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九齡,字子壽,一名博物,儀鳳三年(678年)出生于韶州曲江(今廣東韶關市),是初盛唐著名的宰相詩人,其風度和才華深得玄宗賞識。以至每次舉薦人才的時候,唐玄宗都要問道:“風度得如九齡否?”(《舊唐書·張九齡傳》)風度,指人的內在修養(yǎng)和氣質呈現(xiàn)出來的獨特神姿韻味,體現(xiàn)為言談舉止的端莊雅致、才華能力的超逸絕倫。能讓“英斷多藝、儀范偉麗”的唐玄宗如此欣賞贊嘆,可想見其人風采。張九齡以二十卷《曲江集》在唐代文學史上留下精彩的篇章,其忠悃醇厚的情感、深謀遠慮的見識和卓然不凡的文采,是“曲江風度”的審美內涵,清人王夫之贊為“卓然立于有唐三百余年之中”(《船山遺書》卷六)。那么,“曲江風度”具有哪些典型特征呢?現(xiàn)從《曲江集》一窺究竟。
“曲江風度”表現(xiàn)為忠悃醇厚的深情。盡管張九齡以開元盛世清明政治的一代名相為人所敬仰,但他卻富有一個普通人豐富復雜的情感。
張九齡的忠悃醇厚,表現(xiàn)在立朝為官的忠誠和耿直。他與張說的關系就能說明問題。長安三年(703年),張說因得罪“二張”被流放到嶺南,在韶州與九齡相見,“燕公過嶺,一見文章,并深提拂,厚為敬禮。敘為昭穆,尤親重之。”(徐浩《始興開國伯文獻張公碑銘》)從此,二人政治生涯開始有密切的關聯(lián),政治見解大致相同,讓他們既是知己,也成為“文儒”集團的領袖人物。但張九齡在與好友嚴挺之《答嚴給事書》中卻說:“仆爰自書生,燕公待以族子,頗以文章見許,不以勢利而合。”且對張說做的一些不合理的事,都直言不諱地指出,在九齡看來,私人感情必須服從國家利益。如開元十三年冬(725年),唐玄宗將自東都赴泰山舉行封禪大典,張說濫用職權,趁機為自己的親信加官晉爵,盡管張九齡也在賞賜之列,但他認為極不妥當,并勸諫張說:
官爵者,天下之公器,德望為先,勞舊次焉。若顛倒衣裳,則譏謗起矣。今登封霈澤,千載一遇。清流高品,不沐殊恩;胥吏末班,先加章紱。但恐制出之后,四方失望。今進草之際,事猶可改,唯令公審籌之,無貽后悔也。
可見九齡慮事沉穩(wěn)周到,可惜張說一意孤行,未能接受張九齡的懇言,最終造成“內外甚疚”的局面。張說被免相,張九齡也受到牽連,不久便“改太常少卿,尋為冀州刺史,九齡以母老在鄉(xiāng)……固請換江南一州,望得承母音耗,優(yōu)制許之,改為洪州都督”(《舊唐書·張九齡傳》)。
張九齡進入朝廷核心決策層之后,能夠處處從朝廷角度考慮問題,將自己的個人情感需求放在次要的位置。九齡先后中“才堪經(jīng)邦科”和“道侔伊呂科”的制舉,立志“致君堯舜,齊衡管樂”,無論任職左拾遺還是中書舍人,都能夠忠言直諫,從來以朝廷和皇帝為重,不避厲害,不計個人得失。如指陳地方吏治弊端,既上書姚崇勸其“遠讒躁。進純厚”,又上封事,由此得罪宰相,“辭病拂衣告歸”。開元二十一年五月,九齡丁母憂,然玄宗遣特使至韶州,強令九齡奪情起復,加檢校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九齡立即上道赴任,以國事為重壓抑私情。這都可以看出張九齡的出處大節(jié),他是一位效忠皇帝、忠于職守而不顧個人得失的朝廷直臣。他以賢明正直立身于朝,玄宗慶壽時,群臣大獻奇珍異寶,九齡卻敬呈《千秋金鑒錄》五卷,論前古興亡之道,認為君王治國,民為國本,應施行仁政,使百姓安居樂業(yè)。其實,玄宗是最念骨肉深情的帝王,除了兩唐書本紀中所記錄的他們弟兄三人同被共寢之外,《曲江集》中還有九齡代玄宗寫給遠嫁吐蕃的堂妹金城公主的三封敕書,可以說將玄宗兄妹之間的感情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開元二十三年晚春敕書云:
異域有懷,連年不舍,骨肉在愛,固是難忘。彼使近來,具知安善;又贊普情義,是事葉和,亦當善執(zhí)柔謙,永以為好。前后所請諸物,其中色種不違,仍別有條錄,可依領也。春晚極暄,想念如宜。
兄妹之間的關愛問候,勸慰思念,滿足所請愿望,娓娓道來,感人至深。時隔一年,再次賜書問候:
歲月流易,忽復經(jīng)年,言念遠情,何能已已!比者通好,信使數(shù)來,知彼所宜,善足為慰。國家大計,以義斷恩,離別嬰心,固當自抑,仍善須和順,使歡好如初。所請授官及內人品第,既久在彼,誠亦可矜,即當續(xù)有處分。……晚春,公主已下并平安好。
除了抒發(fā)思念之情,更訓導以國家大計,要求抑制私情,還諄諄勸導夫婦之間需要和順歡好。同年秋天,再次派遣使臣問候:
敕金城公主:數(shù)有來使,聞彼安寧,差慰遙心,想所知也。柔順之道,既以夙成,終始用心,貴于無失,惟此而已,馀不足言。所附物并依領,具有還答,并更附少信物,別有委曲,至宜領取。秋冷,念比何似?遣書指不多及。(《曲江集》卷十二)
作為日理萬機的一代開元盛世之主,竟然有如此細膩的兄妹之情,這三封敕書,既是玄宗重視親情的體現(xiàn),也可以看到張九齡撰寫“王言”時的良苦用心,這種深情款意,顯然對朝臣也有潛移默化的影響。張九齡有兄弟三人,都非常孝順母親,九齡在朝為官期間,一定會請求皇帝讓弟弟不遠離故鄉(xiāng)為官,都以侍母為念。
張九齡的情感世界中,除了家國情懷就是體惜人民。九齡家鄉(xiāng)在嶺南曲江的蠻荒偏遠之地,背靠重巒疊嶂、橫亙綿延的五嶺,面臨波濤洶涌、浩瀚無垠的南海,嶺南經(jīng)濟、文化發(fā)展極為遲緩,在中原人眼中就是“蠻夷之地”,其根源在于古代交通極不發(fā)達,巍峨雄峻的五嶺成為嶺南與中原之間交流的主要障礙,在返鄉(xiāng)奉母期間,為了改善嶺南地區(qū)交通阻塞的現(xiàn)狀,張九齡積極謀劃并主持開鑿大庾嶺新路,對促進南北經(jīng)濟文化的交流作出了貢獻,這也是他做官為民思想的體現(xiàn)。他任宰相期間,在政治、經(jīng)濟、軍事方面推行一系列利國安民、發(fā)展生產(chǎn)的措施。
總之,他對朝廷對皇帝無限忠誠,對母親對家人情深似海,對朋友真誠關懷,對百姓義薄云天。
“曲江風度”的另一重要內涵是富于遠見卓識。張九齡任宰相主要在開元二十一年末到二十五年初,那時已經(jīng)到了唐代歷史即將轉折的重要關頭,玄宗還處在勵精圖治的鼎盛時期,對東北邊疆和西域地區(qū)的戰(zhàn)略籌劃成為重要的政策內容,《曲江集》中大量的擬代敕書,體現(xiàn)了玄宗經(jīng)營四方的深遠謀略,也是朝廷對邊疆的管理和對邊將的管控策略。如《敕渤海王大武藝書》一方面嚴厲斥責大武藝違抗唐王朝的行為,一方面又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很快使其感愧懾服。由于渤??ぴ谔瞥瘱|面邊境,戰(zhàn)略地位很重要,因此穩(wěn)住大武藝是關鍵的,又有第二封敕書:
敕忽汗州刺史渤??ね醮笪渌嚕呵渫哒`計,幾于禍成,而失道未遙,聞義能徙,何其智也!朕棄人之過,收物之誠,表卿洗心,良以慰意。計卿既盡誠節(jié),永固東藩,子孫百代,復何憂也?近使至,具知款曲,兼請宿衛(wèi)及替,亦已依行。大朗雅等,先犯國章,竄逐南鄙,亦皆舍罪,仍放歸蕃,卿可知之,皆朕意也。夏初漸熱,卿及首領百姓等并平安好,遣書指不多及。
玄宗“永固東藩”的考慮及首領百姓并平安好的愿望體現(xiàn)出來,敕書里流露出一種恢宏的氣度和邊關和睦雍熙的氛圍,正是盛世的體現(xiàn)。又如對張守珪、蓋嘉運、王斛斯等東北、西北將領的敕書多篇,對防御和反擊突闕、奚、契丹及吐蕃的進犯,作了正確部署,如《敕幽州節(jié)度使張守珪書》:
以國家之威武,取敗亡之殘孽,泰山壓卵,豈其難乎?頃者緣卿入朝,節(jié)制足冢二虜乘隙,相繼叛亡,裨將無謀,輕兵遣襲,遂有輸失,挫我銳氣:此故猶細,彼禍更深。卿可秣馬訓兵,候時而動,草衰木落,其則不遠。近者所征萬,不日即令進發(fā),大集之后,諸道齊驅,蕞爾兇徒,何足殲盡?平盧信息,日夕往來,數(shù)與籌宜,首尾相應,令彼丑虜,飛走無歸。事有預圖,臨時合變,想卿所悉,不煩具言。(《曲江集》卷九)
此堪稱一篇宣揚大唐國威的氣勢磅礴的雄文。這些都是九齡政治業(yè)績的真實記錄,被紀昀稱為“明白切當,多得王言之體”(《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149)既能看出朝廷謀劃深遠,也能感受到對邊疆的將領管控富于智慧。
九齡對人才的發(fā)現(xiàn)富于洞察力,尤其善于獎掖文采超眾之士。奉行文學取士、授賢以職的用人政策,不遺余力地選拔和培養(yǎng)了一大批人才?!缎绿茣の乃噦鳌份d:“王維,字摩詰。張九齡執(zhí)政,擢右拾遺,歷監(jiān)察御史?!蓖蹙S《上張令公》和《獻始興公》等詩,明確表達對張九齡政治理念的認同,并希望能為之效力?!杜f唐書·文苑傳》云:“孟浩然,隱鹿門山,以詩自適。張九齡鎮(zhèn)荊州,署為從事,與之唱和?!痹凇稌鴳奄O京邑故人》中,孟浩然把張九齡比作“當途知己”,還說“故人今在位,歧路莫遲回”(《送丁大風進士赴舉呈張九齡》),表示對張九齡的仰慕。另外,韋陟、錢起、王昌齡、儲光羲、綦毋潛等人都受過張九齡不同程度的關照,彼此間有詩文往來,交誼較為深厚。儼然形成一個以張九齡為中心的詩人群體,對推動盛唐詩歌的發(fā)展起了重要作用。
對叛賊奸臣毫不妥協(xié),也是“曲江風度”的最耀眼光彩,如《請誅安祿山疏》:
伏以春生秋殺,蒼天之大權,罰罪賞功,圣人之巨柄。倘時令不中,何由萬物化成?茍彰癉失宜,尤難三軍立績。是以用命而成,固宜嘉勛;失律而逃,更當懲戒。今節(jié)度張守珪有部將安祿山,狼子野心,獸面逆毛,既非類而偷生,敢侍勇而輕進,為賊敗卹,挫我銳氣,必正法乎軍中,庶張威于外。茲其執(zhí)送京師,請行刑典,豈守珪之故爾緩刑?是威福之未敢擅便。列上其罪,留中不行,皆云殺此,將謂赦之?雖陛下之弘仁,恐奸徒之漏網(wǎng)。故穰苴出軍,必誅莊賈;孫武教戰(zhàn),亦斬宮嬪。守珪所奏非虛,祿山不宜免死!況形相已逆,肝膽多邪,稍縱不誅,終生大亂。夫陽者發(fā)生之道,陰者肅殺之義。必肅殺而后能發(fā)生者,勢也。茍秋肅不行,適為姑息之惠,欲發(fā)生而必須肅殺者,時也。唯春恩欲遍,無存養(yǎng)奸之弊。系非細故,臣竊大憂!是以率直犯顏,望行天怒,深聽守珪之奏,立斬祿山之叛。斯逆一懲,底寧萬邦,天下幸甚!國家幸甚?。ā肚肪矶?/p>
這篇文章簡勁流暢,措辭義正詞嚴,字字如刀劍,威風凜冽,表現(xiàn)了張九齡率直敢諫的精神和疾惡如仇的性格,更體現(xiàn)出九齡的睿見卓識,如果玄宗接受了他的忠諫,也許就沒有將來的“安史之亂”,大唐王朝或許就可以免除一場曠古未有的血光之災!然而,“口蜜腹劍”的李林甫向玄宗進讒言,最終讓唐王朝走向了本可以避免的歷史悲劇,豈不令人慨嘆!
“曲江風度”還有一點就是其《曲江集》中展現(xiàn)出超逸的文采和弘深的氣度。九齡少聰敏,善屬文,13歲曾上書廣州刺史王方慶,大受嗟賞,被認為是必能致遠的大材,弱冠鄉(xiāng)試進士,在考功郎沈佺期激揚下,一舉高第。(《舊唐書·張九齡傳》)他在成為一代賢相的同時,也是盛唐著名的詩人,尤其以山水紀行詩聞名天下。這些詩歌大都作于往來韶州至京城途中及出守洪州、桂州期間,或展現(xiàn)大江大湖風平浪靜、空闊浩渺的自然氣象,如“一水云際飛,數(shù)峰湖心出”(《彭蠡湖上》),“江水連天色,天涯凈野氛”(《送竇校書見餞》)等,或描繪狂飆駭浪,驚心動魄,如“疾風江上起,鼓怒揚煙埃。白晝晦如夕,洪濤聲若雷?!保ā督嫌黾诧L》)最有名的還是《湖口望廬山瀑布水》:
萬丈紅泉落,迢迢半紫氛。
奔流下雜樹,灑落出重云。
日照虹霓似,天清風雨聞。
靈山多秀色,空水共氤氳。
此詩寫出了廬山瀑布雄渾飄逸的神姿壯彩,意境壯闊雄奇。寫出了廬山瀑布雄渾飄逸的神姿壯彩,意境壯闊雄奇,筆勢飛動灑落,語句奇險清秀,顯示九齡的胸襟壯闊,情感激昂豪邁,帶有典型的盛唐氣象。也有一些山水詩呈現(xiàn)出一種清麗閑適、恬淡幽遠的韻味,如《耒陽溪夜行》:
乘夕棹歸舟,緣源路轉幽。
月明看嶺樹,風靜聽溪流。
嵐氣船間入,霜華衣上浮。
猿聲雖此夜,不是別家愁。
月明風靜,嵐氣霜花,筆致疏淡,意境清幽,情景交融,富于藝術感染力。也有一些山水詩盡管筆墨清淡,情調卻骨力雄峻,如《赴使瀧峽》:
溪路日幽深,寒空入兩嵌。
霜清百丈水,風落萬重林。
《湞陽峽》:
水闊先秋冷,山晴當晝陰。
重林間五色,對壁聳千尋。
詩人善于把握景物的特征,以簡潔的筆觸繪影傳神,給人一種清幽中含著勁健的風味。明人胡應麟說:
張子壽首創(chuàng)清澹之派,盛唐繼起,孟浩然、王維、儲光羲、常建、韋應物,本曲江之清澹,而益以風神也。(《詩藪·內篇》)
從此評論可見九齡在盛唐山水詩方面的巨大藝術成就。
張九齡擅長運用比興寄托,繼承陳子昂提倡的風雅興寄傳統(tǒng),體現(xiàn)出儒家詩教要求的溫柔敦厚之美。如《望月懷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
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
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全篇運用屈原的求女意象,刻畫一個長夜思念遠方“情人”的溫順貞女形象,顯然寓含象征意味,回環(huán)曲折,纏綿悱惻,意境清潤雋永,格調清新淡遠,音韻圓潤和諧,是難得的五律精品。又如《感遇·其四》:
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
側見雙翠鳥,巢在三珠樹。
矯矯珍木巔,得無金丸懼?
美服患人指,高明逼神惡。
今我游冥冥,弋者何所慕!
詩人以“孤鴻”自喻,“雙翠鳥”喻政敵李林甫、牛仙客之流,寫出了宦途風波的險惡,和遭人暗算的隱憂,含蓄表達對政敵的勸誡及自己脫身事外無人能夠加害的慶幸,可謂敦厚渾成。
九齡還是盛唐辭賦和散文大家。如《白羽扇賦》:
開元二十四年夏,盛暑。奉敕使大將軍高力士賜宰臣白羽扇,某與焉,竊有所感,立獻賦曰:
當時而用,任物所長。彼鴻鵠之弱羽,出江湖之下方,安知煩暑,可致清涼?豈無紈素,彩畫文章?復有修竹,剖析毫芒。提攜密邇,搖動馨香,惟眾珍之在御,何短翮之敢當?而竊思于圣后,且見持于未央。伊昔皋澤之時,亦有云霄之志,茍效用之得所,雖殺身之何忌?肅肅白羽,穆如清風,縱秋氣之移奪,終感恩于篋中。
這篇短賦托物喻志,前半寫白羽扇出身低微,效用平凡;后半借典抒慨,傾吐憂讒畏禍卻忠貞不貳的心境,表達雖遭棄奪也無怨無悔的情懷。語言哀婉,情志堅貞,托物言志,氣度弘深,表現(xiàn)出高超的藝術腕力。
開元后期,唐玄宗在提拔李林甫、牛仙客為相,赦免安祿山及欲廢太子改立蜀王李瑁等重大問題上,均未采納張九齡的忠言直諫,忽視九齡“宰相系國安危,林甫非社稷之臣。陛下若相甫,恐異日為社稷憂”(《奏劾林甫》)的政治預言。開元二十四年十一月,張九齡被罷知政事,第二年,貶荊州長史。他在《荊州謝上表》里說:
臣聞物有窮者,必訴于昊天;人有痛者,必呼于父母。臣今孤苦,不乞哀于圣君,豈蒙惡聲,遂銜冤以沒代?臣受性愚鈍,闇于知人,稟命舛剝,與此兇會,誠合自死,以謝天威。所以側息茍存者,臣為圣朝所用,既極榮寵。而一朝至此,恐玷明時,在臣微生,有若螻蟻,身名俱滅,誠不足言。今釁咎則然,恩禮猶重,面目有,夙夜唯憂,戴盆望天,豈期上達?又未能宣布圣澤,少答殊私,蹐兢皇,動失次第,無任荷懼兢悚之至。
一腔忠悃卻無處容身,令人感慨。朝政窳敗和時局黑暗,許多人隨波逐流,同流合污,而張九齡卻出淤泥而不染,與屈原的遭際非常相似。其《感遇·其一》:
蘭葉春葳蕤,桂華秋皎潔。
欣欣此生意,自爾為佳節(jié)。
誰知林棲者,聞風坐相悅。
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
“蘭葉”“桂華”,即使無人欣賞,依舊馨香繁茂,與屈原“不吾知其亦已矣,茍余情其信芳”異代同心,令人欽佩。
宋人楊萬里說:“人物粵產(chǎn),古不多見,見必奇杰也。故張文獻公一生,而曲江名天下?!保ā渡刂葜輰W兩公祠堂記》)明人邱濬也說“自公生后,五嶺以南,山川灼灼有光,氣士生是邦,比仕于中州,不為海內士大夫所鄙夷者,以有公也”。他是徹底改寫嶺南歷史的一代雄才,其“嶺南千年第一人”的“曲江風度”將輝映千秋。
(作者簡介:吳振華系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導師,文學博士;劉娟系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