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學(xué)時代

肖常智

我的中學(xué)時代，凄風(fēng)苦雨，困頓萬分。然至今想起，雖苦猶甜。它就像一樹桂花，朵朵瘦黃，卻也芬芳醉人。

我初中就讀于土塘中學(xué)，那是我們鎮(zhèn)唯一一所中學(xué)，它坐落在一座山坡上。雨季來時，雨水裹挾著黃色的泥沙而下，濁流滾滾。從學(xué)校大門口延伸至山坡腳下的泥巴大馬路，足有三百米長。在如此漫長的泥濘道路上滑行，真是舉步維艱。家庭條件好一些的學(xué)生就穿著雨靴，如履平地；否則，就穿著涼鞋，或者干脆打著赤腳，稍有不慎就是一個踉蹌帶來的“狗啃泥”，弄得一身臟。

我們學(xué)校有兩口井，為全校老師提供生活用水。走讀生每天回家吃飯，自然不需要擔(dān)心水的問題。我們住校生每天的生活用水自行解決，苦不堪言。記得初一某天下午下了最后一節(jié)課，我們幾個吃完飯相約去打水。那天雨后初晴，我們心情都不錯。肖華說：“我們?nèi)ズ笊剿畮齑蛩桑　贝蠹叶家恢沦澩?。等我們穿過菜地，來到水庫一看，渾黃一片。我們面面相覷，只能無功而返。后來，我們來到大泥巴馬路下面的村莊，村里有口池塘。我們幾個看池塘的水比水庫里的稍微干凈一些，都蹲在碼頭上灌水。當(dāng)我們馬上要灌好時，肖顯突然罵了一句臟話。只見他氣急敗壞地站起來，倒提著水壺就往池塘里倒。我們一臉驚愕，問：“怎么啦？”他往不遠處池塘的一角一指說：“你們看?！蔽覀兺且豢矗业奶彀?！只見一只肥碩的死老鼠浮在水面上，它的肚子膨脹得快要爆炸了。幾只蒼蠅停在它的肚皮上，有兩只圍著肚皮飛旋。我的胃里一陣翻騰，喉嚨一酸，當(dāng)時就吐了。大家紛紛將水壺里的水給倒掉，邊倒邊罵。常江說：“我們?nèi)バ『永锎蛩桑认逻€要上晚自習(xí)呢！”沒有辦法，我們就來到了小河邊。小河位于學(xué)校山坡的對面，是去杭橋的必經(jīng)之路，走過去要十分鐘左右。我們一看河水比池塘的水臟多了，但也只能埋著頭用水壺灌。突然，撲通一聲，常江不小心滑進了河里。我們幾個慌忙把他拉上岸，他的鞋子里、褲腿上全是黃泥。所幸河水很淺，不然后果難以預(yù)料。正當(dāng)常江沮喪的時候，肖華卻嬉皮笑臉地說：“恭喜你中獎啊，現(xiàn)在你可以名正言順地去和班主任請假了”。常江說：“要不你也跳進河里，我們一起去請假？”大家回到寢室，把好不容易打來的水鎖進自己的小木箱里。晚自習(xí)時，常江沒有來，他請假回家了。

第二天中午，還沒有放學(xué)，我們的肚子就在咕咕叫了。等到一打鈴，負責(zé)提飯的同學(xué)就像箭一樣沖去食堂。我們到了宿舍，就見肖顯提著飯來了。大家打開飯盒一看，天??！一層黃泥，還一邊高一邊低的。大家埋怨肖顯提飯盒的時候沒有保持平衡，搞得飯盒里的水灑出來了。我們拿著飯勺，站在宿舍門口的水泥溝前，把飯盒里的黃泥，也就是上面的一層全部刮掉！水泥溝里就躺滿了一層層薄薄的黃泥飯片兒，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觀。這時，學(xué)校對面的村子里就有幾個常來撿飯的婦女，他們拿著桶，幾乎每人能撿大半桶。唉！她們家的豬就是我們養(yǎng)大的，可惜我們始終沒有吃過她們家的一片豬肉。我們原本就吃不飽，現(xiàn)在刮掉了一層飯，就更加吃不飽了。那是一個營養(yǎng)嚴重缺乏的時代，我們沒有水果，沒有蔬菜，沒有牛奶。我們只有腌菜、辣椒醬、霉豆腐、蘿卜干、酸菜、酸豆角。條件好的有點兒干魚，或者有點兒干蝦米。到了周四，我們這些干貨要么被一掃而空，要么由于高溫而餿掉了。我的木箱里什么也沒有，又不好意思去搜刮同學(xué)僅剩的一點兒辣椒醬。我一個人端著半盒微黃的米飯，默默地躲在寢室的角落里。我蹲下來，拿著飯勺一口一口地往嘴巴扒飯。我在想，要是有一碟小青菜那該多好啊！可這是不可能的。我吃著微黃的半生不熟的米飯，吃著吃著，眼睛竟酸澀起來。眼淚掉在飯里，我就和著米飯一起吞進了肚子里。這飯也有了一些咸味，我咬著牙迅速地把飯吃完了。在晶瑩的淚光中，我吃完了一次很有意義的午餐—一次令我銘記一生的午餐。

我感恩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賜予我風(fēng)摧浪拍而不餒的堅韌品質(zhì)，賜予我霜雪裹身而傲立的勇氣，賜予我衣食無憂而思危的自省。這些財富，令我受用終身。