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蓬樺
天蒙蒙亮,我們一行五人,尾隨老把頭的腳后跟,去白山深處采野。我們穿越一片森林,順崖而下,見一灣水,老把頭打了一聲呼哨,頃刻間從蘆葦叢中駛出一艘木船,似樺木舟。眾人上船,沿松花江一路向東,又轉(zhuǎn)向北行,天上飛一只鷂鷹。船像箭頭,擊出一片浪花,像開了一朵白荷。
我佇立船頭,一時心情大爽。涼風(fēng)習(xí)習(xí)撲面,鳥叫聲入耳,沿岸都是蔥蘢葳蕤的灌木,懸崖峭壁,怪石嶙峋,芬芳撲鼻,此時江面平滑如鏡,白云倒影清晰,遠村卻嘈雜有聲,老牛哞叫,仿佛真的進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仙境。
船行約莫一個鐘頭左右,山頂飄來一塊烏云,日光消隱,天色驟暗。眾人渾然不覺,依然在甲板上說笑,木幾前放一碟五香花生,五瓶青島啤酒,多半已空。船拐過一個灘頭,陣雨降落,雨點如豆,砰砰地擊打帆篷,我慌忙收拾行頭,躲進船艙。緊接著,眾人魚貫而入,在艙內(nèi)躲雨。忽然,我發(fā)現(xiàn)獨獨不見老把頭進艙——難道這老家伙不怕雨淋嗎?便哧溜一聲鉆出船艙,欲觀其詳。我朝雨霧中的船頭嚷叫:“老把頭,老把頭!”定睛一看,卻見老把頭正獨自撅著一個精瘦的屁股,從江中汲一桶水,吃力地提上甲板,將滿滿一桶水置于船尾。
老把頭說:“我們?nèi)硕既ゴ摾锪?,把這一桶水放到船尾,避免船體失重打漂。嗯!”說著,老把頭抹一把臉上的雨水,鉆進了船艙。
我卻待在艙外沒走,心里一直反復(fù)回味著老把頭剛剛說過的話,目光微濕。恰巧一陣狂雨襲來,船體搖晃不止,將老把頭的水桶險些打翻,有一股水鯉魚般從桶內(nèi)躍出,水桶卻終又穩(wěn)穩(wěn)立定,潑灑出的部分瞬間被陣雨續(xù)滿。
事后得知,那只木水桶為老把頭所專用——每次從山上采野歸來,他都從江中汲一桶水,在月光下赤裸全身,將滿滿一桶水兜頭澆下,大叫:“這山林里放浪的日子,好不暢快哪,好不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