年,敦煌文物研究所即在“十年規(guī)劃”中提出組織全國性的敦煌學術討論會,經過兩年的籌備,1983年8月,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在蘭州與中國敦煌吐魯番學會成立大會同時舉行;段先生在會上提出要使敦煌文物研究所成為全國敦煌學的研究中心。他不僅以身作則,向會議提交探討研究莫高窟第249窟壁畫的論文,而且花費大量精力組織研究所同道撰寫論文,在會后出版的兩冊“石窟藝術編”論文集中,收入研究所11位學者的10篇論文,占全編論文數(shù)三分之一。在“文史遺書編”中,也收入了研究所6位學者的論文。1987年,在段文杰先生投身莫高窟的保護與研究事業(yè)四十年之際,他又將自己撰寫的14篇論文編為《敦煌石窟藝術論集》交出版社出版,起到了率先垂范的作用。更為重要的是,段先生明確學術研究的主體是人,只有充分調動研究院眾多研究者的主動性、積極性,才能有更多更好的研究成果。四年前我曾在《“敦煌人”——“莫高精神”的主體》一文中寫及:
我感受最深的就是他對引進敦煌學專業(yè)人才以及培養(yǎng)后繼人才的熱誠與渴求,這一點,敦煌研究院的中青年同仁們當有許多切身體會。80年代初,他主持引進了曾蒙受不公正待遇的李正宇、譚蟬雪、汪泛舟等幾位學者;其時從全國征聘的人員還有鄭念祖、梁尉英、楊漢章等多位學者。1983年夏,重慶師院歷史系羅華慶、四川大學歷史系寧強大學畢業(yè)后主動到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段先生抓住典型,予以鼓勵,進行宣傳,擴大影響;第二年,趙聲良、王惠民、楊森等大學畢業(yè)生也進所工作。這些舉措,不但迅速提升了研究院學術研究的水平,而且也為院里的年輕人提供了引領者和好榜樣。[4]
段先生重視研究人才的培養(yǎng)與引進,其實是廣開思路,多管齊下的。我親身感受較深的就有三件事:一是1983年全國敦煌學術討論會后,研究所聘請了所外多位兼職副研究員、研究員,為進洞窟考察、獲取課題研究資料等提供便利條件,我亦有幸受聘忝列其間;二是1988年我們中華書局《文史知識》編輯部和敦煌研究院合辦“敦煌學專號”,段先生不僅自己帶頭撰寫了3篇學術性、普及性兼容的精干短文,而且由研究院出資將該專號加印2萬冊,使這個專號成為當時發(fā)行量最多的學術普及刊物,有力推進了敦煌文化藝術的弘揚;三是為1983年正式創(chuàng)刊的《敦煌研究》學術期刊培養(yǎng)業(yè)務骨干,1988年秋至1989年春,段先生專門派趙聲良到《文史知識》編輯部進修編輯業(yè)務。他和當時擔任副院長的樊錦詩先生還注重定期派遣研究人員到日本訪學,安排講解員到北京、西安的高校培訓,提高外語水平。這些,都為提高敦煌文物的保護能力與研究水平提供了可靠的人才保障。
其三,在全面考察、保護、調研莫高窟的基礎上撰寫考古報告,陸續(xù)出版百卷本《敦煌石窟全集》。在20世紀80年代初敦煌文物研究所編著出版五卷本《敦煌莫高窟》《敦煌莫高窟內容總錄》等書的基礎上,1994年,樊錦詩院長主持重啟《敦煌石窟全集》計劃,按照考古報告規(guī)范而有創(chuàng)新的要求,重新編訂了全集的分卷規(guī)劃,確定編寫體例。樊先生身體力行,在承擔繁重的院務領導工作的同時,十余年“磨一劍”,與敦煌研究院蔡偉堂研究員、文物出版社黃文昆編審共同撰寫了全集第一卷《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書稿經宿白、徐蘋芳等老專家認真審閱并提出重要的指導意見后,又進行反復的修改、完善,于2011年8月由文物出版社正式出版發(fā)行。作為敦煌研究院重要的學術成果,該報告受到國內外學者廣泛關注和認可,于2017年獲第七屆吳玉章人文社會科學獎優(yōu)秀獎。2019年,法蘭西學院將“第二屆汪德邁中國學獎”授予樊錦詩先生,當年10月18日,我有幸在巴黎法蘭西科學院金石美文學院的大廳參加了莊嚴的頒獎儀式。汪德邁先生在頒獎辭中對莫高窟人守護世界文化遺產的成就贊賞有加,特別稱道2011年出版的《莫高窟第266-275窟考古報告》意義非凡。樊先生在領獎答辭中“衷心感謝法蘭西學院金石美文學院將敦煌莫高窟的考古與保護作為當前人類文化發(fā)展中極為重要的一項工作來給予重視”,她強調指出:“燦爛瑰麗、博大精深的敦煌莫高窟佛教藝術是中西文化和多民族文化交融薈萃的結晶,是不同文明之間和平共處、相互交融、和諧發(fā)展的歷史見證。”她表示:“我是一名中國的考古學者,我一生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守護和研究世界文化遺產地——敦煌莫高窟”?!拔以诙鼗投冗^了近60年的時光,我個人的考古研究和莫高窟的保護事業(yè)是不可分離的”。[5]參加頒獎典禮的前一天,樊錦詩先生在賓館就這卷考古報告的撰寫過程和我詳談了一個多小時,我的印象,她特別強調寫好考古報告的艱辛,基本要求是:對洞窟文物的全面考察、精心保護、認真調研、科學測繪,既虛心求教、多方借鑒而不人云亦云,既遵循學術規(guī)范又力求新意。她還強調:該全集整體100卷考古報告的完成不可能一蹴而就,還需要幾代人的付出和努力。今年1月,第二卷《莫高窟第256、257、259窟考古報告》也順利出版了,以后幾卷的撰著工作也已起步,令人欣慰和期待。我理解樊先生曾多次告誡人們的,能否讓莫高窟這個珍貴的世界文化遺產千年萬代存于鳴沙山崖,這是世人的理想和追求,卻依然還是未知數(shù);因此運用數(shù)字化高科技手段全方位保存真貌,撰寫出版紙質與電子版的考古報告,做到守護文物的物質財富不消亡,研究文物的精神財富更豐碩,無疑是完成守護與研究任務十分必要而有效的措施。
敦煌研究院八十年的奮斗經歷充分說明,以莫高窟人(“眾神”)為主體的文物守護與研究的相需相依、相輔相成,是造就“典范”與“高地”之必須。在此短文末了,謹以七言四句衷心祝愿研究院同仁繼續(xù)向崇高目標順利奮進:
莫高窟人護敦煌,八十歷程不尋常。行百里者半九十,齊心協(xié)力奔前方!
(2024年2月于北京)
《敦煌研究》繼續(xù)入選“復印報刊資料重要轉載來源期刊”
2024年4月25日,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正式發(fā)布“復印報刊資料重要轉載來源期刊(2023年版)”,《敦煌研究》繼續(xù)入選“復印報刊資料重要轉載來源期刊”。
“復印報刊資料重要轉載來源期刊(2023版)”是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基于復印期刊轉載學術成果優(yōu)秀的數(shù)據(jù)表現(xiàn),綜合指數(shù)、引用影響因子數(shù)據(jù)、同行評審專家的再遴選,代表學術界同仁認可期刊發(fā)布具有影響力學術成果的榮譽。該報告每三年發(fā)布一次,以遴選規(guī)則確定轉載期刊綜合指數(shù)排名,取大約前25%的期刊入選“重要轉載來源期刊”,2023版共計遴選出749種期刊(集刊)。
截至2024年7月,《敦煌研究》已出版正刊205期、特刊11期,發(fā)表論文4200余篇,內容涉及國內外敦煌學研究的最新學術成果及學術信息。自創(chuàng)刊以來,《敦煌研究》先后榮獲“第五屆中國出版政府獎期刊獎”等多項國家期刊獎項以及持續(xù)入選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來源期刊》等評價體系核心期刊,已成為國際敦煌學最有影響力的專業(yè)期刊、風向標期刊和學術載體。
(汪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