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齊物”共性與個性思想研究

[摘 要] “齊物”思想是莊子哲學思想中十分重要的內(nèi)容，關(guān)于“齊物”的思想觀點蘊含于其眾多著作之中?！洱R物論》是《莊子》內(nèi)七外雜中的統(tǒng)領(lǐng)之作，在莊子思想的整體架構(gòu)中起到總論的作用。在《齊物論》中，莊子分別提出了“吾喪我”“知止”“物化”等哲學觀點，以“齊萬物”和“齊是非”為最終目的，提出了眾多關(guān)于道物關(guān)系的觀點。在莊子看來，萬物皆是“道”的產(chǎn)物，道蘊含于萬物之中，“道”創(chuàng)生萬物并化育流行于其中，故而事物有其共性。但與此同時，莊子也承認事物中有其自性，物與物之間并不是完全相同?！胺虼等f不同，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笔挛镫m稟受“道”而成其物，但其本身也有其自性的蘊含，也就是事物中自身個性的體現(xiàn)。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視角下，也存在對于共同性和差異性的討論。通過探究莊子思想中的道物關(guān)系及其所蘊含的共性與個性的思想，或可以從其中探尋莊子“齊物”思想中共性與個性思想的現(xiàn)代價值。

[關(guān) 鍵 詞] 莊子；齊物；共性；個性

基金項目：西南民族大學2022年研究生“創(chuàng)新型科研項目”資助碩士重點項目（項目編號：ZD2022525）。

一、“自己”：萬物有備的事物個性

莊子在道物關(guān)系中有其獨特的看法，他認為，道生萬物，萬物中皆有道的存在。道是萬事萬物的統(tǒng)領(lǐng)，這是不分高低貴賤的，甚至“螻蟻”“稊稗”“瓦璧”中都有道的存在。但與此同時，莊子也認為道雖統(tǒng)領(lǐng)萬物，但萬物卻是自取、自己、固存、自根的。莊子說道不離物，但也說“萬物有備而不知”。道對于萬物的統(tǒng)領(lǐng)作用是顯而易見的，但萬物也不是完全依賴道而存在的。萬物各有其備，并順應(yīng)自然、自由發(fā)展，最終才能呈現(xiàn)事物最好的“逍遙”狀態(tài)。

“萬物有備而不知”也體現(xiàn)出莊子事物自性的觀點。這一觀點在《齊物論》開篇就有所體現(xiàn)：

子游曰：“敢問其方?！弊郁朐唬骸胺虼髩K噫氣，其名為風。是唯無作，作則萬竅怒呺。而獨不聞之翏翏乎？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似鼻，似口，似耳，似枅，似圈，似臼，似洼者，似污者。激者、謞者、叱者、吸者、叫者、譹者、宎者，咬者，前者唱于而隨者唱喁，泠風則小和，飄風則大和，厲風濟則眾竅為虛。而獨不見之調(diào)調(diào)之刁刁乎？”

子游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弊郁朐唬骸胺虼等f不同，為而使其自己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

莊子在開篇提出“天籟”“地籟”和“人籟”的分別，他以南郭子綦之口說“山林之畏隹，大木百圍之竅穴 ”，各有不同，“似鼻，似口，似耳”等 ，以此體現(xiàn)出莊子對物與物的關(guān)系的看法：每一事物雖都稟受大道而成，但每一物都有其自性，物之所以為其物，正是因為秉承了此一事物的道而成其物的。這也就是事物本身自性的體現(xiàn)。但太過注重自性則會影響整體的發(fā)展，莊子在內(nèi)篇《德充符》中提道：“自其異者而視之，肝膽楚越也?！边@是莊子以事物的不同為出發(fā)點觀察萬物的觀點。在莊子看來，“萬物間既有共同性，又有差異性，如果人們在觀察萬物時，忽略了萬物間的差異性，僅僅聚焦共同性，自然就會認為萬物是相同的”[1]。這就提醒我們，在重視萬物共具有道的存在的同時，也不要忽略事物的個性。不然，萬事萬物便會完全相同，我們的眾多民族也不再百花齊放、各具特色，而是千篇一律了。

二、“成心”導(dǎo)致的被蒙蔽

莊子關(guān)于人們對是非爭議的部分，回答了為何人們只認同自身觀點而否認他人觀點，他在《齊物論》中談到“成心”：

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奚必知代而心自取者有之？愚者與有焉！未成乎心而有是非，是今日適越而昔至也。是以無有為有。無有為有，雖有神禹且不能知，吾獨且奈何哉！

這是成語“師心自用”的來源，也是莊子首次提出“成心”這一概念。莊子所講的“成心”，是指人的主觀偏見，也是人為萬千事物的表象所迷惑而不能體察出事物背后“道”之所在的原因。對于如何去除成心，莊子在z3eQxf0nF3/0EJ99/Czue8z+GY13AQ/heruoFpu7QSc=《人間世》中做出回答：“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聽止于耳，心止于符。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虛，虛者，心齋也?！毙凝S，即心地平靜專一且無雜念。通過心齋達到空明虛靜的心境，由此，便能夠去除掉成心的作用。莊子又講“至道者忘心”，忘心也可看作亡心之意?！斑@里所說的心均為常人之心或作為世界之內(nèi)一個對象的經(jīng)驗主體之心。”[2]也就是說，心齋是要求我們忘掉常人之心，不以普遍經(jīng)驗探尋事物的本質(zhì)。莊子認為，從普通經(jīng)驗主體到領(lǐng)悟到道的本質(zhì)的體道者的升格過程，即是首先要意識到“成心”所導(dǎo)致的問題所在，而后對于其心進行齋戒，經(jīng)過這樣的過程，便能夠殺死他的常人之心而回歸到本然之心了。

另外，莊子還談到“夫道未始有封，言未始有常，為是而有畛也”。 這是說道在最初的時候沒有被限定和封閉，言語也沒有固定的規(guī)則和約束。只是為了有所區(qū)分、劃分，才出現(xiàn)了“畛”，即界限和區(qū)域的概念。按照莊子的邏輯，在道的視域之下萬物才能呈現(xiàn)出最真實的狀態(tài)，反過來說，一旦道被遮蔽，那么人們就會被萬物千差萬別的景象所迷惑，看不到事物最真實的狀態(tài)了。道虧而有畛，“人們才會把差別當真，才會看不到萬物齊一的實相”。莊子在物之是非中談道：“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苯鉀Q無窮是非問題的方法就是“莫若以明”，即以空明若鏡的心靈來觀照萬物。這也是解決成心的方法。“明”是指心之明，心之“明”則是指心道合一、心與道通?！扒f子的本意是要求人們培養(yǎng)一種超越彼此對立、物我對立的開放、明覺的心靈”[3]，具有了這種心靈便能夠跳脫是非的窠臼，也能夠使人脫離成心。

三、“道通為一”：萬物齊一的事物共性

在通過“心齋”“莫若以明”的方式對“成心”進行去除之后，道的本質(zhì)便可凸顯出來。莊子認為“道”是蘊含于萬物之中的，這也可以說是萬物的共性所在。他采用夸張的方式敘述事物的共同之處：“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這是說，從道的視角來看，天地同一指與萬物同一馬毫無分別?！耙恢?、一馬用以代表天地萬物同質(zhì)的共通概念。意指從相同的觀點來看，天地萬物都有它們的共同性?！盵4]莊子并不是一味地強調(diào)物的自性，認為無論物然或不然，可或不可，都是一個“一”。而上述從道的視角看來萬物齊一，在莊子處有固定的表達，即“道通為一”和“復(fù)通為一”：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惡乎然？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

莊子說“故為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這是將有強烈差異性的事物也看作是“一”的觀點?！巴ā本褪侨f物之間沒有差別，也沒有界限，而“為一”是萬物聯(lián)結(jié)，作為一個整體在世間存在。當界限在萬物之間不復(fù)存在，那么萬物就自然地變?yōu)橐粋€整體。這是莊子以道觀之、看待萬物的視角。通過這樣的視角，我們能夠更好地認清事物的本質(zhì)，即“萬物本來的面貌就是一體或齊一”。由道所生的萬物，究其所以都蘊含有“道”的特征。莊子雖未具體地言說“道”是怎樣的特征，但他卻說“萬物與我為一”，明確地指出了萬物中都蘊含有“道”。正如同“道”的生長是自然而然的，萬物的生長也是自然而然的。這一道的特征，便是事物的共性所在。

關(guān)于“道”的身份，莊子還有另外一種表達，即“物物者”。莊子在《知北游》中說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猶其有物也。”這表明莊子的道物關(guān)系：道并不是物，萬物的出生不得先于道，由于道的化育才有了天地萬物。但“物物者”也因“物物”而成其自身。因此，這也表明道與萬物是聯(lián)系的。不光道與物是聯(lián)系的，莊子認為物與物之間也是聯(lián)系的。“道在本質(zhì)上不能完全脫離具體事物而存在?！盵5]莊子在推崇道的至高無上的同時，并沒有如老子一般認為“故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將人與萬物安插在不同的等級系統(tǒng)中，而是模糊了萬物的區(qū)別，認為人與道的其他派生物是平等的。而在莊子的“齊物”觀點中，并非只談共性而忽略個性的。莊子在《齊物論》中講了“莊周夢蝶”的故事，強調(diào)“周與蝴蝶，則必有分”，其中的“分”即差別。顯然，莊子是肯定差別的存在的。“萬物在本真的意義上沒有差別，并不排斥萬物在非本真的意義上具有差別?！边@就是莊子思想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共通之處，并非完全同一，而是承認差異的存在的?！白云洚愓咭曋文懗揭?；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一也。”差異性與共同性的體現(xiàn)，只是我們所看待的視角不同。

四、從“以道觀之”看“和而不同”

“孔子主張‘和而不同’，其弟子講‘禮之用，和為貴’，禮的價值在于能在差異原則的基礎(chǔ)上實現(xiàn)和樂、團結(jié)、整體?！吨芤住は缔o傳》提出‘曲成萬物而不遺’的主張，重視不同事物的價值都得到實現(xiàn)?！盵6]儒家“和”的理念，強調(diào)的是在尊重并保留各種獨特個性的前提下，實現(xiàn)彼此間的和諧統(tǒng)一。中國哲學一直以來都重視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民族與民族之間的和諧、地區(qū)與地區(qū)之間的和諧，以及國家與國家之間的和諧共處。特別是儒家哲學，更是將集團利益和整體利益置于重要地位，積極倡導(dǎo)在道義的基礎(chǔ)上追求利益，堅決反對不義之財所帶來的富貴。這些理念已然深入人心，成為中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

“和而不同”雖然是儒家的哲學概念，在此處用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莊子“齊物”觀點中共性與個性統(tǒng)一的表達卻剛好合適。莊子說：

以道觀之，物無貴賤。以物觀之，自貴而相賤。

“以道觀之”，這一思想在形而下層面表現(xiàn)為人能夠超越個體與局部利益的束縛，從普遍、整體、人類乃至宇宙的視角審視天下與萬物。這一過程避免了以“我”或“物”為中心對萬物進行差異與貴賤的劃分。若以物或我的視角看待萬物，則易陷入以己為是、以己為貴，而視他人為非、為賤的偏見。這種偏見在價值判斷上表現(xiàn)為以貴壓賤、以我為主，實則是以一種所謂的絕對、普遍的是非貴賤善惡標準來抹殺萬物的差異。然而，這種抹殺個性和差異的做法，實則扼殺了萬物因個性而得以發(fā)榮滋長的可能性，同時也失去了基于個性的整體之善。

莊子所倡導(dǎo)的“兩行”與“莫若以明”，正是主張讓事物自然呈現(xiàn)其本質(zhì)，順應(yīng)萬物的自然規(guī)律而不強加干涉。因此，莊子對于事物的共性與個性持有一種以道觀之的態(tài)度，強調(diào)和諧而非完全一致。這種態(tài)度體現(xiàn)了共性與個性的合二為一，既尊重萬物的個性差異，又體現(xiàn)整體的和諧統(tǒng)一。

五、莊子“齊物”思想的當代啟示

莊子的“齊物論”是一種追求內(nèi)在自由和平等的哲學思想。它主張消除物我界限和是非之爭，以開放的心態(tài)接納世間萬物。這一思想不僅對于理解莊子哲學體系具有重要意義，對于人們認識自我和世界、追求精神自由也具有啟示作用。在現(xiàn)代社會中，我們?nèi)匀豢梢越梃b莊子的“齊物論”思想，以更加開放和包容的心態(tài)面對生活中的各種挑戰(zhàn)和困境。

中華大地地理環(huán)境的多樣性和一體性，構(gòu)成了地理上的多元一體。地理上的多元一體為中華民族構(gòu)成上的多元一體提供了自然條件。如藏彝民族走廊，就是在廣博大地上藏族、彝族、白族等眾多民族交流融合的地區(qū)。馬克思主義的辯證觀指出，要堅持普遍性與特殊性、共性與個性統(tǒng)一的原則。共性寓于個性之中，個性是共性的體現(xiàn)。莊子認為“道”是超越的，同時也是內(nèi)在的。作為超越的“道”，莊子認為“道”在邏輯上在先，而并非在時間上在先?！霸谔珮O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先天地生而不為久，長于上古而不為老 ?！奔热皇恰霸谔珮O先”“在六極下”“先天地生”“長于上古”之“道”，則是無限無形，是超越有限有形的萬物之上的。這是萬事萬物中皆內(nèi)含有“道”的共性。作為內(nèi)在的“道”，它并非高懸于空中不可觸及的事物，而是普遍內(nèi)化于一切物。莊子認為，生成了萬物的“道”是與物共生的，沒有界限之分，也就是“道”不離物。而也正是“道”的內(nèi)生特質(zhì)，才更加突出體現(xiàn)了物的自取、自己、自根。這是含有“道”之物的個性。在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中，這一原則便體現(xiàn)為在團結(jié)統(tǒng)一的中華民族共同體中，堅持“共同性和差異性的辯證統(tǒng)一、民族因素和區(qū)域因素的有機結(jié)合”[7]。我們要在民族文化上厘清共同性和差異性的關(guān)系、辨別精華和糟粕，以利于求同存異，這是一個艱苦的理論和實踐過程。也只有這樣，才能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建立起休戚與共、利益共享、風險共擔的命運共同體和利益共同體，實現(xiàn)中華民族的偉大復(fù)興。

總之，在莊子的“齊物”觀點中，存在對于事物共性與個性關(guān)系的討論，其中蘊含著十分豐富的現(xiàn)代價值。以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視域視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莊子“齊物”有異曲同工之妙，它們對待大整體和小個體的關(guān)系更是“和而不同”的。這是對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莊子“齊物”的新闡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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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主線推動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高質(zhì)量發(fā)展[N].人民日報，2021-08-29.

作者單位：西南民族大學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