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西]若澤·毛羅·德瓦斯康塞洛斯
第一人稱,讓故事更加動人
《我親愛的甜橙樹》是近期我讀了又讀的一本書,它的每一個細節(jié)我現(xiàn)在都能如數(shù)家珍。我喜歡這本書,是因為它直面苦難,是現(xiàn)在的兒童文學(xué)世界里難得見到的“暴力”文學(xué)。
我們的兒童文學(xué)似乎不愿意觸碰“暴力”,大多數(shù)書里勾勒的世界都是美好的,就算是貧窮的生活,也是一群人相互幫助、積極向上。這是兒童文學(xué)書寫的一種方式,但并不是全部。一個真實的兒童世界,也應(yīng)該是有兒童被欺負的場景,這是現(xiàn)實無法回避的,如果我們一味地粉飾它,也許少年讀者就會在未來感到困惑:為什么現(xiàn)實并不是這樣的?為什么我的生活沒有書里的那么好?
品讀:
小男孩澤澤是一個很調(diào)皮的男孩,他每天都想著法子搗亂,大人們沒有包容他的錯誤,而是一揍了之。暴力是苦難的家庭舒緩情緒的最容易的方式,作者寫得太真實了:大人們在外面干了一天的活,積攢了許多憤怒、不甘,可他們又沒有能力抵御壓榨,于是他們將拳頭對準了澤澤,盡管家里每個人都愛著彼此,可澤澤還是成了大家的出氣筒。
整部小說都以第一人稱寫作,最有趣味的是“我”與大人們對話之后不斷強調(diào)的真實感受,比如當送信員違背了承諾,不愿意送兩個小孩子去拿禮物的時候,澤澤握緊了拳頭說:“卑鄙小人!你答應(yīng)葛羅莉亞會帶我們?nèi)サ模Y(jié)果把兩個小孩丟在路邊!”這是他對大人不愿意出手相助的最真實的想法。等到達現(xiàn)場,看到一地狼藉,并知道禮物派發(fā)完了之后,有一段特別有意思的對話:
“明年你們兩個要早點來哦,小懶蟲?!?/p>
“沒關(guān)系?!?/p>
其實有關(guān)系。我好難過、好失望,寧愿馬上死掉也不愿意遇到這種事。
面對大人的安慰,澤澤有禮貌地說“沒關(guān)系”,可他心里真不是這樣想的。第一人稱這時展現(xiàn)出了寫作上的魅力,它能讓人物的心理特別真實、特別順暢地冒出來?!捌鋵嵱嘘P(guān)系”這五個字一出來,讀者也會跟著連連點頭:是的呀,孩子心心念念的禮物沒有拿到,又是在他們最看重的圣誕節(jié),又怎么會沒關(guān)系呢?
如果澤澤走到我們的寫作中,也許他也能給我們一些書寫的勇氣?!暗谝蝗朔Q”的“我”就應(yīng)該本真地表達自己,就算特別調(diào)皮,內(nèi)心始終都是真誠和善良的,所以落筆的時候不必過度粉飾自己的內(nèi)心,就這樣表達出來吧。
原文:
我們出發(fā)了。派夏先生讓我們走在前面,自己挨家挨戶送信,然后加快腳步趕上我們。這樣的過程一再重復(fù)。等我們走到里約——圣保羅公園時,他笑著對我說:“小朋友,我在趕時間,你們拖累我了哦?,F(xiàn)在你們自己往前走吧,不會有什么危險的。”
他很快地走開,腋下夾著裝滿信和報紙的郵包。
我感到一陣厭惡。
“卑鄙小人!你答應(yīng)葛羅莉亞會帶我們?nèi)サ?,結(jié)果把兩個小孩丟在路邊!”
我用力地握緊了路易的小手,繼續(xù)往前走。他開始覺得累了,放慢了腳步。
“加油,路易,快到了。他們有好多玩具哦。”
他稍微加快了腳步,然后又慢了下來。
“澤澤,我累了。”
“我可以抱你走一下,如果你想要的話?!?/p>
他伸出雙臂,我抱著他走一下。哇!他重得像鉛塊一樣。等我們走到進步街時,我已經(jīng)氣喘如牛了。
“現(xiàn)在你下來走一下吧?!?/p>
教堂的鐘敲了八點。
“怎么辦?我們應(yīng)該在七點半到那邊的。”
“沒關(guān)系,會有玩具剩下來的。他們有滿滿一卡車呢。”
“澤澤,我腳痛?!?/p>
“我?guī)湍惆研瑤Х潘梢稽c,就不會痛了?!蔽覐澫律怼?/p>
我們越走越慢,感覺好像永遠也走不到市場那邊。我們得先經(jīng)過小學(xué),在班古賭場街右轉(zhuǎn)。最糟的是,時間正在飛逝。
就在我們快要累死的時候,終于走到了!但是附近沒有任何人。一開始我以為他們還沒有送出任何玩具,但看起來應(yīng)該是有的,因為包裝紙丟得街上到處都是,把沙地點綴得五彩繽紛。
我開始擔心了。
我們走到前頭,門房柯奇諾先生正在關(guān)賭場的大門。
“柯奇諾先生,全都結(jié)束了嗎?”我問。
“全都結(jié)束了,澤澤,你來得太晚了。簡直是場暴動啊?!?/p>
他關(guān)上半邊的門,和藹地笑著說:“沒有東西剩下來咯。連我侄子都沒份?!?/p>
他把另一扇門也關(guān)上,走到街上來。
“明年你們兩個要早點來哦,小懶蟲?!?/p>
“沒關(guān)系?!?/p>
其實有關(guān)系。我好難過、好失望,寧愿馬上死掉也不愿意遇到這種事。
“坐下來吧。我們需要休息一下?!?/p>
“我渴了,澤澤?!?/p>
“等會兒經(jīng)過羅森堡先生家的時候,可以要一杯水喝。我們兩個喝一杯應(yīng)該就夠了?!?/p>
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悲劇發(fā)生了。他看著我不說話,嘴巴嘟了起來,淚水在眼中打轉(zhuǎn)。
“沒關(guān)系的,路易。你知道我的小馬‘月光吧?我叫托托卡換根竿子,把‘月光當作圣誕老人送給你的禮物?!?/p>
他用力吸吸鼻子。
“不要,別這樣嘛。你是國王耶。爸爸說,他給你取了路易這個教名,因為這是國王的名字哦。你知道,國王是不會在街上當著大家的面哭的?!?/p>
我把他的頭擁入懷中靠緊我的胸口,撫摩著他的卷發(fā)。
“等我長大,我要買一輛漂亮的汽車,像麥紐·瓦拉達赫先生那種車——就是那個葡萄牙人的車子,你記得嗎?有一次我們在車站對著曼哥拉迪巴號揮手的時候,那輛車子有經(jīng)過……嗯,我以后要買一輛漂亮的車子,里面裝滿了禮物,全都是給你的哦?,F(xiàn)在不要哭了,因為國王是不哭的?!?/p>
我心痛無比,胸口感覺快要炸開了。
“我發(fā)誓我一定會買的。就算是用偷用搶的都要買。”
這句話不是腦袋里的那只小鳥說的,一定是我的心自己說出來的。
只能這樣了。為什么圣嬰不喜歡我?他甚至連馬槽里的母牛和小驢都喜歡,但是他不喜歡我。他對我生氣,因為我是魔鬼的教子。他對我生氣,因為我沒辦法拿到禮物給弟弟。不該讓路易失望的——因為他是個天使,天堂里的小天使沒有一個比得上他。
然后,我很沒用地哭了起來。
澤澤后來遇到了老葡,一個理解他的大人,而他也在老葡的關(guān)愛中成長為一個優(yōu)秀的大人。
對了,《我親愛的甜橙樹》就是一部自傳體小說,作者若澤·毛羅·德瓦斯康塞洛斯,這個童年不斷挨打的少年成了一位傳奇的巴西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