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舟（組詩）

［滿族］姜慶乙

另一個夜晚

秋日水邊，這個人對我說

“那年我是隔壁的廚師

在添油加醋的日常中

體會饑餓的盛世”*

一片蘆花裹著月光

大抵愛好失眠的人

都缺少好夢安枕

一項工作，給長夜

加掛幾節(jié)車廂

從自身的鐵軌上

緩慢，或高速碾過

而夜晚那邊的白晝

只是一條走廊

工作，上班

被他者和

一些房間拘押

夢想的分身術(shù)

寫作或者祈禱

對應(yīng)一個星空的出口

在本體之上

我是另一個夜晚

可以吞下虛無

以及所有星光

* 汪美波詩《信》

漂 舟

叢菊兩開他日淚，

孤舟一系故園心。

——杜甫

九月菊花上的露珠

像剛滴過的眼藥水

流入鼻腔、咽喉

苦澀和清爽同時綻放

好像這個早已破碎的世界

也可借闖入的淚水

緩緩滾過臉頰

而我們

常常把自己

肉身的孤舟當(dāng)做賭注

系在幻影身上

沐浴在秋涼的冷水中

一種溫差喚醒

身體每一處形象

我是穿著自己皮膚的

那條魚

就和老杜一起

成為他者或眾人

繼續(xù)做千古的漂泊

還語言以真金——

白頭吟望哭低垂

給一位放棄遠行的朋友

我總要等到秋天

最后一顆果實

以自體方式從容落下

瞬間

天地安寧

獲得雙份答案

一個人不必像落葉輕飄

像飛鳥

飛它的鴻毛

當(dāng)那枚果子落地

像一個人

給大地掖好被角

復(fù)明術(shù)

撕開經(jīng)驗中的謎團

失明的人是

丟失了空間

空間像大陸漂移

斷裂

剩下的日子

夜晚疊加白晝的部分

順時針?biāo)?/p>

倒計時活

今天是

明天的考古學(xué)

還剩最后幾鏟空氣

木、火、土、金、水

坐下休息，小睡

唱歌

無名旋律挖透

地底的厚黑

另一側(cè)

天光乍現(xiàn)

時光帖

季節(jié)、年齡、尚在人世的

近乎異端的生命

啊，年深日久地打造

以我無數(shù)的敗筆

建立它的功績

無名的牽引

置身歲月深處

卻又總是第一次來到今天

搓著手

像個陌生人

可以隨時開始戀愛

形影追逐

為了尋找那個

總要分手的理由

或節(jié)日

夜 讀

一日之中有一道

時空的缺口

當(dāng)凌晨睡醒

靈與肉空蕩

我吃星光冰淇淋

加月色薄餅

繼續(xù)閱讀下卷夜晚

以寂靜打通暗道

進入上帝的居所

我愛純粹的夜

黑暗瓦解空間距離

我在上卷夢見的那位

幾乎失蹤半生的人

在最后的頁碼

重逢

半路上

我半路上撿到一個人

半路上又丟了

為了建屋、燒柴

一棵樹總要被

無數(shù)次鋸開

為了逃奔遠方

我的手我的腳

也同時被鋸掉

好像木已成舟

但大海在我的唇邊

不過半杯水

搖晃著

半個世界的重量

我俯在書桌上睡去

我俯在書桌上睡去

桌面——救生的船板

漆過的木紋里

海濤聲起伏不絕

頃刻，它又是

靠岸的碼頭

某次命運的推送

登陸后

我只能面朝一個方位

——墻

靜止一切的移動

時輕時重敲打

使它冷靜的一面

反饋回聲

【責(zé)任編輯】柳 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