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禮·秋官》記載:周代宮廷外種有三棵槐樹,三公朝見天子時(shí),便是立于槐樹之下。三公是指太師、太傅、太保,是周代三種最高官職的合稱。古代漢語中“槐”“官”相連,被視為“公卿大夫之樹”,亦因此成為我國著名的文化樹種。
槐樹在我國已有三千多年的栽培歷史。槐乃木中之鬼。所謂人老成精,樹老成怪,怪者,鬼也。詭,詭譎,詭道也,兵法謂之戰(zhàn)術(shù)與謀略都出奇制勝,故而備受尊崇,是為吉祥之樹。
古代槐樹樹種,皆屬國槐。國槐樹上開出的花兒特別密麻,呈乳白色或淡黃色,花朵兒比較小,似米粒兒一樣小,人們通常稱之為“槐米”,但是不能吃,倒是可以入藥,還可以曬干后制成槐米茶,沖泡著喝,且可當(dāng)作黃色染料使用。
老北京有個(gè)說法:槐樹、紫藤、四合院,是北京城的一種符號,槐樹亦被譽(yù)為北京的“市樹”。北京城有很多槐樹,如故宮御花園東南角的“蟠龍槐”;武英殿斷虹橋畔,見證紫禁城風(fēng)雨興衰的“紫禁十八槐”;國子監(jiān)彝倫堂前西側(cè)的雙干古槐,名為“吉祥槐”。還有胡同、街道、路邊種植的林林總總的槐樹。張恨水在《五月的北平》中說:“尤其槐樹,不分大街小巷,不分何種人家,到處都栽著有。在五月里,你如登景山之巔,對北平城做個(gè)鳥瞰,你就看到北平市房全參差在綠海里。這綠海就大部分是槐樹造成的?!?/p>
“謝盡芳菲四月中,忽來清氣透簾籠。尋香看取鄰家樹,照眼繁華流雪風(fēng)?!币蛑≡簤ν膺@幾樹洋槐,便頗有了幾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意境。洋槐開出的花兒較大,有白色與紫粉兩種顏色。白色帶刺可食用,卻不可制藥,如槐花蜜與槐花美食。
東廂房的屋檐上,此時(shí)槐花穗串串如玉般玲瓏剔透,輕盈盈覆于團(tuán)團(tuán)綠蔭上,白綠相間,分外好看。新蕾未開如銀芽新月,正開的又似白蝶斂翅。枝頭的喜鵲,停止了聒噪,正埋首梳理著羽毛。一婦人拿著塑料袋手腳并用,悄悄爬上最為低矮的樹杈子,一邊屏氣凝神,一邊伸長手臂去折槐花,鳥兒被驚得不輕,“撲棱”著翅膀急慌飛走。
清兒與岳姐,看著槐樹上摘花的婦人,起了艷羨之心,便也取來細(xì)細(xì)的竹竿,綁上鉤子,自制了一款摘花神器。兩人一前一后,一個(gè)提著摘花竿,一個(gè)提著大竹籃,出了院門,直奔鄰家槐樹而去。
岳姐用鉤桿鉤住槐花枝,稍一用力,一枝頭的槐花就如雪花般落了下來。清兒在下面揀起,摘下花朵來放入籃中,直把樹上的婦人看得眼饞。幾人的笑語引來不少路人圍觀。有的上前訕然討過一枝,摘了花立馬放入嘴里:“唔……挺甜!”有的拿個(gè)袋子也想討要一些回去做點(diǎn)兒吃食。
隔院作觀望的我,聽著岳姐她們開心的笑聲,便也繞著院墻走過去,想一試這摘槐花的樂趣。剛到槐樹邊,只聽得一聲戲呼:“嘿,這不是咱隔壁小院的美女詩人大作家嗎?”幾人同時(shí)朝我看了過來,原本穿著拖鞋悠哉作壁上觀的我,這會兒愣是被他們瞧得不好意思了起來,“哎呀,哪里哪里,什么作家不作家的,你們摘你們摘……”轉(zhuǎn)身便逃回了院子。
東側(cè)墻旁的小徑上俄而飄落了不少槐花,拿來笤帚將落花細(xì)細(xì)掃到一邊的園圃。耳畔似聞有聲音仿如從另一個(gè)世界傳來,穿透了塵封的桎梏,發(fā)出幾不可聞的嘆息:“花魂點(diǎn)點(diǎn)無心情,鳥夢癡癡何處驚?!薄都t樓夢》里顰兒(寶玉見黛玉眉頭微蹙,而給她取的小名)獨(dú)立花蔭下幽怨的嘆息,以鳥夢來隱喻自己的身世處境,有幡然醒悟的無奈與憂思??烧l人的人生不是一場夢?誰又知道自己到底是莊周夢蝶還是蝶夢莊周呢?許是有人在春日里做夢,明明溫暖,卻是虛無孤寂,冷得緊;有人在冬夜大夢金戈鐵馬,寒夜漫漫,卻是熱血沸騰。
不忍這般嬌嫩純潔的花兒飄落在徑,被人隨意踩踏;更愿落花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hù)花。
翻閱姓氏族譜,楊氏一族追溯歷史可至西周,彼時(shí)山西洪洞縣為楊侯國,亦是楊氏一脈繁衍發(fā)展的主流。洪洞古老滄桑的大槐樹,是許多遷徙移民共同的根,象征后裔同門、同根、同祖、同心?!八髑Ю锟傆性搭^,人處四海難忘故土”。這里的古槐代表“懷古、尋根”之意,如同華夏兒女的根、魂始終都在中華大地一樣。
日光緩緩西沉,暮色開始四合,為京城披上了暗藍(lán)色的輕紗。天穹靜謐,閃爍著幾顆稀疏早出的星子。院子里傳來興致勃勃的笑聲與腳步聲,清兒和岳姐正拎著大籃的槐花滿載而歸。
對于槐花做成的美食,東坡先生在《松花歌》中贊嘆:“一斤松花不可少,八兩蒲黃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錢,兩斤黃蜜一起搗,吃也好,浴也好,紅白容顏直到老?!闭嬲媸菍懗隽嘶被í?dú)特的養(yǎng)生功效。
廚房的燈光呈曖昧的暖黃色,像瀑布一樣傾瀉下來。岳姐她們仔細(xì)挑揀新鮮的花莢,放入鹽水浸泡。然后撈起晾干,加入面粉、少許鹽和五香粉,適量凈水,調(diào)成面糊,雞蛋打散后再放少許白芝麻。隨后起鍋,鍋熱后刷薄薄一層油,倒入調(diào)制好的槐花面糊并攤開,小火煎數(shù)分鐘,將提前備好的蛋液倒在面糊表面,均勻鋪滿,待成型后翻面續(xù)煎,另一面煎至金黃后取出,一盤清香四溢、誘人垂涎的槐花餅就做好了。
岳姐是西北婆姨,樸素的做法,剛好合了宋代《山家清供》的“槐花煎”。一口咬下去,食材的香味,混合槐花的清雅之氣,在鼻尖蔓延,在齒頰蕩漾,在口中輾轉(zhuǎn)留香。
檐上的枝頭不知何時(shí)已掛上半輪冰魄,茂密的槐花在皎潔的月色下泛著藍(lán)玉般淺淺泠泠的光澤,玲瓏剔透,煞是好看,尤以清香沁人心脾。長廊下的燈籠,隨風(fēng)搖曳,光芒一星如豆,在暗處明明滅滅。
飯后,執(zhí)一盞才泡的香榧龍井新茶解膩,茶案上放著一碟洗凈的槐花,用茶匙輕撥幾朵于茶湯,清淡幽香似有若無地散了開來,猶一池幽潭中乳花漂浮。轉(zhuǎn)念思及此地原是曹公寓居之所,不知那絳珠仙子品了這春水浮雪能消解那隔世的不盡之意否?
此時(shí),院內(nèi)微風(fēng)柔和,花樹暗香浮動,世間竟如此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